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落道

豐澤四年春，天大變。

定宗城內，絲絲柳帶披滿城，花隨流水逝東去。

嘈嘈雜雜的叫賣聲，市井間的街坊鄰里的說笑，給這座城增添了許多煙火氣息。初春時節的黃昏，總是伴隨著二三縷春風拂人髮絲，帶著萬物生長的特殊氣息沁人心脾。

雖是天空剛剛擦黑，卻有幾家酒家已亮起明燈，熙熙攘攘的談話隨風而來。

「你聽說了嗎？當朝尚書，就是鼎鼎大名的那個林尚書——」一屠夫模樣的人同身邊人討論到「如何？」一小販回答「被流放西北了！」「誒呦喂，林尚書那可是響噹噹的大人物，皇上身邊的紅人啊，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嗐，甭提了。沒人知道林尚書說了什麼，只知道皇上龍顏震怒，即刻剝去官職流放西北。不過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並未波及到其家眷。不然——，那水靈靈的大小姐不知會哭成是什麼樣呢」說此話之人端著酒杯，故意拉長聲音，滿面紅光，頃刻引得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依我看，你去做林府的上門女婿去得了。不僅有那水靈靈的大小姐給你做低伏小，那偌大的林府還不是囊中之物？」燈光照在小販臉上，眉頭微挑，滿眼猥瑣之氣。店中夥計聞言，顧不得手中的活，扭頭應言「那林府，還稱得上是林府？那母女二人會不會明天就在京城裡討飯啊哈哈哈哈」

「那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哈哈哈哈哈」眾人又由此一通插科打諢，知道夜鋪滿整座定宗城，大家都各自帶著一身酒氣四散而歸。

林府內

夜色極為深重，純粹的黑夜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等待...

平日極為寧靜的林府，今日燈火通明，尖銳的哭聲，嘶吼，下人的低語冷笑，亂成了一鍋粥。

正堂中，一位紫衣婦人，面容端莊，衣著華麗。可此刻就像暴雨後的花朵般，低著頭。原本明媚的杏眼，卻是兩顆核桃模樣。

「娘，爹只是去了西北，並未——」話未說完便已經停止。是啊，人人皆知，那西北是最險惡之地，根本就是有去無回。

沙啞清澈的聲音並沒有讓林母停下，只是略略抬眼，看向那女子。

儘管髮絲凌亂，面容憔悴，仍遮不住其美貌。瓷白細膩的鵝蛋臉上泛著微微紅暈，唇似血點，兩眉如柳葉，睫長美眸，似有星河輝映。眼角微挑，流露出一股攝人的媚氣。俊挺的鼻樑上一顆微乎其微的痣，更是陡增三分英氣。身形勻稱挺拔，活脫一副仙女下凡的仙逸。淺碧長裙與三千墨絲，正映那句清水出芙蓉。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林府大小姐，林尚書之女，京城六釵之首，林婧月。

林婧月面上看著淡然，可一雙顫抖的手，眼下的烏黑，和眼尾的殷紅無不證明著她的情緒。她似乎死命壓抑著，不肯露出一丁點負面情緒，可終歸是年紀不大，並沒有隱藏的很好。

憔悴的她完全不像是17歲的少女。

「月兒，咱們母女倆可怎麼辦啊。單留我一個婦道人家做什麼，做什麼啊。」林母語畢，更是捶胸頓足，眼淚再一次如洪水一般湧出。也不論旁人怎麼勸阻，只坐在地上自怨自艾的說道怎麼辦怎麼辦。

「夫人別這樣啊夫人，夫人。」一位略年長的婦人顫顫巍巍的去扶林母，可怎麼還能站起來。

燭火在夜幕中噼里啪啦的響著，為死寂般的氣氛劃破了一個口子。

「趙婆，讓我和我娘說著體己話吧。」趙婆面露難色，但終未言語，領著一眾丫鬟婆子退下。

待到堂內只剩母女二人，林婧月微撫髮絲，緩緩的依畔其母而坐，眼中有些旁人看不懂的堅毅。

「娘，父親知道前路兇險，已經將諸多事宜移交給我。只是爹知道娘會傷心所以並沒有告訴您。」

哭聲戛然而止，林母臉上仍然掛著晶瑩的淚珠兒，眼中卻陡然升起希望之光。

林婧月俯身低頭，悄聲耳語了幾句。「這不可！你父親與我都是忠貞之士，這.....」林母轉念一想，今日之處境，此時此刻，竟也別無他法。

林母揪著手中的手帕，像是在思考，最終微微頷首，算是默許了。

這邊趙婆站在門外，看著明明月光映著這門台樓閣，心中無限感慨。隨著哭聲的消失，趙婆也便收回了思緒。吱呀——，一席青衣露出門外，裙擺隨著風兒飄飄西向。

「諸位，夜已極深，凡事等明日再論，只需你們記住一句話，身在林府一日，你就始終是林府的人。要是有風言風語傳進我的耳中，別管我不顧昔日主僕情分。」

語畢，階下寂靜無聲。目光往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了自己的打算。各懷心思的四散而去，只余趙婆與林婧月的侍女雲黛二人。

「你們也去休息吧，我來侍奉我娘就好。」趙婆看向林婧月，領命而退。雲黛還想爭辯，可看自家小姐沒有任何動搖之意，也便退下。

正房一夜燈火通明

原來這林尚書名奕，自幼喪父，11歲喪母。家境貧寒，如此之困境也沒埋沒他的蓋世才華。硬生生從無名之輩，一路飛黃騰達，成為那名極一時的林尚書，林大人。並與那京城江家之女，江家二小姐——江莫辭，不顧江父的反對，私定終身。

好在林奕倒也沒辜負江家小姐的青睞，讓她成為榮華富貴的林夫人，不曾想這飛來橫禍，昔日門庭若市的林府，今日無人敢靠近。

初晨的陽光透過露水，似乎一切都是寧靜美好。這一切就像是初春時節有薄冰下的大河，在那表面下，是暗流涌動。

林府內，下人們早早的聚集到一起，等待著林婧月的安排。

林婧月也起的別樣的早，青衣墨絲，一絲不苟的樣子倒不像是一位閨閣中的小姐，眉宇間的運籌帷幄倒像是朝堂上的重臣。

「府中諸事，我想大家應該都很清楚。」清冽的嗓音不輕不重的響起「我也無需多言，今日想走的，可領五兩白銀做盤纏。」

林婧月頓了頓「不想走也可以留下，只不過我提前說清楚，林府日後必會不同於往事。各位好自斟酌」

語畢，滿座嘩然。一抹黃衣絲毫沒有猶豫「我走。」眾人見此，也就不必再隱藏，接二連三的表示離開。

有的女孩子抹起了淚，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說了幾句捨不得。便也拿了盤纏，這一來二去，林府上下竟只有七八人鐵了心的要留下來。

「給你們半日收拾行李，過了午時，林府內不收容閑雜人等。」趙婆看此情形怒氣沖沖，卻又不好發作，只得冷冰冰的說道。

平日里那些不服管教的小丫鬟直接扭頭就走，「神氣個什麼勁啊」「就是就是」。

趙婆聽到，朝著她們離開的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狼心狗肺的東西。」

「趙婆婆，不必如此，大家有難處。」林婧月雙眼望向遠方，不知在思考什麼。「小姐，我就是氣不過，她們...」

趙婆的話還沒說話，林婧月輕輕揮了揮手「就這樣吧。」說完林婧月淡淡的笑了一下，雖是笑的模樣，卻沒有一點笑意。

「我林婧月，再也不是那林家大小姐了。」

趙婆看不得她拉扯大的孩子如此自輕，但是安慰的話更在了喉嚨里，是啊，今時不同往日。

「雲黛，閉門謝客。」

林婧月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正堂。雲黛則去清點留下來的人，然後張羅著維持秩序。

趙婆看著林婧月單薄的背影，也沒有辦法做什麼，只深深嘆了口氣。步履蹣跚的向著小廚房走去，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去給她的小女孩做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