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入夜後的山林，格外恐怖，這個時候正是晝伏夜出的猛獸出來覓食的時間，江小滿一手打著火把，一手死死握著柴刀，和他爹還有另外兩個學生家長一組，邊走邊喊，寂靜的山林里很快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吶喊聲。眾人心裡想著，就算一時半會找不到人，他們這一通大喊大叫，起碼能把附近的野獸嚇得遁走，也能給江百川爭取一點時間。他們搜尋的路線是按照江百川平時送孩子放學的路線走的，可找人不像走路，更何況入夜後山路特別難走，還要注意觀察路邊有沒有人被猛獸攻擊拖行的痕迹，哪怕心裡再焦急，眾人也不得不耐著性子，一寸寸地摸過去。艱難地搜尋了一個多小時后，前方終於傳來了驚喜的吶喊聲：「找到了！」江小滿精神一震，趕緊跟著大部隊往前跑，等他跑到地方的時候，前面搜尋的人已經把江百川抬上來了。江百川身上的衣服褲子都被掛破了，看著非常狼狽，但精神還算不錯，一隻手還牢牢攥著個什麼東西。江小滿非常感動，以為他誓死保護的一定是精心撰寫的教案或者別的什麼重要的物件，畢竟江百川可是為了學生們，至今連媳婦都沒娶啊！沒想到湊近了一看，那玩意兒毛絨絨、灰撲撲的，居然還在動彈！居然是只野兔，還挺肥的……江小滿危險地眯起了眼睛。沒想到看到他，江百川還笑起來了：「小滿，幫叔把這兔子帶回去！孩子們好些日子沒吃上肉啦，正好路上看到這兔子在草窠子里打轉，我一把就薅住了哈哈~」「所以，你就是為了抓這隻兔子，才跌到山下面去的？」江小滿真的想把這兔子團吧團吧，塞到他叔嘴裡去！伸手接過已經奄奄一息的兔子，江小滿抿著嘴讓到一邊，讓抬著他的兩個村民趕緊過去。這一側身，便看到江百川右邊胳膊軟塌塌地擱在胸前，關節處不自然地凸出了老大一塊，他眼圈一紅，嘴巴張了張，卻半句指責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們鄉的情況他不是不清楚，會留在村小學完成義務教育的，基本上都是家裡窮得叮噹響、到學校就是想蹭個免費教育、混個畢業證書的。學生們平時回家，除了燒洋芋就是煮洋芋，吃肉，那是逢年過節才有的好事情，城裡家長避之不及的那些垃圾食品，炸雞、燒烤、奶茶，這裡的好多孩子連吃都沒吃過。江百川的傷不算太嚴重，身上多處擦傷，右胳膊脫臼了，關節軟組織挫傷，沒有大礙，不過就是要養一陣子。「養多久？這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早知道就不抓兔子了。」江百川一臉懊惱地斜靠在衛生院的病床上。「祖宗哎！我求求你了，趕緊躺下來養著吧！」江小滿簡直拿他叔沒辦法，「要不這樣，反正我論文答辯已經完成了，學校剩下也沒啥事了，你要是放心的話，不如我幫你代一個月課？」「我不放心！」江百川對自己的大學生侄子並不是很放心，這小子可是有黑歷史的，上學那會兒就因為不想背拼音，居然把一整本語文書的生字楞是給死記硬背的記下來了！就這基礎，還好意思去教一年級？別禍害他那所剩無幾的三十多個學生了！江小滿真想說不然你就用左手划拉吧，想了想，到底還是不忍心，看在他是傷患的份上，主動退了一步：「不然這樣好了，反正你就胳膊傷了，腿又沒事，到時候需要板書的，你口述，我幫你寫到黑板上？」「真不會耽誤你畢業啊？那你找工作咋辦？」沒想到江百川突然驢頭不對馬嘴地來了這麼一句。「放心吧，就今年這就業形勢，我們這樣的普通本科畢業生，還真沒那麼好找工作。」江小滿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哎！你也別急，這幾年外貿確實不好做，我看電視新聞都說了，不過早晚還會好起來的。」江百川安慰他。

當初高考選專業的時候，江小滿就是直奔就業去的，還特意諮詢了省里的教育專家，聽說隔壁省外貿行業發達，就業形勢特別好，江小滿直接填了對外貿易專業，誰知道還沒等他大四畢業，外貿就涼了呢？村裡安排了幾個人輪班來照顧住院的江百川，江小滿見醫院沒啥事，就找江百川拿了鑰匙，又打電話跟輔導員說了一聲。其實五一之後大四基本沒事了，無非是收拾一下宿舍，同學們一起拍個畢業照、吃幾頓散夥飯，還有就是到處投簡歷找工作了。一想到現在冷得跟冰河世紀似得外貿行業，江小滿這顆心也瞬間涼透了，反正現在就算去投簡歷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還不如留在家裡，可以幫著百川叔上上課，家裡的茶葉也能幫著摘一點。第二天一早，江小滿就拿了鑰匙去開學校大門，走到學校，卻發現校門口已經站著幾個孩子了，看樣子都是住在附近的，估計昨晚都知道校長出事的事情了，一大早就在這裡等著，看到江小滿拿著鑰匙來開門，幾個學生的眼中不由得閃過一絲失望。幸好，江小滿他們也都認識的，前天還送了好多紙筆本子之類的給他們呢。「小滿哥哥，校長爸爸呢？」一個大眼睛短頭髮的女孩子抬起頭，一臉忐忑地看著他，彷彿生怕從他嘴裡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放心吧，你們校長沒事，就是胳膊受傷了，需要在醫院躺兩天，過幾天他就回來給你們上課啦。」江小滿把學校大門打開，讓他們先進教室早讀，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別看郎山鄉在地圖上佔了好大一塊，實際上好多山裡的零散村落現在都已經沒人住了，山裡日子太苦了，糧食也不值錢，種點洋芋，還要防著野豬來糟蹋。老一輩的人走了之後，年輕人寧可在城裡打工也不肯回來種地。江小滿記得，以前他們村小學剛合併那會兒，最多的時候有好幾百個學生，現在就只剩下三十多個了，平均下來一個年級十個學生都不到。學生少，老師就更少了。郎山村小學現在只有校長江百川是有正式編製的，但他們縣窮，正式編製每個月也沒多少工資，剩下兩個，一個是之前來支教的時候，看他們實在是缺人，就留下來做了兩年代課老師，但是因為個人原因，好像已經提出辭職了。還有一個是嫁到本村的高中生，本來是不符合代課老師招聘條件的，但問題是符合條件的都不願意來他們這啊，也不知道江百川怎麼跟鄉里說的，就把她給招了進來，雖然只有高中畢業，不過帶帶低年級還是可以的。因為人少，所以除了正常的教學之外，很多雜事也都是要老師們自己做的。江小滿先去廚房，燒了兩大鍋開水，盛出來放到一個不鏽鋼的大桶里，這個水桶是定製的，蓋上蓋子后，下面有個水龍頭，擰開就可以放水出來。擔心孩子們喝生水鬧肚子，所以學校每天開門第一件事就是燒開水，晾涼之後，這麼一大桶涼白開，夠全校師生喝一整天的。燒完水，看看距離上課還有點時間，江小滿趕緊弄了點碎米混著谷糠，幫江百川把學校養的豬和雞給餵了。沒錯，為了能讓孩子們隔三差五吃上點肉和蛋，江校長還自己花錢買了小豬崽和小雞崽，在學校後面的空地上養了兩頭豬和幾十隻土雞！江小滿：「……」肉和蛋可以給孩子們改善伙食，豬糞和雞糞，江校長也沒捨得浪費，自己在學校後面的山腳下開了一片菜園子，種點蔬菜自己吃，也能給孩子們吃，施的都是農家肥，倒是真正的無公害綠色蔬菜。喂好了豬和雞，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江小滿洗乾淨手，先去辦公室，就看到其他兩位老師也到了。坐在靠門口這張桌子上的帥哥，就是即將離職的曲景江老師了，他看起來比江小滿也大不了幾歲，頭髮很短，五官稜角分明，細長的單眼皮，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嚴肅。靠裡面兩張桌子，拼成了一個L型的獨立空間，一面桌子上擺滿了學生作業和教案、教具之類的，另一面桌上卻坐著一個扎著兩個衝天辮的小女孩。小女孩大概是已經在學校里混熟了，一點也不怕生，抬頭看了江小滿一眼，繼續低著頭去擺弄她的洋娃娃去了，洋娃娃已經很舊了，但看得出來小女孩非常珍惜她，還用碎花布給她做了圍裙……這小姑娘就是另一位老師江彩雲的大女兒了。江彩雲也是他們村的，她家以前條件不錯，所以即便是女孩子，家裡也供她上了高中，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江彩雲的爸爸跟人搞的小煤礦塌了，出了人命，她爸進了監獄，家裡做生意攢下的那點家底子，也都賠了進去，江彩雲沒辦法，只能輟學嫁人，拿彩禮錢把這個家撐起來了。她丈夫還算好的，就是婆婆不太省心，一天到晚催著她趕緊生個兒子，江彩雲不想生，婆婆就讓她把彩禮退了滾蛋。那些錢都花出去了，江彩雲哪裡去湊彩禮給她？只能忍著又懷了二胎，也不敢丟了學校這份代課的工作，這麼大肚子了，還一邊帶孩子一邊堅持上課。「曲哥，彩雲姐，熱水燒好了，你們先去上課，中午飯我來燒啊。」江小滿摸了摸鼻子，他確實沒教過學生，還是別去禍害人家小學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