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放晴
夏曆十二月,崇阿國,歲末冬寒。
這場罕見的暴雪,持續了小半個月之後才堪堪停下來。
崇阿滿城皆白,天地同色。
孟望舒在府內也整整十幾天沒出過門,不過即使足不出戶,新鮮事兒也是一個接著一個地來。
聽說這場雪不止是下在了崇阿,重溟的雪災更為嚴重,可不知怎的還有人冒死出海,凍死了上百人。
聽說樺將軍帶領的軍隊被暴雪所困,只能駐紮在半路上,起碼得等雪停之後,才能再次啟程。
聽說有漁民在離摧危海域不遠處的漁場,發現了大塊的斷肢殘臂,似魚非魚,似人非人。
聽說白溪源憂心是有海盜趁著極端天氣殺人越貨,領頭去摧危海域調查,查出來一片多日猩紅不散的血海。
聽說那個曲韻文曾經賜婚孟望舒,而最終作罷的重溟國殘廢郁岱王,娶了個不知來歷的醜女。
聽說樊柯國內再次開戰,一方是樊柯受民擁護的反戰國君秦命言,一方是樊柯人人敬畏的攝政王戰神秦命行,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拔劍相向。
各國皆有不同的動蕩,崇阿這樣一對比下來,還算是比較安寧。
「今兒個又有什麼消息啊?」孟望舒懶散地躺在榻上閉目養神,見姒紫興沖沖地跑進來,也學著澄夢的樣子,掀了掀眼皮又閉上。
「大小姐快別躺著了,今天可有個大消息,咕嚕......咕嚕......」姒紫灌了一大杯水,又咚的一聲重重放下,把上好的青瓷茶碗當驚堂木,總算把孟望舒和澄夢給驚醒了三分。
「外面啊,都在傳呢,說咱們崇阿的昌邑縣,出現了一個蒙面的紅衣女俠,這不是暴雪害了不少窮苦人家嗎,大小姐你猜怎麼著?快猜猜,快猜猜。」
姒紫不依不饒地晃著孟望舒的肩膀,把孟望舒瞌睡蟲搖走了大半,迷迷糊糊道:「嗯......對對對......我猜,那應該是劫富濟貧沒得跑。」
「哎!對了!那女俠呀,專門劫富濟貧,給老百姓做好事。」
「一條快刀,那是咻咻咻——不見刀鋒,不見刃影,面紗之下的容顏呢,只可謂是傾國~又傾城~」
孟望舒正微眯著眼伸懶腰,一看姒紫搖頭晃腦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小姐!笑什麼嘛!」姒紫叉著腰,被打斷了對那女俠的遐想,很是不滿。
「我笑你呀,不知道從哪家書販子那兒聽來了這糊弄小孩的故事。」孟望舒揉了揉眼睛,有些不適應外面明媚的陽光。
「哎呀!是真的,」姒紫氣得把懷裡的追捕令給拍了出來,「大小姐你看!昌邑縣縣令發的!這總不能是書販子作假吧?」
見還有證據,澄夢也來了興緻,歪到姒紫跟前打開了那張追捕令。
泛黃的老舊紙張,摺痕很重,想必是昌邑縣這個小地方破天荒頭一回用,上面歪歪扭扭寫了追捕有賞,沒說捕到了送去哪兒,也沒說賞多少,就這樣草草地斜蓋了縣印。
不過這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追捕令正中,畫了那女俠的樣貌。
細眉鳳眼,鼻樑秀氣,巴掌大的小臉上本應該掛著面紗,卻沒有被畫出來,取而代之是畫了尖窄的下巴,唇珠飽滿,嘴角上翹。
「的確有幾分姿態,不過算不上傾國傾城。」澄夢看完,無趣地遞給孟望舒。
孟望舒瞧了一眼,贊同地點點頭,畫中這女子的容貌若是丟進萬花樓里,甚至比不上花里胡哨的丁鈺,更別說那幾個各有特色的頭牌了。
「哎?不過,姒紫你不是說的蒙面女俠嗎?這畫里怎會如此清楚?」孟望舒看著畫中人的下半張臉,心裡沒來由覺得怪。
一聽孟望舒提到這話,姒紫頓時就來了精神,「那可就不得不提到,我們紅衣女俠最近乾的一件大事了。」
「等等!讓我猜猜,」澄夢懶散地眯著眼,嘴卻閑不下來,「該不會是這位女俠身懷絕技,盜取了哪位土財主的府庫,再慷慨贈予了昌邑的窮苦人家吧?」
「哎?」姒紫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孟望舒哈哈大笑,看來澄夢也沒少聽那些說書先生的故事。
「別笑別笑,讓我再猜猜,」澄夢擺起架子,又看了一眼那張追捕令,「這個......古語曾經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女俠在盜取這些不義之財的時候,被一位武功更高的高人所截,兩人纏鬥不休,那場面,實在是刀劍亂舞!寒光四射!」
「對對對,真是這樣!澄夢你快接著說!」
「還想聽澄夢接著瞎掰啊,」孟望舒笑得停不下來,兩指並為刀劍在面前瞎比劃,「嚯!姒紫你個笨蛋看劍!」
「劍下留人!還不曾問過姑娘芳名。」澄夢雙手抱拳,若是能忽略他說完這句話打的哈欠,還真有幾分俠客氣質。
「哼哼,行走江湖,要什麼虛名,就叫我紅衣女俠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倒要看看,你這位紅衣女俠面紗下的臉是何等的樣貌。」
孟望舒笑著跟澄夢打鬧起來,花拳繡腿沒有半點女俠該有的風姿。
一場戲下來,只有姒紫氣得找不著北,「喂!你們倆!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哎,都說了你笨啦,」孟望舒活絡著手腕指節,上去就是給了姒紫一個腦瓜崩,「老實交代!這張追捕令花了多少銀子!」
「嗷——」姒紫哀嚎一聲抱住腦袋,在孟望舒再次舉起手時才乖乖就範,「沒......沒多少......五......五......」
「多少?你可想清楚了再說,」孟望舒眯眼,虎視眈眈地盯著姒紫,「這不過就是一張破紙,頂天了五文錢。」
「五......五兩......」
「五兩!?」澄夢驚叫著跳起來,掰著指頭算了算,滿臉寫著痛心疾首。
「好哇姒紫,看來私房錢攢了不少嘛。」孟望舒拎起姒紫的耳朵,不管姒紫怎麼求爺爺告奶奶地饒命,就是不撒手。
「算了算了,孩子還小啦。」澄夢雙手捂住耳朵,被姒紫乾嚎得腦瓜疼,看不下去地勸了勸。
孟望舒好歹鬆了手,可自家人吃了虧,怎麼能就這麼算了,拍案而起道:「走,趕巧了今天天放晴,讓本小姐看看,是哪家的書販子,敢詐我家姒紫。」
澄夢一臉憐憫地打了個哈欠,心裡默默地為那個可憐人祈禱。
停了雪的天色大好,透藍澄澈,萬里無雲,像是被洗過一般的凈明。
孟望舒應景地穿了一身淺藍,大搖大擺地走在慶虎街頭,按姒紫所說,前面拐角不遠處就應該是那堆書販子的聚集地。
「哎?這不是孟大小姐嗎?」
剛轉過街角,孟望舒就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卻不知這聲音的來處。
「這兒呢,這兒——」
孟望舒順著聲音找去,原來是那位教書先生劉通,現在像做賊一樣躲在巷子里。
自從難民進城后,孟望舒便也沒再見過他,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營生,便問道:「先生你......躲這兒做什麼呢?」
「噓,大小姐,這會兒不方便多說,等我抓住那幾個小崽子。」劉通壓低了聲音偷偷探出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人堆,目光鎖定了幾個毛頭小子,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
「嗯?」孟望舒一臉迷惑,抓幾個小崽子是什麼意思?
可不等孟望舒反應,身後的姒紫就跟著一起沖了上去,場面頓時亂作一團,書販子捲起書就逃,連圍觀的人也作鳥獸四散。
混亂之中,劉通的手好像被一股狠力拽住,讓幾個原本已經束手就擒的小孩都逃了出去。
「姒紫!」若不是孟望舒及時制止,怕是劉通的手當下就會被擰斷。
「大小姐!他抓小孩!」姒紫氣急攻心,不敢再用力,卻也沒放手,曾經的陰影讓他對人販子深惡痛絕,一聽劉通的話,來不及思考就出了手。
「少俠快鬆手,」劉通齜牙咧嘴地看著自己扭曲的手腕,欲哭無淚,「您這誤會可大了,他們都是我的學生啊。」
「啊?」姒紫兇惡的表情瞬間凝固,腦子裡後知後覺地回憶起來,剛剛那些小孩,好像都是穿的同一種衣服。
「姒紫,」孟望舒看著一地的狼藉,又是笑又是無奈,「還不快放手,放跑了那群不學無術的小屁孩,你還想弄傷先生不成?」
「啊?啊!對......對對對不起先生!」姒紫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劉通只是來把這些逃學出來的孩子帶回去,趕忙慌張地道歉。
「無礙無礙,」劉通揉著手腕,可惜地搖了搖頭,「只是沒能把孩子們帶回去,我不是個稱職的先生。」
姒紫一聽,更加愧疚了,一個勁地鞠躬道歉。
劉通笑著將姒紫扶起來,「少俠無需多禮了,也是怪我沒能把話說清楚,這才產生了誤會。」
姒紫躲在孟望舒不敢說話,還是孟望舒替他開了口:「咳咳,姒紫年紀小不懂事,先生勿怪。」
「哪裡的話,我還得多謝兩位的照顧,這才能在崇阿安身立命。」劉通撿起地上被落下的兩本雜書,拍了拍上面的灰塵。
姒紫躲在後邊兒瞅了一眼,其中一本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紅衣女俠嗎?
孟望舒顯然也看到了,又想起那五兩銀子,反手掐了姒紫一把。
「嘶!」
「怎麼了少俠?」劉通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關切地問。
姒紫乾笑兩聲,離孟望舒遠了些,「沒......沒事......就......那個什麼......先生在何處高就啊......」
「瞧我這記性,還不曾向大小姐提過,我現在在金瀚書院謀得一職,因著是樊柯國人,院長特許我教授關於樊柯歷史的課程,大小姐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金瀚書院?」澄夢撓了撓頭,覺得這名字好生耳熟。
等等......金瀚書院,不就是大小姐曾經讀過的學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