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叛國者
依舊是骯髒的木板房區,安麗娜家門口,三匹疾行中的戰馬在咴咴的鳴叫聲中停下來,馬蹄踏濺的泥污四處噴射。
不等戰馬停穩,維克托已經縱身從馬背上跳下來,雙腳落地的那一瞬間,掛在腰際的托卡列夫已經到了手裡。
「瓦連卡,你們兩個去後面,」朝跟隨前來的兩名士兵做了個手勢,維克托語氣沉穩的說道。
「是,」兩名士兵撥轉馬頭,繞過木屋,朝屋子後面去了。
木屋門口上,兩個枯瘦如柴的孩子正在地上擺弄著幾根木棍,看到快步走來的維克托,留著一蓬枯草般頭髮的女孩站起身,眼神獃獃的看著他,一隻滿是泥巴的小手湊到嘴邊,像啃雞爪一般的啃著一根手指。
維克托從兩個孩子身邊繞過去,一腳將鬆鬆垮垮的房門踹開,面無表情的闖進屋裡。
破爛的屋子裡充斥著一股霉味,儘管屋外陽光明媚,可屋子裡的光線卻是昏暗的很。
就在正對著房門的位置,有一張木板和石頭搭建起來的簡陋床鋪,有些神經質的中年男子就坐在床邊上,看到突然闖進來的維克托,男子就像是受了驚嚇的鴕鳥,嘴裡怪叫一聲,一屁股從床上滑落下來,雙手抱著頭趴在地板上,連聲喊道:「啊,我認罪,我認罪,不要打我,不要殺我……」
維克托的目光從中年人身上一掃而過,落到了另一側角落中的兩個女人身上。兩個女人正是安麗娜和她的母親,適才兩人顯然是正在和麵粉,在她們面前的案板上,還有沒有揉好的一團麵粉——在舍普琴科沃,麵粉可是不便宜,估計是她們用蘋果換來的。
看到門口的維克托,安麗娜的母親一臉的慌亂,沾染了麵粉的兩隻手都開始不自覺的顫抖。安麗娜倒是顯得冷靜許多,她的臉上更多的不解和困惑。
「瓦維拉在哪兒?」維克托朝後窗的方向看了一眼,從他的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一名士兵正從馬背上跳下來。
他大聲問了一句,隨即便快步走到安麗娜身邊,一邊給她使著眼色,一邊繼續大聲說道:「說,瓦維拉在哪兒,他勾結瑟奇亞克游擊隊的人,出賣了自己的良心,我們必須立刻對他執行死刑!」
聽了他這一番話,安麗娜的母親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卻對維克托使得眼色毫無察覺。
安麗娜同樣沒有察覺到他的眼色,這女孩原本髒兮兮的小臉似乎白了幾分,兩片嘴唇也開始不受控制的瑟瑟發抖。
「快說,瓦維拉到底在哪兒?!」維克托又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安麗娜的手腕,一邊使眼色,一邊大聲說道。
「不不不,我哥哥不可能會勾結游擊隊,」安麗娜突然發瘋般的叫了起來,「他不可能會勾結游擊隊的,他……」
「閉嘴!」維克托惱了,他一把甩開安麗娜的手腕,正想開口告訴她,趕緊去通知瓦維拉逃走,就聽到咔嚓一聲響,後窗方向的一整面牆壁陡然被一股大力扯得脫離房子,原來的牆壁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洞口。
「哇!」塵土瀰漫中,身後房門的方向傳來孩子的哭聲。
維克托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就見門口只剩下那個枯瘦的男孩在嚎啕大哭,而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卻正穿過泥濘的街道,朝不遠處的棚屋後面跑過去。
不知為什麼,維克托的心裡突然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他鬆開安麗娜的手腕,從口袋裡摸出香煙,點了一支,徑直走到破損的牆洞旁邊。
「大士同志,找到人了嗎?」被稱作瓦連卡的士兵從洞口中鑽進來,四處看了看,問道。
維克托裝模作樣的搖搖頭,說道:「咱們就在這裡等他,這傢伙總會回來的。」
瓦連卡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朝抽泣著的安麗娜看了一眼,直接轉身從牆洞處鑽了出去。
維克托將煙捲夾在指縫間,就近找了個木墩坐下,隨後便開始盯著牆洞外的一株枯樹發獃。
是的,他並不想要抓捕甚至是槍決什麼該死的瓦維拉,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認為對方是冤枉的,主要還是因為他是安麗娜的哥哥,在他的心裡,對安麗娜這個女孩,始終是抱著一絲愧疚的。
作為整天和這些流放囚犯們打交道的警察,他很清楚瓦維拉平時很少回這個家裡來,這傢伙喜歡同營地內的一夥年輕人鬼混,所以,要像抓他的話,最正確的方式應該是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家裡去找。
維克托之所以帶著人找到這裡來,就是希望有人能給瓦維拉通風報信,讓他趕緊逃走——儘管逃離舍普琴科沃也沒有多少生存下去的希望,但總比留下來直接被槍斃的強,至少逃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當然,了解瓦維拉情況的也不只是維克托一個人,在騎兵排里,了解這個情況的人還有很多,比如說瓦連卡,說不定此刻的瓦連卡已經猜到些什麼了。不過,維克托並不擔心這些,他相信瓦連卡不會出賣自己的。
話說回來,即便出賣了又如何?大不了就是被槍決罷了,儘管重生到這個世界的時間不長,可維克托早就已經厭倦了眼下的生活,這個昏暗的令人感覺壓抑的時空,讓人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維克托總是會有一種幻想,那就是如果自己在這個時空里死亡,靈魂會不會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那個世界里去。如果可以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朝自己頭上開一槍。
一支煙抽完,維克托站起身,扭頭的時候,就看到那個乾瘦的小女孩已經回到了門口的位置,正一隻手扶著門框大口大口的喘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聰明的小丫頭應該已經把消息送到了,只希望那個倒霉的瓦維拉能夠順利的逃出城鎮,再也不要回來了。
做到這一步,維克托認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至於那傢伙能不能活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在安麗娜的家裡守株待兔,註定是等不到瓦維拉的,但維克托做戲也要做個全套,他一直等到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才帶著兩名士兵返回營地。
除了他這一隊之外,剩餘全都完成了任務,名單上所涉及到的六個人中,「認罪」伏法。當然,這裡的認罪必須打上引號,因為即便對方想要認罪,也是根本沒有那個機會的,沒有人會給他們開口的機會。
六個人中少了一個,這個任務自然就不算完成,對於維克托來說,這是一個污點。不過,他並不在乎這些,不想別的人,他的心裡就沒有往上爬的想法。
為了給上面的同志們一個交代,維克托又安排整個騎兵排在鎮子上連夜做了排查,做出一副要將逃犯揪出來的姿態,但是不出意料,即便是將整個鎮子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瓦維拉的影子,估摸著這會他已經逃到叢林深處了,說不定真的去投靠游擊隊了。
排查行動一直持續到凌晨時分,一無所獲的結果,令所有人的疲乏中又更添了幾分失望。
維克托回了自己的營房,發現安麗娜已經回來了,就縮在牆角的一張氈子上酣睡,那是屬於她的床。
合衣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維克托閉上雙眼,不一會便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的三四個小時一瞬而逝,天才蒙蒙亮的時候,維克托便被嘈雜的人聲驚醒了。
陡然睜開眼的一瞬間,房門正好被人從外面猛力踹開,背著槍的士兵從外面衝進來,二話不說,架著他就朝外走。
同樣被驚醒的還有安麗娜,她已經嚇壞了,整個人瑟縮在氈子上,一動不敢動。
維克托沒有掙扎,他知道昨天故意放走瓦維拉的事情應該是暴露了,在如今的大環境下,這種事情的罪名可大可小,關鍵在於三人審判小組如何定罪了。如果他們給定一個瀆職的罪名,那麼最多就是丟掉民警的身份,反之,如果定一個勾結***游擊隊的罪名,那麼被槍決就是最後的下場了。
營房的門外,此時停著一輛四四方方,四處透風的棕綠色吉普車,除此之外,還有幾匹戰馬散布在四周。
維克托被人從營房裡押解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吉普車旁邊的阿努夫里,與昨天不同,這傢伙今天穿了一襲軍裝,嘴上還叼著一支煙。他表情嚴肅,一張國字臉上早就沒有了昨天的和煦與親切,取而代之的,全都是嚴肅與冷漠。
看到維克托被押解出營房,他用冷漠的強調問道:「確定是叛國者本人嗎?」
「是的,准尉同志,」一名士兵大聲說道,「身份已經確認,是前民警總局民警大士維克托·維克托羅維奇......」
士兵的話還沒有說完,阿努夫里便不耐煩的擺擺手,說道:「沒有什麼民警大士,只有一個卑鄙女干猾的叛國者!」
語氣頓了頓,他才淡漠的說道:「押到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