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人魚男子(2)
「咳......咳咳......」
「大小姐!我就該攔著您的!大小姐!嗚嗚嗚嗚嗚!大小姐你別死,你快醒醒!嗚嗚嗚嗚嗚......」
「好吵......好冷......」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了嗎!大小姐!」
耳畔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喊得孟望舒腦瓜子嗡嗡生疼,正想抬手想敲敲緋櫻的腦殼,卻連動一根指頭也費勁。
緩了好一會兒,孟望舒好不容易睜開眼,果然是緋櫻這丫頭撲在跟前在嚎啕大哭,手背上是一大片濕漉漉的眼淚,沒地方擦了,就攥著一角搭在自己身上的寬大白袖擦,真是糟踐好東西,等等......這白色袖口上的蓮花紋樣怎麼那麼熟悉......
僵硬地抬頭,是留青熟悉的硬朗下頜,只是不知為何有水滴凝在下巴尖尖處,像雨後荷葉連連的垂珠,欲滴未滴。
「醒了?」那滴水顫動著,落下來,砸在孟望舒額頭,清脆的一聲響。
「你怎麼在這兒......」孟望舒的神智被那一滴水封印了似的,心虛地留青懷裡掙扎出來,獃獃地發問,身上披著的還是他怎麼穿都好看的潔白寬袍,如今被自己弄得濕一片,泥一片。
「我怎麼在這兒?呵......」留青聞言愣了一下,隨之怒極,也不管話的輕重,沖著孟望舒就是一頓吼,「我不在這兒你打算怎麼辦?讓緋櫻下去撈你?還是讓你爹來撈你?你知不知道,再晚一秒,我下去就是撈你的屍體!你是想陪那條噁心的東西一起葬在天際流里嗎?我看你別叫孟菩薩了,叫孟有病吧!」
留青難得發那麼大的火......緋櫻頭低的不能再低,跪坐在大小姐身旁一起挨罵,肩膀瑟縮著也不敢再哭。
緋櫻在岸上等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擔心,但是以大小姐的水性,就算撈不到那人魚,也不應該出事,自己只要不添亂就好,可誰想到不多時,本是平靜的水面突然湧出一連串氣泡,卻還是不見大小姐的人影。緋櫻看著都要瘋了,顧不上不會游泳,三步並做兩步就要往河裡沖,卻突然被人揪住了領子往後扔,頭上還蒙了這件白袍。
待緋櫻扒拉下來,留青已經不由分說地跳進河裡,緋櫻只聽到噗通一聲,和未散盡的水波紋。
孟望舒沒有意識地被留青從水裡抱上來的那一瞬間,緋櫻頓時脫力地跪在地上,放聲大哭,她的大小姐,從小沒吃過苦沒受過罪的大小姐,被自己護了一輩子,卻竟然差點被自己害死,就算自己不會水,可是這麼危險的事情,自己居然敢讓大小姐自己一人去,真該死啊......真該死!
「別......別罵大小姐了!罵我吧留青!都怪我......都怪我......」緋櫻想著不過一炷香前發生的事,掐著自己的手心,依然自責不已,沉默地大顆大顆落淚。
留青沉著臉色,正罵完孟望舒不解氣,也不顧緋櫻哭得梨花帶雨,繼續罵道:「還哭?還哭是吧?就只會哭是吧?你家大小姐都要死在天際流里了你也只會哭是吧?我看教過你的東西你是什麼也記不得了,萬事以大小姐的安全為上你忘了,不能確保的事情不能做,更不能讓大小姐去做!你通通忘了,明天,不!今天,今天回去就給我泡在水裡,學不會水就別跟著大小姐了!」
孟望舒聽著罵自己的話倒是無所謂,但是看不得緋櫻被罵,留青這罵得狠了六親不認的架勢,緋櫻聽得越哭越凶,事關自己又不敢攔著,只好捂住胸口裝作又要昏倒的架勢:「咳咳咳......留青......」
「怎麼了!」果然,留青臉色一變,「哪裡不舒服,是不是還有水沒有吐出來?」
「可能......有一點吧,別再生氣了,哎對了,那人魚呢?」
孟望舒想起那雙淡漠的藍色眼瞳,自己失去意識之前,好像有被人渡了一口氣,這才堪堪撿回一條小命,難道是那人魚看到鱗片之後,知道她是好人,這才良心發現救了她?
留青見她自己的身子都沒照顧好,還關心那人魚,冷漠地不想回話。
「留青給拖上來了,在那邊。」緋櫻哭得嗓子都啞了,這下才好歹收住了情緒,扶著孟望舒站起來。
那人魚居然坐在河灘邊上,長發鋪肩垂地,魚尾乖乖地躺在淺淺的河水裡,那一片魚鱗被他拿在手上,與魚尾上靠近尾鰭的一塊傷口大小合適。
「喂,你,還好嗎?」孟望舒在離他三步遠的距離停下,怕再多走一步他就會滑入水中。
「應該是我問你,你還好嗎,人類。」那人魚側頭看過來,聲音比天際流的水還冷,一雙藍瞳離了水,眼上的薄膜有些許白化,少了三分瑩潤,更多的是漠然和空洞,即使是在問孟望舒,卻不帶一絲感情,沒有擔憂,更別說愧疚。
孟望舒吃了一驚,先問出口的話只是想讓他注意到自己,根本沒指望他能回答,奇怪道:「你怎麼會說話?」
誰知那人魚的眼睛突然銳利起來,若是他有腿,此刻就應該衝過來抓住孟望舒的手,但他只能隔著孟望舒三步之遙,「為何你會這樣問,難道你見過另一條不會說話的人魚嗎?」
「是見過,但是......你與她是何關係?」孟望舒雖然這般問話,但心下已經有了定論。
緋櫻倒是聽得糊裡糊塗,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不會說話的「她」出來。
「她......她是我的妹妹,希,不會講話,她被你們人類捉住,從海的那頭到了海的這頭,我來找她,帶她回家......」
澄澈的海藍色里浮現出溫情,海的那頭,應該是指重溟,只是不知希是被重溟人捉住的,還是被返航時的父親捉住。
孟望舒向他走近了兩步,凝視著那一抹藍,緩緩道:「我叫孟望舒,我見過你妹妹,希。」
「她在哪兒!?」那人魚依舊坐著,見孟望舒走過來,第一時間緊扣住她的手,但沒有再用力地把孟望舒拉下來,而是仰頭懇切地問。
「這你不必多問,希現在活得好好的,我也有辦法,能把她帶出去,只不過......」孟望舒蹲下,仔細端詳著他的臉,這張臉確實和希有幾分相似,但比希更漂亮,眉壓眼處挑著邪氣,薄唇血色透著鬼魅,不知為何,希與人更相似,而他,像妖。
「只不過什麼?你想要我的鱗片嗎?我......可以給你很多!」咬了咬牙,只要妹妹能平安無事,讓他交換什麼都可以。
孟望舒無奈地拍拍他的頭,這條人魚怎麼和藏海室里的一樣傻,「我要你的鱗片做什麼,我又不是市場里刮魚鱗的大媽,我要的,是你幫我在海里找一樣東西。」
那人魚眨眨水藍色的眼,薄膜由濕潤到干化,眼瞳也由亮澤到起霧。
「哎,到時候再說吧,我現在也跟你解釋不清楚,」孟望舒再次拍了拍他高到自己腰際的腦袋,站起身對緋櫻攤開手,接過一個布袋,「吶,這些是你剩下的鱗片吧,數數有沒有遺落的,還有你這傷,怎麼辦呢?」
那些鱗片被依次放在那些已經止了血的傷口上,剛剛好能全部對上,但人魚沒有了鱗片,孟望舒不知道,會不會對他們的生活有重大的影響。
「沒關係,」那人魚摸了摸自己的鱗片,除了妹妹之外的話題,語氣又變得淡漠起來,「自己會重新長出來的,只不過你們這邊的海水好乾,一點都不舒服,可能恢復的時間會很長。」
「海水?」
孟望舒看著他銀白的魚尾依然安靜的隨河水沖刷,問道:「你是說面前這條,海嗎?」
「嗯,在裡面游的時候都使不上勁,這才會被人網了起來......」他垂下眼,一臉難過,很想念被家鄉甜美的海水滋潤眼睛的感覺。
孟望舒在心裡默默翻著白眼,抓著我腳腕的時候可不是使不上勁的樣子,只不過,原來人魚在淡水裡也能生存,只不過就是會受到諸多不便,力量也會被壓制。
「還要說多久?」後背一陣涼風瑟瑟,留青等得煩了,直接過來喊人。
孟望舒抱著胳膊縮了縮,留青又毫不留情地諷刺:「喲,大小姐還知道冷啊?天際流裡面可比外面冷多了,也沒見你下去的時候發抖啊。」
「啊?」孟望舒敏銳地發現了留青言語中的細節。
「不許啊,走了。」
留青給緋櫻使了個眼色,緋櫻立即抱著孟望舒往孟府趕,若是膽子大些,自己早就想喊大小姐走了,人魚什麼時候盤問不行,非要今晚,大小姐嗆了水,風又重,若是受了風寒,豈不更是要命。
留青站在原地,一身雪白的裡衣此時已經不再滴水,思考是要把這條大膽的魚紅燒還是清蒸,不知道情況的人魚還以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便依然坐著。
「你是她的,愛人嗎?」見那奇怪人類只站著不說話,人魚只好自己率先開口,藍色的眼瞳里似是懵懂又明白,「我看到你,吻她了。」
「你看錯了。」油炸吧還是,留青眯了眯眼。
「不可能。我在海里能看到海溝深處的燈籠魚。」
「你看錯了,」算了,還是亂刀砍死丟了喂狗最好,留青轉身,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停住,「對了,這是河,不是海,愚蠢的人魚,別再被人捉住了,會很麻煩。」
說完,便消失了蹤影。
人魚看著空曠只剩自己一人的河灘,許久之後喃喃自語道:「河?不是我的名字嗎?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月光輕薄如紗,今夜月上弦,墨色的天空被好多屋頂和樹枝分叉開,一點都沒有在海上看的整片天空和滿月好看,也沒有希的眼睛好看......希,你在哪兒,你知道哥哥在找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