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不負信仰之人(上)

第五百三十六章:不負信仰之人(上)

陳懋從來都沒有這麼著急過,尤其是在行軍的時候。

作為一個武將,而且還是明初可以獨當一面的武將,陳懋很清楚急行軍的後果是什麼,所以他一向都很強調勞逸結合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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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懋的一生中,除非是特別緊急的軍情外,他幾乎不會要求將士們急行軍。

但現在,這次的事情讓他這個出色的武將也失了分寸,除了保證最基本的休息和吃飯之外,他無時無刻不在要求著將士們行軍。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晚了一步。

大古剌司。

次旦手捧一個小小的包袱,很是鄭重地走到了陳懋的面前:「陳將軍,請節哀。」

烏斯藏都司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僧人,但可以說所有人都信教,次旦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曾對這個兒子有千萬般不滿,但終究還是他的血肉,陳懋顫抖著接過了次旦所遞過來的包袱。

這是他兒子的遺物,也是他兒子曾經在這世上走過一遭的最後左證。

「陳將軍,我們無意翻看令郎的遺物,但您也知道,我們必須將一切都帶走,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

「不過,在收斂令郎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信,就在這包袱之中。」

說完,次旦對著陳懋行了一禮,然後就帶著人離開了。

坐在空無一人的篝火前,陳懋顫抖著打開了那封信。

父親,展信悅。

見字如面,兒在大城府誠願您身體康健,萬事順遂。

和上封信不同,當您見到這封信時孩兒怕是已經與大城府外引火焚身,追隨祖父去了。

孩兒的一生或許並不長,也不曾像父親你那樣,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揮斥方遒。

但孩兒認為,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孩兒已經將自己的一生活出了本該有的色彩。

此前,孩兒一直因為與您的見解不同而導致我們的父子關係緊張,是孩兒不懂事,還望父親見諒。

太孫殿下開解了孩兒,讓孩兒知道了父親的不容易,但也讓孩兒知道,實現所謂價值的路永遠都不是只有一條。

原諒孩兒的自私,也原諒孩兒無法贍養您與母親了,孩兒要去尋找自己的價值了。

兒,陳成,敬上。

……

熊熊的篝火映照著陳懋的面龐,照出了一張眼中噙著淚水,但卻又面無表情的臉龐。

刷啦啦~

微風拂動,樹梢的葉子隨著微風而起舞,陳懋也被驚醒,一顆淚滴自眼眶中滑落。

他手忙腳亂地拿起被放在一旁的包袱,沒有表情,沒有言語,甚至都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只是緊緊地抱著那個包袱,靜靜地坐在篝火旁邊。

……

應天府,皇宮,忠烈祠。

朱瞻垶今天拋掉了所有的事情,一大早只是吃了些清粥小菜,然後就來到了這忠烈祠,一坐就是一上午。

這忠烈祠,打從建成之日其朱瞻垶其實就很少來,一年基本上也就只有一次,若有例外,那就是每當有因戰爭而死的士兵被送入祠時他才會過來。

雖然這忠烈祠是他提議修建的,也是他真的想為那些犧牲的將士做點什麼,但來的次數真的不多。

以前他還沒有發覺,現在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偽君子。

以前的他康慨激昂,力排眾議修建了這忠烈祠,但卻成為了來的最少的人之一。

從蒲團上起身,朱瞻垶將一排排香爐上快要燃盡的香給續上,然後又坐回了蒲團上。

忠烈祠里的排位已經很多了,不像是剛剛建成時那樣空蕩蕩的,

甚至於後來的排位已經沒有了具體的姓名,寫的只是某某年某場戰爭為大明捐軀的某某軍。

然而,這種滿,卻不是朱瞻垶想要的,因為每一塊排位的背後都有一個,甚至是成千上萬個生命的消逝。

啪嗒。

一陣很是輕微的聲音響起,讓朱瞻垶自神遊之中醒了過來,偏頭看向旁邊的小桌子。

燃盡的香無力再支撐鐵片的倚靠,而掉落在地的鐵片發出聲響,告訴朱瞻垶時間已經到了。

緩緩地站起身,朱瞻垶走到那一排排的排位面前,將一塊神龕牌位給取了下來。

「有些對不起你,但是沒辦法。」

擦了擦神龕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朱瞻垶負手於後,緩緩地走出這忠烈祠。

「殿下。」

一出忠烈祠,朱瞻垶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等著自己的太孫妃胡善奕。

「朱銘,將這個送去陳府。」

朱瞻垶將手中的神龕牌位交給了朱銘,然後朝著胡善奕點了點頭,一同離開。

……

人類為什麼和其他的生物不一樣,可能就是因為獨特的感情。

感情並非只是人類的專屬,但人類在感情的表達上和其他的動物遠遠不同,而且除了表達之外,人類還有一種名為共情的情感。

最開始的時候陳懋帶來的這三萬人中幾乎沒人知道陳懋為什麼會被派到這裡,也不知道陳懋為什麼會一路行軍,幾乎是從不做過多的停留。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再加上駐紮在大古剌司的人都知道陳成的所作所為,繼而陳懋所帶來的這三萬人也都知道了陳懋這一路上的異常表現是因為什麼。

武將的情感要比尋常人更為純粹,因為他們更為直爽,往往不會拐彎抹角,在情感表達的時候也更加直接。

不過,陳懋雖然心中憋著火,但他還是恪守一名武將的底線,不被情感所左右,不隨意動兵。

直到十五天後。

「寧陽侯!」與烏斯藏都司出來的次旦不同,姜景鑠對陳懋的稱呼是以爵位相稱的。

「您想要的機會來了,武安侯已經率軍進駐南掌,錦衣衛也已經開始在南掌收集百姓的意見,現如今南掌大部分地區已經被我們大明所掌控。」

「在下官出發之前,武安侯已經率軍逼近暹羅國境!」

「真的!?」陳懋的眼中勐地迸發出了強烈的光彩。

「真的。」姜景鑠很是嚴肅的點了點頭。

同為騰驤衛,姜景鑠其實很能理解陳成,對於陳成的父親陳懋,姜景鑠也是報以尊敬。

不僅僅因為陳懋是大明勛臣,更是因為陳成,因為騰驤衛。

「另外。」姜景鑠四下看了看,在確定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們說話后才靠到陳懋的耳邊。

「太孫殿下讓我告訴您,在確保局勢穩定和將士安全的前提下,您可以放縱一下。」

陳懋勐地抬起頭,眼中流露出激動、興奮和些許的疑問。

「但是……」姜景鑠輕輕地勾了勾手,示意陳懋靠回來繼續聽。

「您是大明的老將了,戰場上的規矩不用我這個小輩跟您解釋,但在朝堂上也是有規矩的,這個您應該也懂的。」

「放縱是有代價的,總是要有人來承受這種後果,太孫殿下說可以給您這個機會,因為他能理解您作為一個父親的心裡想法,但也希望您能夠三思而後行。」

「太孫殿下那邊您不需要擔心,但太孫殿下讓我囑咐您,您並不只有陳懋一個兒子。」

「謝謝……」陳懋很是感激地看這姜景鑠,然後又轉過身,朝著東北的方向躬身行了一禮。

「您客氣了。」姜景鑠微微欠身,表示尊敬。

「陳成與我一樣都是騰驤衛,所以我能理解陳成,也能理解您。」

「我還要奔赴滿剌加,就不跟您多說了,您多保重!」

陳懋重重的點頭,姜景鑠也還以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只不過,就連陳懋也沒看到,在姜景鑠離開的時候微微偏了下頭,一名騰驤衛當即就脫離了隊伍,隱沒於叢林之中。

「傳令下去,讓所有人好好休息!明日寅時埋鍋造飯,卯時出發!」

「目標……暹羅王都,大城府!」

……

翌日,清晨。

在靠近赤道的地方,太陽的升起和落下都是很快的,而眼下雖然不過是卯時,但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陳懋看著明亮的天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己來到暹羅的第一仗就因為他對環境的不了解而有所失誤。

若是早知道暹羅這邊天色亮的這麼快,那他就會將所有的命令都提前一小時。

但好在,影響不是很大。

朝著不遠處的次旦點了點頭,在得到對方的回應之後陳懋才朝著隨行的衛兵點了點頭。

朝廷的三萬將士加上烏斯藏都司的三萬多人,近七萬人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開始朝著暹羅國境線出發。

午時一刻。

「報!」傳令兵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在這山林里,馬匹有時候是很累贅的。

「報告將軍!我們現如今已經在暹羅的北碧府,前方約莫十四里處便是北碧府的主城干乍那武里!」

「傳令下去,全軍準備進攻!」陳懋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這,是他來暹羅的第一戰。

「陳將軍。」次旦快步跑了過來。

「我們怎麼打?馬在這裡太不方便了,騎兵沖不起來!」

「次旦兄弟,不要擔心。」陳懋拍了拍次旦的肩膀,然後對著不遠處招了招手。

不遠處的士兵見狀立刻將車隊上的黑布掀開,露出了一片黑黝黝的東西來。

「這是……」次旦的眼珠子瞬間瞪了起來。

那東西,他雖然沒見過,但是卻聽過。

火炮。

其實明朝初期的火炮還是比較原始的,盞口炮若是不算上支架的話就只有三十左右斤重,在運輸上還是比較方便的。

「雖然只有十口炮,但干乍那武里算不上是很大,而且我提前了解過來,北碧府靠海,海防這些年比較出色,但干乍那武里在北碧府的最東邊,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

「而且,干乍那武里大小也算是個城池,肯定會有官道,眼下馬匹雖然是累贅,但等到了那邊應該就能施展開了。」

「好!」次旦狠狠地點了點頭,火炮給他帶來的極大地信心。

「那就依陳將軍所言!」

經過簡單的調整,隊伍很快再次出發,不過相較於之前的行軍,現在的行軍速度要慢上很多。

原因就是陳懋派出了原先三倍的前哨,每一步都在確認無誤之後才會前行。

十四里的距離,七萬的將士們走了整整半天。

酉時。

陳懋抬頭看了看仍舊明亮的天色,心下有了決定。

之前的決定是他的失誤,因為他來到暹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在下達命令的時候還是習慣性的沿用了以前的,但在有了今天早上的教訓之後,陳懋也將這裡的實際情況給結合了起來。

對暹羅,他不是很了解,但正常來說,在就快要天黑的時候,外出勞作的百姓會進城購買一些東西,然後趕在關閉城門之前出來。

在這個時間裡,一座城的防禦是最鬆散的,也是最薄弱的。

如果在這個時候發動攻擊,那極有可能不需要經過那些繁冗的衝鋒和攻城就能夠起到奇效。

想到這裡,陳懋轉頭看向了次旦:「次旦兄弟。」

「陳將軍請說。」次旦面色嚴峻。

攻城,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次旦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次旦兄弟,你信我嗎?」

「我不信你。」次旦回復地很濕乾脆,甚至惹來了周遭明軍將士的怒目相視。

「但我相信朝廷,相信明軍。」

「好!」陳懋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我們雖然都是大明將士,但交流甚少,各自習慣的戰鬥方式也都有所差別,所以我想,要不我們兵分兩路。」

「你去城南,我留在城北,我先以火炮羊攻,在不知道我們實際情況的前提下他們必定會調兵防禦。」

「屆時,你就等城南的士兵被調走後發動進攻,勢必可以打他們一個手忙腳亂!」

「若是成功,你可先行破城南,我可隨後破城北!這干乍那武里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沒問題!」次旦答應得毫不猶豫,但也提出了問題。

「若是他們不調動城南的防禦呢?」

「那也無妨!」陳懋回答得很有信心。

「現如今暹羅全線收縮,首先肯定要保證王都大城府的安危,因此這干乍那武里的防禦力量肯定不及從前!」

「倘若他們不調兵防禦,那我有信心在火炮的攻擊下破開北門!」

「屆時,在城南的你就可以展開陣勢,抓捕逃兵逃將了!」

「好!」見陳懋考慮得如此周詳,,次旦也沒有猶豫,當下就對後面打了個手勢。

看著次旦帶著人從山上繞道朝著南門而去的次旦,陳懋的雙拳緊握。

讓手下的人開始計時,陳懋目不轉睛地盯著干乍那武里的方向。

期待著,盼望著……

也仇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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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江山永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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