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哥
視線相碰的剎那，黎星沉整個人愣在原地，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面前男人身形頎長高瘦，輪廓較之記憶中更為分明立體，眉眼清俊乾淨，黑色短髮利落，少許碎發略垂搭在額前。
他一身偏正式的深色西裝，整潔不苟，很典型的職場裝扮，但眼尾稍耷著，臉上沒什麼表情，整個人顯得很淡，與那個渾身頹倦微戾的少年，不太能聯繫得起來。
黎星沉怔然地看著黎昀，黎昀也看著她，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空氣靜然了有一會兒，就在黎星沉眨了眨眼睛稍微返回些神思來，翕動了下唇要開口時，眼前突然插進來一個翹著俏皮小辮子的後腦勺。
「帥哥，這車是你的嗎？」安淮情嘴角掛著精確計算過弧度的甜美微笑，這標誌著她碰上了讓她心動的第n＋1個新歡。
黎昀視線被截斷，輕蹙了下眉，掃了她眼，被迫在她那青蛙同款的綠色眼影上停了幾秒，別開看了眼車，「算是吧，有事？」
「是這樣的......」一句話能概括完的情況安淮情足絮叨了五分鐘。
江從在黎星沉旁，閑散地半倚著車，百無聊賴地捏著她的手玩，黎昀聽得敷衍，瞥了他們一眼。
「要不我們先加個微信，我賠償你......」
安淮情還沒說完，黎昀聽了個大概，明顯有點不耐煩了，直接打斷:「不用了，這車不是我的。」
安淮情:「......？」
黎昀懶得多說，只簡單道:「這車是我老闆的。」
「那就更不行了呀！萬一你老闆知道你把車弄壞了，一氣之下把你炒了怎麼辦，那我害你丟工作豈不是罪孽深重。」安淮情指著車尾巴，「你看，掉了這麼大一塊兒漆呢。」
說著，她拿出包包里的手機，「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黎昀:「......」
「不用。」他冷淡地重複，推開她的手機，「我還要謝謝你。」
安淮情:「？」
就聽黎昀說:「撞了我老闆的車，做了我一直想做不敢做的事。」
三人:「......」
「......啊？」這微信必須得加，
安淮情靈光一現，指著自己躺在地上的小電驢，「加個微信，你賠我也行。」
黎昀:「。。。？」
黎星沉:
「......」
江從:「......」
黎昀盯她看了兩秒，腦子裡十分形象地跳出來一句話:青蛙精訛人？
因為安淮情的操作，空氣凝頓片刻。
黎昀忽地淡扯了下唇，沒有一點笑意，「想賠錢是吧？」
安淮情被這笑迷得神魂顛倒，但下一秒就見他調出手機收款碼，對著她，冷漠著聲線:「掃吧，不要你多，二百五就行。」
安淮情:「......」
害，帥哥嘴毒點怎麼了？帥哥有點脾氣怎麼了？
多有個性啊，她喜歡。
安淮情的小電驢橫在那兒有點擋路，這會兒綠化帶裡面一側的非機動車道上車有點多，她只好先過去把車扶起來。
沒了中間隔擋，兩人視線又對上，黎星沉淺柔地彎唇一笑，溫聲喊了句:「哥。」
安淮情剛扶起來的車一翻，她視線唰地一下激光似的射向兩人，「？？？」
什麼哥？哪個哥？
但顯然另三位現在都沒空搭理她的疑惑。
黎昀很是自然地應了聲，然後目光挪向一旁漫不經心，不是捏玩她手就是扯扯她衣服、拽拽她包的江從，語氣似是有些玩笑道:「他不喊嗎？」
江從和黎星沉同時愣了下。
要說哥這稱呼，江從沒喊過誰，就連易霖河都是老易老易地叫，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一般都是別人喊他哥。
而且他們倆基本算不認識吧，實際年齡還不一定誰大。
黎昀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別的意思，但目光沒從江從身上收回來，也沒說別的。
江從此時骨節分明的手正隨意把玩著黎星沉的一縷頭髮，他倚靠著車沒站好，背微躬，兩肩鬆鬆地耷著，稍顯散漫。
那話落地有一會兒，他才懶懶掀起眼皮，漆黑的視線與黎昀平齊，鋒銳俊挺的眉眼淡淡，不帶什麼情緒。
都沒吭聲，空氣中好似忽然有兩邊無形的氣場對峙著，安淮情都察覺到不太對了。
黎星沉茫然無措地眨眨眼，莫名有點慌，眼神在他倆之間轉了個來回，正要開口圓場，身旁人有了動靜。
江從手從她頭髮上收回，轉為牽起她的手，而後站直了身，唇邊微挑起，散漫的形兒半分沒斂，語氣倒是正常，普普通通喊了聲:「哥。」
黎昀不可察地抬了下眉，「嗯」著應
了聲，反而是黎星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腦袋騰地一
轉，看向他。
江從有所感應，偏頭對上她意外的目光，收緊掌心包裹住她的小手，笑了下，「幹嘛？你哥不就是我哥？」
黎星沉抿了下唇，沒有說話，她又想到什麼，轉向黎昀，「哥，你一會兒還有事嗎？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黎昀沒怎麼猶豫，「行啊。」
為了能坐上黎昀......老闆的車，安淮情手腳麻利地找了個地方把小電驢鎖上，黎昀看著鑽進副駕駛的某自覺人士，沒想到訛人的青蛙精也要跟去。
黎星沉一上車就又想起江從剛剛喊的那聲哥，她嘴角牽著笑看他，「我以為你不會喊呢。」
江從當然知道她說的什麼，傾身給她扯過來安全帶，手搭在她一側的座椅上，眸中有些笑意，「為什麼覺得我不會？」
黎星沉歪著腦袋想了幾秒，看著他語氣不太確定地說:「......面子？」
江從笑了聲，捉起她的手吻了吻，再抬眸盯上她眼睛時，他臉上笑意淡下，神色忽而染上一抹溫柔的認真。
而後低緩開口道:「我知道，在你心裡，一直把他當做家人，這份感情對你來說很重要，我不想讓你為難。」
黎星沉和他說過當年後來發生的事，他知道她和原來的家庭現在沒了聯繫，知道她心裡念著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哥哥，也知道偶然碰上黎昀，她有多開心。
親情對他們來說，可能這一生都是珍貴卻又稀缺的東西，江從想要保護她的這份珍貴，怎麼可能為了件小事讓她夾在中間難辦。
「還面子，面子哪兒有你重要啊，我跟著我媳婦兒喊聲哥，不是應該的么。」
只要小姑娘心裡認這個哥，那他就認。
江從看著小姑娘半天不說話，眼裡漸漸氤氳起層濕漉漉的水霧，覺得好笑，「被我感動了？」
黎星沉眨了下眼，乖巧點頭。
江從直勾勾盯她看，盯了片刻見她還沒點行動表示，不樂意了，「那你還不趕緊過來親我一口？」
黎星沉湊上去，聽話地親了下他嘴巴。
江從扣上她後腦勺吻了回去。
正吻得纏綿，黎昀默默開著車經過旁邊，他看不見裡面，但直覺半天不走沒幹啥好事，摁著喇叭「滴」了聲。
江從很懂黎星沉的心裡想法，因此在安淮情吵他耳朵的時候，他就拎出手機訂了附近一家他來過覺得還不錯的火鍋店。
人比較多，到的時候恰好輪到他們，不用再排隊等。
訂的四人位，黎星沉和江從一起坐，那麼黎昀就只能和安淮情一起坐。
江從點了幾樣黎星沉偏愛的菜品，她就在一旁看著，點完，他偏頭問:「還要別的嗎？」
黎星沉搖了下頭，就近原則，江從順手把平板遞給了對面的黎昀。
安淮情聽黎星沉說起過以前，記得三言兩語里貌似是有個哥哥的存在，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巧，大馬路上碰到了，還被她看上了。
見到的第一面，她騎的車和他開的車就來了個親密接觸，這不是註定的姻緣是什麼！
她宣布，《嫂子上位記》打板！
在黎昀接過平板的那一秒，安淮情肯定地以為他會紳士地讓她先點，然而並沒有。
在安淮情又肯定地以為黎昀點完會讓她點，然而也沒有，他加了兩樣后直接把平板給了站在一旁等著的服務員。
服務員抱著平板要走時，黎星沉出聲:「淮情還沒點。」
黎昀這才慢了個十萬八千拍地側頭掃了安淮情一眼，終於想起來，「哦，我忘了還有你。」
安淮情:「......」
帥哥眼神不太好使怎麼了？她喜歡。
即便這樣想，她臉上的完美笑容還是有點掛不太住，暗暗深吸一口氣，「沒事的哥哥，我口味和星沉差不多。」
她這聲甜俏的「哥哥」一出來，桌上的空氣又是一片難言的沉寂。
黎昀:「？」
他面無表情地脫口而出:「誰是你哥。」
「我和星沉是好朋友，你是她哥哥，不就也是我哥哥嗎？」說完，安淮情眼神忽然變得嬌羞，上來就打直球，「不當妹妹，當別的也行。」
黎昀:「......」
黎星沉:「......」
這其實是黎星沉第一次見到安淮情「搞」男人時候的樣子，也終於知道她為什麼屢戰屢敗，這才認識沒兩個小時，她這樣有些浮誇的表達，可能會讓人覺得她精神不太正常吧。
黎昀確實是這麼覺得的，沒再理她。
黎星沉和黎昀這些年不算完全沒聯繫，大概是在她剛大二的時候，黎正業給她的那張卡，忽然轉進了一筆不明由來的錢，數額並不大，只有兩千。
她當時兼職多也沒太反應過來，月
末記賬的時候才發現多了這兩千塊錢，思來想去好一陣子，覺得可能會是黎昀，因為知道這張卡的也不會有別人了。
黎星沉給他發了簡訊，黎昀沒回，打了電話他也沒接，但從那次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卡里就會轉入一筆錢，匯款方相同，她就更確定是他。
起初數額在兩千左右，基本一月一次，日期不固定，偶爾會延遲，有次中間隔了快三個月，但後來就固定了日期，數額也越來越多。
黎星沉一直都在嘗試聯繫他，可黎昀那邊卻沒動靜，她以為他換了手機號，於是在匯入第三筆錢的時候，她連同前兩次的錢一併退了回去，剛退完，就接到了黎昀的電話。
他只語氣很強硬地說了句「收著」，或許還有些生氣，沒有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就把電話掛了，然後接著，黎星沉手機上方彈出入賬的消息。
黎星沉便也沒再執著退回錢，開始堅持給他發信息，內容大多只是她的一些日常感受，比如沒買到想吃的月亮酥，這次的論文好難寫......
次數並不頻繁，只在她心情不太好傾訴欲特別重的時候說兩句，黎昀沒理過她，直到後來可能忍不了了，發來句:【我是垃圾桶？】
黎星沉這才發現，她發的雖然不多，但全是吐槽的，之後，她繼續隔很久吐槽一下某件小事，黎昀雖沒理，但似乎也默許了她把自己當成垃圾桶。
只有兩次例外，黎昀回了她，一次是有段時間同時有好幾個男生追她，黎星沉真的有些煩，和黎昀吐槽:【哥，最近有好幾個男生在追我。】
她還沒來得及表達她很煩，黎昀就回了一串巨長的省略號。
還有一回，那是唯一一次不是吐槽的，黎星沉和他說:【哥，我今天在街上有一瞬間眼花，看到了一個人，好像是他。可是第二眼，就沒有了。】
這個他，是江從。
黎昀沒隔多久，回了倆字:【出息。】
黎星沉後來收入穩定，讓他不要再匯錢了，還發給他了自己的工資單，他就沒再匯，她還是會偶爾講一下壞情緒，他也沒再回過，但黎星沉知道他看了。
所以再遇到，奇怪又自然地，他們之間也沒什麼隔閡。
這頓飯的氛圍挺好，就是明顯有個人很吵。
安淮情:「哥哥，你是在附近辦什麼事情嘛？」
黎昀:「替老闆相親。」
三人:「......
」
過了會兒，安淮情:「哥哥，你有女朋友嗎？」
黎昀:「沒，我恐女。」
三人:「......」
又過了會兒，安淮情:「哥哥，你平時不工作的時候喜歡幹什麼呀？」
黎昀:「喜歡吃飯，並且喜歡吃飯的時候其他人能保持安靜。」
安·其他人·淮情:「......」
一頓飯結束，安淮情好受挫，她蔫蔫地去廁所補口紅，江從特意去前台結賬，給剩下兩人單獨相處的空間。
「什麼時候回來的？」黎昀先問。筆趣庫
黎星沉說:「二月底。」
二月底，這都八月底了，半年了，黎昀忽然想起來手機里的吐槽簡訊，冷冷哼笑了聲，心裡尋思著挺好，亂七八糟的說一堆，該說的她也不說了。
黎星沉沒弄明白他這聲笑，也沒太在意，頓了下問道:「你們......都還好吧？」
黎昀抽了張紙疊，語氣無所謂道:「沒什麼不好的，我們仨各過各的，我爸娶了個賢良持家的，我媽結的婚比我換的工作還多，要錢給，要完沒有，就這樣。」
黎星沉不知道怎麼回，「......哦。」
兩人又說了幾句別的，黎昀拆了塊店裡送的糖塞嘴裡，抬眼看她，「你跟他什麼時候又遇上的？」
黎星沉稍頓，隨後回:「去年年底。」
黎昀點了下頭，沒再說話。
江從給黎星沉發信息說在外面等他們，兩個人也沒什麼好聊的了，便起了身。
外頭天色有些昏了，城市的霓虹輪廓漸顯，店門口燈亮起，籠在一片棕黃的光影下，黎昀叫住下了台階的黎星沉。
黎星沉回頭。
黎昀算是正兒八經笑了下，對著她眼睛，「生日快樂。」
黎星沉愣了下，感動的情緒還沒醞釀起來，黎昀忽地嘆了聲氣，「你也挺老的了，也不知道他在磨蹭什麼。」
黎星沉:「......」
黎昀又說:「生日禮物就不準備了，以後算給你女兒。」他說完擰眉略一停頓，補充:「兒子的話另說。」
黎星沉:「......」
安淮情補了個妝順帶上了個廁所，出來發現人沒影了，江從和黎星沉在店門口樹下說著話，她跑過去，也不甜甜的哥哥了，直接問:「你哥呢？」
黎星沉:「走了。」
安淮情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靠！微信還沒搞到手啊！」
她這聲線切換的，黎星沉都以為她喉嚨里安了個變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