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舍普琴科沃的大士
如絲般的細雨籠罩著整個沃倫-舍普琴科沃森林,並不算很茂密但卻挺拔的樺樹林被雨水沖刷的煥然一新,白綠相映,宛如一幅絢麗的油畫。
叢林邊緣,一隻覓食的灰熊挪動著肥碩的屁股,在盛開著苜蓿花的草地上慵懶的打了個滾,起身的時候,兩隻滾圓的眼睛被一隻土洞處探頭探腦的田鼠吸引住。體型壯碩的灰熊顯然對獵食一頭藐小的田鼠沒有興趣,而藐小的田鼠顯然也不怎麼畏懼這個盤坐在自家門口的龐然大物,一熊一鼠就在近在咫尺的距離中相互對視。
「呯!」
一聲沉悶的槍聲擊碎了叢林的安靜與熊鼠間的和諧,林間的宿鳥驚飛而去,探在洞口的田鼠嗖的一下鑽回地底,不見了蹤影,壯碩的灰熊打了個激靈,悶哼一聲,扭動著肥碩的屁股逃向叢林深處。
「呯呯!」
又是兩聲槍響,距離叢林邊緣不過百米遠的一條河岸邊上,最後兩具屍體在沉悶的撲地聲中,帶著一篷激射的血漿,摔進岸堤下方半人高的草叢裡。
岸堤下方無名的野草蒼翠碧綠,中間點綴著或紫或白的野花,一兩隻蝴蝶在翠綠與紫白間翩翩飛舞,同樣是在這翠綠的野草叢中,三具衣服破舊的屍體撲倒在那兒。其中一具屍體仰面朝天,蓬亂的頭髮被鮮血糊成了一團,滿是泥污的額頭已經被子彈的衝擊力擊碎,顱骨從眼窩處整個翹起來,紅白相間的腦漿從骨裂的縫隙處溢出來,趟過死者的臉頰,滴落在簌簌顫抖的草葉上。
岸堤上方,維克托叼著一支幹癟的煙捲,將手中巴掌大小的軍士記錄手冊塞會棕綠色軍服的胸前口袋裡,又整了整頭上帶有藍色布箍的大檐軍帽,這才轉身走向不遠處的那匹黑馬,縱身躍上馬背。
「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同志,」一名同樣穿著棕綠色軍服,背上挎著騎槍的下士縱馬靠過來,大聲問道,「剩下的兩個傢伙已經逃進了沃倫森林,我們還要追下去嗎?」
維克托抖動韁繩,扯著戰馬轉了半個圈,面朝著不遠處的茂密叢林,舉起胸前的望遠鏡,眺望了一會兒,說道:「他們跑不掉的,現在,咱們回營地去,不然又要錯過午飯的時間了。」
「是,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同志,」下士應了一聲,吹響手中的口哨。
很快,原本聚集在岸堤上的二十幾名士兵紛紛上馬,一群人呼哨著沿岸堤向西疾馳而去。
所謂的「沃倫-舍普琴科沃」森林,這個名字由兩部分組成,「沃倫」指代的是貫穿烏克蘭西南部的「沃倫-波多爾高地」,而「舍普琴科沃」則是指的這片高地位於科佩欽奇至喬爾科特夫之間的一片叢林,在這段叢林地域,有一個少數民族的聚居區,名為舍普琴科沃。
舍普琴科沃只是一個小城,準確的說,是一個規模不大但卻非常特殊的小鎮。整個城鎮的人口總計也不到三萬,其中包含了俄羅斯族人、烏克蘭人、摩爾多瓦人、白俄羅斯人等等等等,是一個規模雖然不大但居住成員複雜的小城。而之所以說它特殊,是因為居住在這個小鎮上的人們,除了軍人和警察之外,絕大部分的居民都是罪犯,這些人從烏克蘭、白俄羅斯以及俄羅斯南部地區流放過來,在這裡從事各種改造勞動,以贖清他們的罪行。
維克托率領著二十幾名騎兵,沿大河的岸堤西行不到一個小時,眼前便出現了大片一望無際的麥田,那縱橫的阡陌、綿延的綠苗,在投入眼底的一瞬間,便令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這是舍普琴科沃紅旗第二集體農莊,過了這片農莊,前方不遠處就是舍普琴科沃的所在了。
駛過農莊,前方便出現了簡陋的瀝青公路,道路很窄,只能容納一輛卡車同行,而在道路的兩側,還各自樹立著一個由原木搭建的巨大宣傳海報架。
左側的海報上,有一個滿臉皺紋、穿著烏克蘭傳統服裝的老太太,老太太面色嚴肅,單手拿著一張告示,上面書寫著送給兒子的家信,其中的大概意思,是要求兒子忠於祖國、忠於蘇維埃,與分裂分子、波蘭間諜作鬥爭。
而右側的海報上,則是一個工人舉著鐵鎚的剪影圖像,那柄巨大的鐵鎚正在砸向一個小丑般的小人,而在海報的背景上,則有一串俄文字母:粉碎一切叛國者!
此時已經臨近中午,這條簡陋的小公路上,除了維克托一行人之外,還有一個由四十餘名步兵組成的軍隊正在疾行,他們穿著棕綠色的軍裝,看引導旗上的標識,這是屬於塔爾諾波爾邊防軍第14步兵師的部隊。
舍普琴科沃就屬於塔爾諾波爾州,這裡正好處在與波蘭控制的西烏克蘭地區邊境線上,而波蘭則是蘇維埃國家聯盟的宿敵,在內戰期間,針對蘇維埃新政權的外國干涉軍就是由波蘭人領頭的,他們不僅至今還控制著西白俄羅斯以及西烏克蘭的大片領土,還安排了大量的間諜、游擊隊進入烏克蘭地區,挑唆該地區的叛亂和分離運動。為了剿滅那些活躍在該地區的叛亂武裝和***游擊隊,內務人民委員會不僅在該地區配屬了整整三個邊防軍的步兵師,還安排了一個師的內衛部隊,而維克托就是屬於內衛部隊的。
當然,這麼龐大的部隊不可能都安置在像是舍普琴科沃這樣的小地方,其實,真正駐紮在舍普琴科沃的內衛部隊,只有一個騎兵連,作為大士的維克托,就是這個騎兵連的第3騎兵排排長。
小城舍普琴科沃建立在一個坡度很緩的山頭上,小城的西側山坡下,就是蜿蜒流淌的德涅斯特河,在這麼一個依山傍水、叢林密布的地方,原本應該有著一番獨特景緻的,但真實的情況卻只能讓人感覺失望,這座幾乎完全由木製窩棚胡亂拼湊出來的小城,根本毫無美感可言,對於絕大多數居住在這裡的犯人來說,這裡就是一處地獄。
騎在壯碩的黑色戰馬上,維克托慵懶的進入了這座毫無規劃、亂七八糟的小城,空氣中瀰漫的尿騷味混雜著鞣製皮革時特有的刺鼻臭味,幾乎在一瞬間便填滿了鼻腔,令人胃酸翻湧,幾欲嘔吐。
那些躲在破爛木製棚屋下的人們,用或是畏懼,或是惶恐,亦或是獃滯的眼神,看著這一隊騎兵從淌著污水的道路上踱步而過,一動都不敢動。
對於小城中的絕大部分人來說,這些穿著高筒靴、藍褲子、棕綠色軍裝的傢伙們,就是可以隨時勾絕他們的閻羅王,而在這些閻羅王的眼裡,他們這些人不僅僅是囚犯,還是階級敵人。
維克托對這些形形***的目光早就免疫了,對他來說,讓這些人畏懼自己,就是他的工作任務之一,如果有一天這些人不畏懼他了,那麼他就會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舍普琴科沃的殘酷之處就在於此。
其實,舍普琴科沃的管理並不是多麼的嚴格,被安置在這裡的囚犯享有著絕大多數人都享有的自由,他們可以在城中甚至是城外隨意走動,可以走街串戶,自由的聊天、嬉戲。但特殊的地方在於,他們每隔兩天,必須到城內的工農民警總局報道一次,以證明他們沒有逃跑。如果兩天內沒有按時報道的人,民警總局的民警、內務部隊的騎兵就會在城內或是城外的某個地方找到他們,對著他們的腦袋開上一槍。
另外,他們在集體農莊中的勞動所得,百分之八十都要上繳,而剩餘的那些才是他們的口糧,他們也可以通過鞣製皮革來換取一些糧食和藥品,乃至於生活必需品,但所有能用來交易的東西,往往價格昂貴,所以,這個擁有三萬人口的小城裡,不僅糧食和生活必需品稀缺,藥品同樣稀缺,這才是小城最殘酷的地方。
騎兵的隊伍穿行了大半個城鎮,最後停在城南側一處鋪了黃土的空地上,這裡是民警總局的所在地,那處紅磚、石塊構建而成的二層小樓,就是舍普琴科沃工農民警總局的總部所在地。而聚攏在小樓左近的成排木屋,便是內務部隊騎兵連的駐地。
維克托在空場邊的草坪處縱身下馬,一名腦後梳著大辮子,身穿一襲白俄羅斯傳統大長裙的女孩立刻迎上。
女孩身上的大長裙已經看不出原本的色澤,就是髒兮兮的茶灰色,她雙手提著沾滿泥巴的裙擺走過來,伸手去接維克托手中的馬韁,嘴裡則怯生生的說道:「先生,下午我想請個假,回家去看看,可以嗎?」
維克托看了女孩一眼,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他左右打量著自己的戰馬,又伸手在戰馬修長有力的脖頸上撫摸兩把,這才說道:「吃過午飯再去,太陽落山之前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