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20《玫瑰莊園》(二合一)
痛苦。
是祂早已習以為常的字眼。
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祂都經歷過極致的痛苦。
死去時,他身體內的內臟碎裂。
不只是因為無法舉行儀式而造成的身體老化,還因為被帝國皇帝派來的人餵食了毒藥。
變得極具腐蝕性的血液順著破損的胃部,穿過脆弱的食道,喉嚨,從口腔吐出,柔軟的舌頭被毒藥腐蝕,只能溢出殷紅髮黑的血。
千瘡百孔的腹部像被千萬根鋼針刺入,攪動。
而他只能毫無尊嚴地蜷縮著,彎下生前總是挺直的脊背,佝僂成一團。
像條喪家之犬,瘦弱的身體上,皮毛都被腐爛的瘡疤覆蓋,醜陋且狼狽。
那時的他面對死亡是無比恐懼怯懦的,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恐懼。
在昏沉沉的悠長走廊中,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只剩下他一個人,好像被所有人拋棄。
就好像終其一生,他都沒有擺脫幼年時的陰影。
無論怎麼做都沒有逃出家族血脈的詛咒,依然是孑然一身,無人在意。
那時的他只是突然不想就此死在孤寂可怖的黑暗中。
前所未有的求生欲讓他用蒼白的手指痛苦地握住自己的脖頸,用力摳挖著皮膚。
彷彿想要將那些帶給他痛苦的毒藥挖出來。
可直到每一片指甲都血淋淋地翻開,露出血肉模糊的喉嚨,他也沒能成功。
掙扎著倒在了走廊上,流盡了身體里的每一滴鮮血。
而在死亡之後,祂蘇醒在幽閉的山脈地下。
沒有一絲光亮的地底,讓祂彷彿回到了童年時最恐懼的噩夢之中,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變得更加痛苦。
祂害怕著黑暗,害怕著孤獨,害怕著自己變成一個醜陋的怪物。
可祂已經身處在噩夢了。
為了緩解痛苦,度過無盡的漆黑歲月,祂曾將自己啃噬得只剩下殘渣。
只剩下殘破的意識存在於每一塊碎片中。
而碎片中遍布的每一寸神經都在傳遞著痛苦,每一個意識都麻木到只會發出尖銳的哀嚎聲,本能地互相吞噬。
並將每一次被吞噬的痛楚都疊加在一起,如此往複度過漫長歲月。
直至連祂自己都對痛苦麻木,分不清自己的意識究竟是屬於哪一塊碎片,徹底瘋狂為止。
唯有瘋狂能讓祂度過一望無際的陰沉黑暗,度過孤獨死寂的地底時光。
祂習慣了痛苦,也習慣了瘋狂,習慣了失去理智后的自己。
所以在看到那個平行世界的自己被像很辛苦……」
情人似乎嘆了口氣,眼神中沉澱著複雜的情緒,似乎可以稱之為疼惜。
「要抱抱嗎?」
情人的聲音柔軟得如同蜜糖。
他伸出了手,試探性地伸向祂黑色半透明的身體,那些不斷膨脹的半固態液體。
而祂並不喜歡人類靠近自己,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所以祂應該拒絕的。
拒絕這個陌生的第一次見面的情人。
拒絕這種過度親密的舉止。
啪嘰——
掌控不好力度的黑色大塊頭輕輕貼了過來,半固態的光滑表面在酒疏懷中發出了軟糯的聲響。
酒疏輕笑了一下,修長的手指撫過懷中黑色的半固態液體,像是在安撫一隻被拋棄已久的流浪大型犬。
漆黑柔軟的大塊頭似乎輕輕動了下,真的像是某種大型犬科一樣,回應著情人輕柔的撫摸。
「好乖,不怕,以後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說著,酒疏輕輕吻了一下懷中的大塊頭,在那些隱隱可以看見可怖的尖銳利齒的半透明皮膚上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
!
一瞬間,滿走廊的黑色液體都有些失控。
那些漫無目的長出來的觸手像爬牆虎一樣在牆壁上亂爬,黑色的表面下遊動著越來越多的粉紅色,近乎深紅。
祂似乎很是不知所措。
不知道自己怎麼聽見了越來越強烈的心跳聲。
祂猜或許是因為情人的吻。
混沌而瘋狂的腦子告訴祂,應該離這個讓自己不對勁的人類遠一點。
這樣那些奇怪的心跳聲就會停止了。
祂覺得這個想法很有道理。
走廊里,
觸手們還在胡亂爬動。
甚至有的已經繞到了酒疏身邊,蠢蠢欲動著想要靠近。
酒疏垂下眼眸,神情溫和地伸出手安撫附近的觸手。
那些漆黑流動著的半固態液體與他雪白的手心形成極強的色差。
而他懷中,黑色柔軟的大塊頭依然黏在懷裡,一動不動。
就好像那些亂動的觸手不是自己的一樣,模樣安靜而乖巧。
如果不是龐大的身體上還有一些未合攏的眼睛在眨動,幾乎就像睡著了一樣。
見狀,酒疏彎起藍色的眼眸,似乎看透了祂的心情,聲音中帶著笑意:「跟我走吧,諾曼,還有事情沒處理。」
另一個懲戒對象還沒找到。
而此時的地底,
里德一行人正在打開的大門後行走。
他們越走越不對勁,跟管家日記本上的內容完全對不上。
「怎麼回事記!傑克先生——敢問閣下真的認真看過地圖了嗎!」里德強忍怒意,盡量語氣平和地說著。
他剛才一腳踩到了一片泥濘的水窪里,泥點子濺了一身,臉色終於不再掩飾,變得極其難看。
他之前對這個陛下派來的使者滿是信任,也沒有多想就按照他說的往前走,可現在已經走了那麼久,就算是繞圈子也早該走到莊園內部了。
結果卻還在這陰暗潮濕的地底亂逛!
原本還信心滿滿的里德真是快要被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使者氣得吐血。
聽著里德夾槍帶棒的諷刺,一旁的傑克也眉頭緊皺。
他一直在看著手中的日記本,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能判斷出這裡大概不是管家提及的那條通道。
「……我、可能走錯路了。」傑克有些垂頭喪氣。
眾人一聽此言,停在原地,面面相覷。
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走。
路都錯了,誰知道前面是通往哪裡的。
傑克也露出些歉意,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就像里德說的,確實是他沒有做好事前準備才導致的失誤。
傑克正要道歉,不遠處的濃霧中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三個人。
「呼!呼!」
沉重的喘息聲嚇得眾人一個機靈,他們連忙拿出準備好的武器,對準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就在他們準備開槍時,濃霧中的三人終於顯露出了樣貌。
是三個衣衫襤褸的男人。
全都神情憔悴,眼神慌張。
還未等里德幾人出聲詢問這些人的來歷,那三人就首先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你們是誰?」
「怎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們從哪裡過來的!是門那裡嗎!怎麼會從這個方向過來?」
連珠炮一樣的提問聽得眾人一臉茫然。
而這衣衫襤褸的三人中似乎有一人的神情格外神經質,他突然捂著腦袋大吼大叫起來。
「來了!祂來了!啊啊——」
什麼祂來了?
里德聽得一頭霧水,剛想開口詢問他們究竟是誰,下一刻就被神情恐懼至極的三人嚇了一跳。
「來了,祂來了!」
「快跑、快跑!祂一定就在後面!」
三人說完,拔腿就跑,恐懼的神情讓眾人不寒而慄,彷彿身後的迷霧中真的藏著什麼怪物一樣。
人是有從眾效應的。
里德幾人本來並不想跑,但或許是受到了三人的感染,他們也下意識跟著跑了起來。
不過里德還是不信邪,邊跑邊往回看了一眼,不知道那三個人害怕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窸窸窣窣——
只見那濃重的霧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水母一樣輕盈地漂浮著,但臃腫怪異的身形更像是一大片無定型的半固態液體。
膨脹收縮,泛著越來越漆黑的色澤。
似乎有無形的痛苦和絕望在蔓延。記
窺見了這一幕的里德大腦一片空白,險些被腳下的石頭絆倒,多虧傑克拽了他一把才沒有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好在那霧氣中蔓延的不知名存在移動速度不算快,里德幾人跟著前方的三人,最終安然無恙地到達了地道的盡頭。
成功找到了通往莊園的暗門。
「到了……我們到了……」
為首的三人爬上梯子,從地板下鑽出來,看著這間破舊無人的房間,不知為何突然面露絕望,又哭又笑地跪在了地上。
「我們又回來了……」三人中的一人,克蘭斯聲音悲哀。
這無法終結的悲劇終於要畫上句號了。
自從幾年前,他們作為科考隊最後的倖存者從這片被濃霧籠罩的地方逃出去,他們三個人就全都被困在了有關這地方的記憶里。
瘋的瘋,傻的傻。
現在終於真正地回到了這裡,迎接命中注定的結局。
又或許,他們根本沒有逃出這裡。
之前的一切不過是他們死前的一場夢罷了。
「他們幾個怎麼回事?都瘋了?」
里德一行人中的光頭男看著跪地不起的三人,小聲議論著。
旁邊的傑克也面露困惑,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回事。
突然從霧氣里冒出來,又突然舉止怪異。
而一向喜歡出風頭的里德現在也跟那三個人一樣神情恍惚,似乎神志不清了。
看著這混亂的現狀,傑克皺起了眉。
他開始嘗試跟克蘭斯三人對話,想要搞清楚這幾個人究竟怎麼回事。
是不是跟老伯爵一夥的。
「……老伯爵?」
克蘭斯三人原本都垂著腦袋跪在原地,似乎在等死,根本不想搭理其他人。
可傑克口中的老伯爵卻引起了克蘭斯的注意。
這個稱謂……很像是曾經搜集過的資料里,那個名為諾曼奧古斯都的老伯爵。
那個——邪神子嗣。
「你們果然是老伯爵的手下嗎?」
傑克神色一凜,手已經放到了腰間的槍套上。
而克蘭斯只是狀似瘋癲地靠近傑克,死死盯著他的眼睛,重複道:「你說的人,是諾曼奧古斯都嗎!」
「是他嗎!」
傑克被嚇了一跳,槍半天沒拔出來,只好下意識地應聲:「沒錯!」
「!!!」
一瞬間,地上的三人全都抬起頭死死盯著傑克看,目光從他和身後一眾人的衣著上掃過。
還有房間里一半陳舊,一半嶄新的傢具裝飾物。
瞬間,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全都面露驚色。
「你們、這、我們難道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邪神子嗣還活著的時候!」
克蘭斯脫口而出,原本絕望的神情中突然燃起了一絲火苗。
彷彿看到了生還的希望。
而他身旁,精神瘋癲的隊友也發出了尖銳3034記0;呢喃聲:「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兩個!有兩個!」
誰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能看到他愈發恐懼地蜷縮起來,原本眼中升起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克蘭斯和另一個隊友不斷追問著瘋子隊友他究竟看到了什麼,表情全都瀕臨瘋狂邊緣。
傑克看著這三個神情癲狂的瘋子,眉頭緊皺起來。
他能看出莊園里的氣氛不太對勁。
這三個人尤為奇怪,尤其是那句「邪神子嗣」,聽著就很不對勁。
他其實是個神秘學專家,專門研究神秘學的,對這種奇奇怪怪的事情還是有些研究的。
於是在三人情緒稍微緩和后,傑克上前一步想要詢問出更多的細節。
而克蘭斯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傑克點了點頭,從克蘭斯口中得知了一個怪異毫無邏輯的故事。
克蘭斯居然說他們是從八十年後來到這裡的。
而八十年後的莊園已經成為了邪神的巢穴,大片霧氣籠罩了這片豐饒的土地。
老伯爵便是那個邪神子嗣。
「奧古斯都家族,是個流淌著罪惡血脈的家族,他們家族中的每一個人都背負著罪孽——」
克蘭斯喃喃地說著自己的研究結果:「諾曼奧古斯都便是這個家族最完美的血脈繼承者,一個邪神子嗣,終將會成長為邪神的邪神幼崽。」
「必須要把他的屍體扔的很遠很遠,遠離山脈下的祭壇,這樣才能阻止祂成長。」
阻止祂的迷霧籠罩整個世界。
傑克聽得眉頭直皺,有聽沒有懂。
唯一能確定的是老伯爵果然是個怪物,陛下說的沒錯。
他確實跟魔鬼做了交易。
這樣想著,傑克看著克蘭斯神神叨叨的樣子,最終還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本裝訂好的筆記。
上面全都是他從神秘學雜誌上摘抄的文章。
其中一位筆名酒疏的大師是最近最炙手可熱的作者,他的文章中似乎提及過神的存在。
可看了會兒筆記,傑克還是半懂不懂,站在原地思索。
最終還是克蘭斯不耐煩了,率先走出了房間。
想要去尋找尚且在世的老伯爵。
只要找到祂,他們就能終結這無盡的悲劇了。
無論是殺了老伯爵,還是祈求他的原諒,他們必須要去見老伯爵一眼。
去見這個尚未成神的邪神子嗣。
「可是,神會的處理方式便是將這個美麗的情人吃下去。
那樣的話,他就會成為祂的了,誰也無法奪走。
他血肉的味道一定如同他的嘴唇一樣柔軟,散發著玫瑰的清香。
也美得無可挑剔。
走廊上,酒疏若有所察地抬起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知道那裡應該就是失蹤的懲戒對象了。
而他身後,密密麻麻的觸手正像猙獰的屠刀一樣高高舉起,朝著他撲來。
「乖。」
酒疏被觸手蹭的有些癢,笑著摸了摸祂泛著粉色的身體,注意力稍微轉移了。
見狀,身上的觸手們纏得更稠密了,彷彿在撒嬌一樣。
而酒疏身後,祂龐大漆黑的身體則貼著酒疏的身體,一動不動。
似乎有些不明白這些觸手怎麼不聽話。
應該將情人捆起來吃掉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圍在他身邊。
「諾曼不開心記嗎?親一下嗎?」情人的嘴唇溫熱而甜蜜。
祂停止了思考,下意識湊得更近了一些,想要得到更多的親吻。
【在哪裡——】
【在哪裡!!!】
【不要離開我——】
這突然傳來的詭異刺耳的窸窣聲讓眾人臉色煞白地捂住了耳朵,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唯有科考隊的三人面露驚恐。
他們再次陷入困惑和驚惶。
「不對啊,這裡不是過去嗎?為什麼現在已經有了邪神子嗣!」
克蘭斯突然發現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一點。
是啊,他們剛才一路被恐懼壓迫著從地底逃上了莊園,如果不是地底已經有了邪神子嗣,那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又是什麼?
「兩個,兩個!」
克蘭斯突然懂了瘋子隊友之前口中的意思了。
原來是指有兩個邪神子嗣,只不過一個是活著的,一個是未來已經死去的。
克蘭斯這樣想著,突然翻看起了手中的日記本,看到上面的記載著一行行文字。
【老伯爵像有誰在控制不住地哭泣。
酒疏看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