第838章 萬里一孤城

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北部，一座古城赫然坐落於一道山崗之上，背後的大山陡峭，巍然聳立。

城頭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血污和橫七豎八的屍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躺在地上死去的士兵都上了年紀，抬屍體的士兵也都是蒼髯白髮的老人！

「老馬，我軍傷亡如何？」一位看起來將近七十歲的老將軍問身邊一位副將，語帶威嚴，卻又滿含悲傷。

名叫老馬的副將抱拳回道：「我軍此戰傷七百三十三人，陣亡……」

「陣亡……多少？」

「陣亡……兩百八十六人！」副將說著，本就已經紅了眼眶的人，頓時哽咽起來。

老將軍聽完，本就悲戚的面容，頓時也被悲傷籠罩。

「兄弟們傷亡越來越大了……」老將軍緩緩嘆息。

老馬沒有立刻說話，打起精神、停下哽咽后，這才帶著哭腔地說道：「沒辦法，兄弟們年紀越來越大，這兩年自然病老走掉的就有二十多個了。」

「要不是兄弟們上了年紀，哪能輪得著這幫小比崽子囂張？！」老馬說著，激動了起來，滿口的不甘和悲憤：「草塔馬德！」

老馬說完，兩人身後的幾人也都罵了起來。

他們什麼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時間，因為這東西催人老！

你可以抵抗大漠風沙，你可以抵抗缺水少食，你可以抵抗異族入侵，但你無法抵擋時間流逝。

人老不以筋骨為能，老了就是老了，身體機能和身體素質確實不如年輕人，這一點，在他們這些軍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近些年掄起長刀來，確實會開始覺得吃力了！

「老孫說今年新一批的銅錢快鑄好了，等鑄好后，你親自領人去把撫恤金給兄弟們和家屬送過去吧，」老將軍說完，手扶著城牆，眼神定定地望著遠處的落日。

「已經建中二十年了啊……」半晌，老將軍才吐出一句話。

老馬聞言，也望著落日出了神。

沒錯，這位老將軍正是鐵血郡王郭昕，他身邊的則是副將馬齊，他們率軍在西域駐軍已經四十餘年，沒有外援、沒有補給，甚至沒有和大唐朝廷的聯繫。

他們最近一次得知大唐的消息，還是十七八年前，那時候他們還在龜茲舊城。

當時，高僧悟空要去天竺國取經，因此路過龜茲，他們才得以從悟空口中得知大唐的近況。

首先，大唐當時已經是德宗登基，改元建中了。

其次，自己的叔父郭子儀郭老令公已經去世，自己的父叔輩至此已經全部去世。

再次，大唐目前正在陷入軍閥割據，河北軍閥、淮西軍閥叛亂，就連救援朝廷的涇原軍都叛亂了，逼得皇帝都逃到了奉天！

當時他們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就不淡定了，不過根據悟空大師所言，皇帝已經召回了李泌執掌宰輔，就在悟空大師出發前，李泌已經用計收伏了朔方節度使李懷光，同時離間了盧杞和李懷光、朱滔。

「只要有李泌公在，大事可定矣！」郭昕和所有人聽到這裡，這才放心下來，因為他們所有人都對李泌心服口服。

郭昕記得，他的叔父郭老令公說過，這世上只有兩個半人是他佩服的，一個是安祿山，一個是李泌，另外半個則是李白。

他當時很不解，老令公跟他解釋過，李白雖然天縱奇才、詩文才華橫溢、武功天下獨步，但他並不擅長治國與兵法，同時在政治上很幼稚，這樣的人只適合放養在江湖。

至於安祿山，屬於橫空出世的奇才、怪才，他的絕大多數思想都是驚世駭俗的，他的才華都是空前的、匪夷所思的，而且他也確實給大唐帶來個翻天覆地的改變，甚至這座龜茲新城都是在他的建議下才構建起來了。

但安祿山這個人是不可控的，他給大唐帶來的災難也是空前的。

總之這是一個爭議性的人物，但他的功績，就連深受其害的大唐朝廷都肯定了，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這足以說明他的才華與強大，這也讓所有人都嘆息，如果他的才華和能力都用來建設大唐，不敢想像大唐現在會有多強大！

最後就是李泌了，這是一個無可爭議的好人、強人、神人，郭老令公最敬佩的也是他，也是他的建議，帶來了郭老令公的成功；也是他的建議，讓老令公得以善終，甚至達到了人臣之極！

按照老令公的話說，李泌公有著經天緯地之才、吞吐日月之能，是能奪天地神機造化的神人，難能可貴的是，這個人從不居功、謙虛謹慎、虛懷若谷，還能禮賢下士，他總能團結一切的人，也能為一切人考慮，這樣的人，誰不佩服？誰不敬佩？

因此，他們聽說大唐皇帝啟用李泌公后，再聽到李泌公收伏了李懷光，離間了盧杞、朱滔、李懷光后，都徹底放下心來。

送悟空大師離開時，他們約定等悟空大師回來時再幫他接風洗塵。

後來他們開始鑄造大唐建中通寶的銅錢，積極備戰，不過可惜的是，後來他們等了十幾年也沒有再遇到悟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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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他們也明白為什麼沒有遇到，一是可能悟空大師還沒有回國，依然在天竺國學習佛法，二是由於吐蕃與葛邏祿封鎖了西域各地通道，悟空大師雖然回國了，但中途無法前往龜茲，第三，或許悟空大師返回的時候，他們已經從龜茲舊城搬來了新城，所以就錯過了。

自從搬來了龜茲新城，他們雖然相對安全了不少，但也徹底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繫，不僅是大唐，還有回鶻，甚至那個神秘的日月神教，也徹底沒有了聯絡。

現在的安西軍，已經是徹底的孤城，就孤懸在西域這萬里黃沙之中！

他們所有人都明白，按照世俗的看法，他們命運最好的結局，就是慢慢被這萬里黃沙掩埋，然後湮沒於歷史的長河裡，被所有人遺忘。

有時候，他們甚至會想，或許全部戰死才是最好的結局，因為如果全部戰死，那吐蕃的歷史記載中，會留下他們的一筆，儘管只是作為吐蕃軍炫耀戰績的陪襯，但總好過被世人淡然遺忘！

「聽說先前把我們從舊城打敗的吐蕃王爺叫多吉占堆，」站在城頭眺望夕陽的郭昕忽然開口了。

「不錯，他是吐蕃軍中的後起之秀，是個軍事天才，」老馬說道。

「我們最近打敗了于闐軍，又打敗了于闐和吐蕃聯軍的第一次進攻，吐蕃人說他們下一次的進攻，我們絕對無法抵擋，這麼說，可能多吉占堆就在西域，」

郭昕說著，長出一口氣道：「希望下次來攻城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