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他們鎮上的班車並不能直達板栗溝，車子停在一個叫金塢嶺的地方，父子倆把東西搬下來，又蹲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了去板栗溝的班車，從早上七點上車，一直折騰到快十一點才到板栗溝，看了看時間，江有糧的老臉都紅了。這個點去人家做客，倒是像刻意卡著飯點去蹭飯的。江小滿眼珠子一轉，就知道他爹在猶豫什麼了。正巧村口有個很大的指示牌和旅遊地圖，江小滿走過去看了一下，指了指地圖上一個畫著刀叉的地方對他爹說——「爸，我聽他們說板栗溝的香菇醬拌面特好吃，這裡正好有個麵館，要不咱們先去吃飯？吃完飯再去山榮大伯家吧？我肚子餓了。」「好！好！先去吃飯！」江有糧釋然地鬆了一口氣。說起來他和山榮雖然祖上是親戚，但兩家很多年沒走動過了，他連山榮家的電話都沒有，就這麼貿貿然的上門去，還正好卡著飯點，那不是讓人笑話嗎？父子倆背著背簍找到麵館，發現裡面已經沒位置了，沒想到一個開在村裡的麵館居然也這麼火爆，看了看牆上的菜單和價格表，江小滿沉默了。一碗牛肉肚絲面25元，一碗河蝦鱔絲面30元，最便宜的招牌香菇醬拌面，居然也要10塊錢……這個價格在景區算是良心價了，畢竟牛肉河蝦鱔魚這些食材也不便宜，但他爹估計捨不得吃這麼貴的面。「小滿，這店裡都坐滿了，要不咱們去對面小賣部買兩袋饅頭？」江有糧也認得幾個字，看了看牆上的價目表，心都要滴血了，一碗面三十塊錢，這吃的難道是龍肉不成？對面小賣部門口正好擺了個泡沫箱子，上面拿紙板寫了個價格「饅頭1元2個，香菇肉包1元1個」，這才是他們農村人吃得起的嘛，他吃兩個饅頭就能飽了，再給兒子買三個肉包子，父子倆四塊錢就夠了。江小滿看他爹心疼的臉上都起褶子了，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其實他對吃什麼真的沒啥講究，而且他手裡有錢，十塊錢一碗的面也不是吃不起，但他擔心吃了這碗面，他爹要心疼一個月，江小滿趕緊跑到對面小賣部，掃碼付款，買了6個香菇肉餡的大包子，又找老闆借了兩張凳子，父子倆就這麼坐在人家店門口對付了一頓，連水都沒捨得買！江小滿每年暑假都去超市做促銷員，有些瑕疵的贈品塑料水杯老闆都送給他們了，他大學期間攢了好多，每年人肉背回家，家裡的各種水杯，夠他們父子倆用個幾十年了，這次出來，江有糧特意翻出來兩個大號的旅行水壺，每人灌了一大壺涼白開，夠他們喝一天的了。吃完包子，看看時間還早，估摸著這個點人家肯定還在吃午飯，父子倆索性先到店裡挑了些煙酒糕點之類的，果然山外邊的東西就是比他們山裡賣的便宜，江有糧咬咬牙，選了兩瓶他們那擺酒席才喝的白酒，又買了一條好煙，本來還想買點糕餅的，誰知老闆說現在早就不流行送那種老式糕餅了，轉身給他拎了一個大禮包出來——「你買這個吧，價格跟糕餅差不多，裡面都是小孩子愛吃的山楂卷、果凍、薯片之類的，送人體面又實用。對了，你們是來走親戚的？誰家啊？」老闆實在好奇，他家祖上也是山民，一看江有糧的穿衣打扮就知道，估計和他們板栗溝誰家祖上是親戚。「嗐！說起來難為情的，我家祖上跟你們山榮老村長還是娘舅親呢，好多年沒走動了，這回過來，也是為了孩子的事兒……」江有糧把自己家祖上和山榮的親戚關係給老闆捋了捋，聽得一旁的江小滿暈頭轉向，什麼姑表兄弟姨姥姥的，簡直必須畫一張樹狀圖才能捋得清！一聽江有糧居然是來找山榮老村長的，店老闆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面露尷尬，「哎呀，那咱們也是親戚呀！山榮是我親大伯！老舅快進來喝茶！」好傢夥！這可真是買東西買到親戚家了，店老闆趕緊把人領進門，拿杯子給他們泡茶，又給他們遞煙，見江小滿不吃煙，麻利地從冰櫃里撈了根冰棍給他：「小孩子是不該吃煙，對身體不好！來，吃個冰棍兒！」一番認親，江小滿才知道，店老闆叫山勤富，不過山、江兩家祖上的關係實在太遠了，算下來也扯不清，估摸著年齡，索性就叫江有糧一聲老舅，看他們穿得寒酸，約莫是日子過不下去了，來找親戚救救急的，暗暗嘆息一聲，跑出去給他大伯山榮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家裡來客人了。他這邊看店走不開，也不能讓人家這麼一路打聽著上門，只能讓他大伯派家裡人來接一下了。山榮很快就親自過來接人了，江家這門親戚他記得的，他爸生前還總念叨呢，叫他們得空也去這位姨姥姥家走動走動，別斷了這門親。不過兩家實在是太遠了，又隔著輩兒，他爸那一代還跋山涉水的去走親戚呢，到了他們這一代，都懶得走遠路，班車到不了的地方，基本上親戚都不走動了。

江有糧已經不認識山榮了，不過店裡就坐著這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年紀還跟山榮差不多，山榮走上去一把握住了江有糧的雙手，使勁兒搖了搖，「你是江家表弟吧？哎呀，真是多少年沒見了！」其實倆人壓根就不認識，大概很小的時候被雙方父輩帶著去走過親戚，後來長輩們不在了，小輩們長久不來往，走到對面估計都不認得彼此了。一番認親，江有糧又把江小滿推出來，讓他叫人。江小滿有些尷尬地喊了一聲老舅，山榮仔細端詳了一番，發現是個乾淨懂事的孩子，又聽江有糧說還是個大學生，立刻就讓侄子山勤富給他拿了個紅包，當場包了個紅包給他。江小滿推拒著不肯要，江有糧也在一邊說他已經長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麼紅包，卻被山榮一句話給鎮壓了：「管他多大呢，頭一回來老舅家，我這個當舅舅的，不包個紅包，像話嗎？」說著就催他們趕緊拿了東西去家裡吃飯。不用說，肯定是山勤富給他大伯通風報信了，說他們父子倆在店裡買了包子吃，肯定是這個點不好意思上門打擾他們吃飯。山榮也是老山民出身了，山民雖然窮，但窮也有窮的骨氣，如果換成他是江有糧，肯定也會等人家吃完飯再上門的。不過，既然他人都接到了，怎麼可能讓遠房表弟蹲在別人家門口啃包子呢？父子倆跟著山榮回到家，江有糧抬頭就看到山榮家居然蓋了四層的小洋樓，門口的花園子修得跟那電視里的仙境似的，竟然還有假山和魚池，裡面養的錦鯉就跟年畫里的一模一樣，一圈看下來，江有糧驚訝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他這個遠房表哥，真的是發大財了啊！山榮接到電話就讓老婆去村裡的飯館叫了幾道招牌肉菜，又重新起鍋炒了幾個蔬菜，打發兒子去滷菜店買了幾個滷菜，重新整治了一桌好菜，又張羅著要開一瓶好酒招待他們父子倆，被江有糧按住手制止了——「山榮老哥，真不是跟你客氣，我跟小滿就過來想找你打聽個人，本來都沒想過來吃飯的，說完事情我們還要去鎮上買冰箱吶！」「你也知道咱們郎山窮得很，我家到現在還沒買過冰箱吶，這不，我家小滿要回鄉自己創業，說是要用冰箱，我們下午就要趕去鎮上買了，晚上還得回去呢，不然家裡的豬啊雞啊，都要餓死啦。」山榮無奈，只能把酒瓶子給收起來了，他知道江有糧這不是跟他客氣，這些年兩家之所以沒有走動過，還不是因為江家住的實在是太遠了？人家出來一趟不容易，還要去鎮上買東西，看來是真的不能喝酒，耽誤事兒就不好了。「那行，下回你跟小滿再來家裡，多住幾天！叫你嫂子給你燉個老母雞！」不能喝酒，山榮就使勁兒勸他們吃菜。其實江有糧和江小滿三個大包子下肚，已經不餓了，不過人家為了招待自己，特意買了這一大桌子菜，吃是肯定要吃一點的，江有糧一邊吃菜，一邊就把自己想托山榮幫忙的事情解釋了一番——郎山的情況和板栗溝又不一樣，板栗溝以前雖然窮，也沒有路，但畢竟離主幹道不遠，只要有人願意過來投資，修路花不了多少錢，可他們郎山不一樣，也沒道理讓國家為了他們幾家幾戶，耗費巨資去修一條沒多少人走的盤山道，所以很多扶貧項目其實並不適合他們。就比如前幾年鄉里大力推廣的新品種洋芋和木薯，產量是提高了，但老百姓也不會種太多。第一是家裡沒那麼多人手，年輕人都出門打工了，靠家裡的老弱婦孺，能種多少？第二就是交通太差了，收得再多，賣不出去，也只能爛在地里，白瞎了種子肥料。「我也是聽別人說，你們這裡有個很厲害的大老闆，人家見識廣，路子多，想找山榮老哥要個電話，我家小滿說想去找這個唐老闆取取經吶。沒人介紹，怕人家連面都不肯見。」「我當什麼事呢？我們小滿有志氣啊！這算啥？咱們兩真是想到一起去啦！其實前幾年我們就想動員山民跟著咱們一起種香菇了，對了，咱們村這林下香菇就是那個唐老闆投資的，她人好著呢，要是知道你們願意加入進來，肯定高興啊！」「我看乾脆這樣，今天也不早了，吃完飯我叫你外甥開車帶你們去鎮上買冰箱，再給你們送回去，等下回空了，你讓小滿自己過來，我帶他去找唐老闆，你看咋樣？」「那太好了！就是開車送過去太遠啦，我們自己去鎮上買，買好了帶著去坐班車，轉一趟車就能到家了。」江有糧堅決不肯這麼麻煩剛相認的親戚。「啰嗦！聽我的！家裡有車，不過是跑一趟，麻煩什麼？」山榮大手一揮，他兒子在旁邊也笑著說不麻煩，而且，他還挺想去郎山那邊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