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老宅和玉京園那地方不一樣,更傳統古樸氣韻深厚,同樣,也非常壓抑。從大門口進去後走上一段路就是四根深黑色樑柱環抱的公共議事廳,旁邊人工流水線循環往觀景池裡灌著水。好些個中年男人坐在一起。最上位的位置是個女人,一個不再年輕但依然保養得很好的女人。下邊有人先開口說:「夫人,要我說啊這霍家現在好歹也是您當家,我們這些叔伯不好說的話,您作為母親該說還是得說。」「是啊,韞啟打小看著就穩重,在這一點上更勝他哥。但這次做得也太不像話了些,那養在外頭的人帶回來幹什麼?」女人穿一件水綠花色旗袍,外搭濃色披肩,頭髮挽得一絲不苟。見過姚照紅本人的人都會發現她身上那種氣質即使坐在那兒不說話,也沒人敢小瞧她。但她說話其實從不嚴厲,甚至是輕柔。「我管不了。」女人眼角的細紋並不增添任何老態,反而增添了閱歷感,像是那種天塌下來都經得住事兒的姿態。她攏了攏身上的披肩說:「從小到大我就沒怎麼管過,霍家這麼大家業都已經夠讓我操心的了。再一點,我年紀也漸漸大了,霍家以後終究還得靠著你們這些叔伯幫襯的。」「應該的應該的。」「夫人還這麼年輕,又有兩個好兒子,以後自然是享不盡的福氣啊。」「那就借各位吉言了。」姚照紅笑了笑,轉身問一直站在後邊的管家,「人都到哪兒了?」「二爺進院子了。」「大爺呢?」「大爺今天沒在,不過霍七少爺倒是在家。」姚照紅點點頭:「知道了。」說完再次轉頭面向這一周圍的人,說:「大家看今天實在是不方便,就不留各位吃晚飯了,改天等老大也回來再請各位上門。」不等這些人再說什麼,她就站起來,「管家,送客吧。」有些人當即變了臉色,有的人面上不顯。但是姚照紅直接轉身走了,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留下。扶著姚照紅離開的是跟了她多年的家僕阿姨,兩人轉過議事廳的那面牆,阿姨說:「剛剛那態度是不是不太好?」姚照紅臉上沒什麼情緒,抬腳跨過門檻,淡淡道:「這些人你退一步就蹬鼻子上臉,口口聲聲說我有兩個好兒子,這不就是故意埋汰給我上眼藥?現在誰不知道我孤家寡人,繼子不把我這個繼母放在眼裡,親兒子更是不會聽我的。但是那又怎麼樣?我姚照紅的兒子,再怎麼樣也輪不到他們來這裡說三道四。」阿姨嘆氣,說:「當年您嫁進霍家吃了多少苦,這些年又有多少迫不得已,二爺那麼聰明其實都看在眼裡。他心裡還是有您的。」姚照紅腳下一頓。「不提了。」她繼續往前走,然後問:「他帶回來那個是怎麼回事?」「還不知道呢。」阿姨說:「沒見著人,但這二爺不像是個為了這種事鬧得滿城風雨的個性,但不管如何您好好說,親生母子啊,那關係好了不比什麼都強。」姚照紅深吸口氣,看著這頭頂四四方方的天,說:「你不懂。這世上最難的不是血濃於水卻沒法相融,難的,是不能相親也不能相近,我知道,他也知道。」姚照紅說完收回視線看著前方,像是剛剛那一瞬間的失態從未存在。「走吧去看看。」她拂了拂頭髮說:「不管怎麼樣,這把人帶回來連個招呼都不知道來打,顯然是個沒規矩的。比書家那個還入不了眼。」「書少爺算頂好的脾氣了吧。」「好有什麼用,根本就不合適,就老二那人他要真心喜歡你以為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他能沒動靜?不喜歡罷了。從書家那兩個大兒子想攪進家裡這潭渾水開始,我就知道我眼光是對的。」「可二爺和書少爺好歹算一起長大,那情分不一般,您這麼硬生生反對怕是會有反效果。」「所以他把人弄出國了啊。聽說他這次找的這個就是照著書家那個找的,為了個書奕輕倒是花了大力氣。我的兒子我會不清楚?他這是既想讓別人以為他棄了書奕輕找個替代品好護住他,二來保住整個書家全了幼年情分,要我說,對比老大他還是不夠狠。」阿姨是個一心向著姚照紅這個主母的。當即小聲提醒:「您這話過了。這是咱們私底下說,大爺這幾年乾的那些勾當都夠牢底坐穿了,二爺要是跟他一樣,您怕是也得跟著操心。」「是啊,當初把他交給老太太他們撫養是我最難但也最正確的選擇。」黎非凡如果聽見這段交談,就知道重點有二。第一,霍韞啟和母親的關係其實比傳言複雜。第二,主角之間第二大誤會這個時候已經初見端倪了。第一個誤會當然是黎非凡這個人的存在。第二個就是關乎家族。書家本是書香門庭,在老太爺那一輩是兩家來往最密切的時候,後來書家棄文從商,到了如今這一輩也就是書奕輕的兩個哥哥並沒有什麼經商頭腦,但靠著霍家一直也發展得不錯。重點就在書奕輕兩個哥哥心甘情願被霍敬利用,對付霍韞啟。最後書家垮台,書奕輕崩潰,並且在有心人的引導下誤認為這一切都是霍韞啟的手筆。這種你趁我出國對付我全家最後卻說為我好的狗血始末就是這麼來的。黎非凡也並不是全不知曉,至少在酒吧里霍韞啟讓人不要打書家主意的時候他就多少知道和這個事情有關。但說到底,和他本人沒多大關係,他也不會無端插手。沒去跟主人家打招呼,那完全是因為霍韞啟說不用。所以人親媽親自過來的時候,黎非凡還真有點措手不及。
一個小時過後。「這事兒怪你。」黎非凡指責。霍韞啟剛進他自己住的這院子大門,把手裡的隨身物品交給門房,一邊脫大衣一邊說:「怪我?」「當然怪你。」黎非凡眼神示意坐在最裡面氣定神閑喝茶的優雅女人,一邊裝模作樣接過他大衣一邊壓低聲音說:「你可沒有提前告訴我你媽是山不就我我就山的個性,早知道她這麼拉得下臉我就主動先上門了。你這叫什麼?你這叫沒有合作精神,無端拉高了我的工作強度,在我和你媽之間豎起了一面跨不過去的高牆!」霍韞啟停住腳,揉了揉額角看他沒說話。黎非凡:「你幹嘛?」霍韞啟:「我記得你之前沒這麼多話。」黎非凡敷衍一笑:「不好意思了,那是你還不了解頓悟后的我。」霍韞啟放棄溝通,繼續走,「你可以不必在意她。」「但我有必要讓自己處在一個舒適的環境里,樹立敵人違背了我的工作原則。」「你現在的工作就是閉上嘴。」「溝通是交往最好的橋樑,我們是長期合作,我覺得很有必要。」黎非凡並排走在霍韞啟身邊,兩雙皮鞋清晰落在庭院石板路上的步調完全一致。周圍打掃的,路過的,紛紛低頭避讓。霍韞啟突然停腳,「你們吵起來了?」黎非凡:「……當然沒有。」霍韞啟:「你真叫她婆婆然後她揚言要打死你?」黎非凡:「你覺得可能嗎?玩笑是玩笑,我又不是瘋了。」霍韞啟:「既然沒有,那閉嘴。」兩人前後腳進了正屋。「媽。」霍韞啟打了聲招呼。姚照紅放下茶杯,「回來了?」「嗯,在前廳處理了點事。」霍韞啟到姚照紅下面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說:「您今天怎麼過來了?風寒剛好生日宴邀請的也都是些和家裡有老交情的人,交給下面的人處理就行了。」「來看看你。」「應該我去看您才對。」寥寥幾句問話后廳里歸於安靜,體現了這對母子間的疏離。不是黎非凡曾以為的那種劍拔弩張,那種水火不容,但有隔閡是真的,那種不自在肉眼可見。黎非凡後腳進來,他把大衣放到凳子上,開口就說:「二爺談生意跟人唇槍舌戰,這會兒說話倒是乾巴巴的。」他對著姚照紅笑了笑,「我看了福叔帶的那兩車東西,他說都是二爺親自挑的,惦記著您。」他說得很自然又點到關鍵,瞬間打破了剛剛的窒息氣氛。姚照紅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掃了黎非凡一眼。她淡淡問:「你之前說你是哪兒出生的?」「矢乞巷。」黎非凡說:「反正我爺爺說我是從那兒撿的。」其實是書里說的。姚照紅點點頭:「不管你從哪裡來,既然是老二的人還是該有個樣子。」說著又轉向霍韞啟,「你的事我一向不過問,但把人隨便扔在外頭的園子里說出去名聲也不好聽,那麼大個集團也不差多養個人,找個合適的地方安排安排。」霍韞啟像是有些意外。最後說:「我知道,我會看著處理。」「行了,那我走了。」姚照紅站起來,又說:「你原先住的那個房間有些小,我讓人把主卧收拾了,今晚搬那邊去住。」姚照紅一走,霍韞啟看向黎非凡。「跨不過去的高牆?」「那是希望你認識到自己在這段合作關係里的不足。你覺得我會翻車嗎?我們交流得挺好的。」黎非凡並沒打算悔改,他坐到霍韞啟旁邊的椅子上說:「你知道她今天見著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什麼?」「倒是有讓他帶回來的資本。」黎非凡心情複雜:「而且剛剛你媽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摸了摸下巴,「這種突然獲得婆婆認可的心情真的還挺怪怪的。」霍韞啟掃他一眼起身。拿過他自己的衣服,看他,「你婆婆的意思是你今晚得和我睡。」然後又添一句。「你睡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