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藏海室
緋櫻和姒紫跟在孟望舒身後進了城,三人沿著中鼓大街緩步慢行。
「姒紫。」
「在!大小姐有什麼吩咐!」姒紫精神抖擻地兩眼放光。
「給我買包百合阿膠糕去。要啟玄街上吉谷糕點家的」
「啊......是......」姒紫無精打采地泄了氣。
「緋櫻。」
「在。」緋櫻看著姒紫被霜打了似的背影,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想想啊,你去慶虎街吧,我想想......去......去找一家需要鐵匠的鋪子。」
「......是。」雖有疑惑,但緋櫻從來都是個聽話的好護衛,即使慶虎街是崇阿最大的商鋪長街,找一家鐵匠鋪子無異於蚌中求金。
孟望舒散走了這兩人,也不繼續往前走了,隨意地進了一間茶樓,要了個兩人位的靠窗位置,自顧自地品起茶來。
「這位爺,您幾位?」茶樓的小二在忙裡忙外地招呼客人。
「不用,我找人。」
孟望舒頭也沒回,向著窗外專心致志地聞茶茗悠香。
「耳聞不如見面,孟大小姐真是面若嫦娥,心比觀音。」
來人倒十分客氣,見孟望舒不開口也不落座。
淺嘗了一小口,孟望舒放下茶杯道:「請坐吧,跟了我這麼久,也不閑累得慌,這位先生。」
「鄙人姓賈名度,擔不起一聲先生,不過是右丞大人座下的小小門客罷了。」
賈度坐下,有禮地為孟望舒添茶。被人發現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過不是被那兩個護衛,而是被她親自發覺,賈度心裡多了兩分疑惑,難道孟望舒身懷武功,且在那兩人之上?
「那麼,右丞大人是讓你來傳達些什麼呢?」孟望舒摸著茶杯沿口,指尖感受從青瓷里透出來的溫潤。
賈度公式性地掛起笑:「右丞大人只是叮囑,樊柯流民粗野,還請大小姐當心,別傷了自己。」
「呵......」孟望舒挑眉輕笑,「沒了?那你可以回稟你家大人了,小女子雖是孟家嬌生慣養出來的,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鵪鶉,區區流民——奈何不了我。」
說完,將杯中放涼的茶水仰頭一飲而盡,全然不比別家小姐的掩面飲茶姿態。
「兩盞茶,賈度先生結得起賬吧?」
「自然,孟大小姐慢走。」賈度起身相送,臉上從頭到尾都是公式性的微笑。
孟望舒一路悠哉,慢悠悠地溜達回孟府門口,府上正在準備著什麼,僕從侍女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
孟望舒見怪不怪,崇阿誰人不知,五年前為了擠壓木家的金玉生意,孟家開始著手打造海寶會,在孟祈每次返航的第三天舉辦,匯聚品質最為上乘的珠寶,供人觀賞,並且不單單隻是展覽,還有十件最佳,作為拍賣。孟祈一年出海兩次,年中一次,年末一次,此次海寶會,應是第十屆了。
門口的白玉獅子旁豎著這次航船的帆布,孟祈認為,出海平安歸來的船帆,是招財吉祥的象徵。
「望舒,怎麼才回來?」悅耳的聲音似重山涌清泉,似雲峰凝飛霜,孟府大門內,笑意盈盈的不是木宇麟是誰。
孟望舒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道,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牌匾,明明白白的草書「孟府」二字。突然有玉冠擋在眼前,是木宇麟的玉雕束髮冠。
「怎麼?這是連自己家都不認得了嗎?」
木宇麟本就生的高,猝不及防地站在面前,擋了大半的天光,玉冠墨發一絲不落地落在孟望舒眼裡,眉骨深刻,鼻樑高挺,薄唇帶笑,有玉之姿。
「不......不是,在想著阿麟你怎麼在。」孟望舒心虛地摸摸后脖子,抬手飛霞袖袍垂落,露出一截手臂。
「我......來提前看看孟伯父這次海寶會準備了什麼稀奇玩意兒。」
孟望舒鮮少穿女裝,今日上下都整裝打扮了一番,杏色長裙層層疊疊,似是接天連地的海浪,一步一潮生,唇珠含紅,垂眼長睫,海水珍珠髮釵綴在流雲髻上,流蘇垂在頸側輕晃,木宇麟看著那一截比初夏蓮藕還嫩生生的手臂,難得無措,忙讓孟望舒陪著一同進了主廳。
一番寒暄過後,孟祈讓兩個孩子去別院的庫房裡玩。
別院的小花園裡,木宇麟折了一支開得正盛的臘梅,摘下幾瓣花瓣,吹到孟望舒的珍珠髮釵上,可憐兮兮地垂下眼,「珍珠白皙無瑕是好看,可我之前給你的玉簪子也不是俗物,怎麼不見你戴。」
孟望舒笑著看他,那一小支梅花被拿在木宇麟手裡,像是一點橙黃色的日落撒在山水水墨畫上。
「阿麟那簪子不是俗物,我自是要好好護著,豈能天天戴上讓賊人惦記。」
「哎——可那簪子不在你發間,又與地上的枯枝何異。」說著,木宇麟一臉憂愁,像玉染了塵埃,手中的那支梅花也無力似的滑下去,梅香零落,碎了一地。
孟望舒被他這副小女兒作態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配合著去拉他的袖子,好聲好氣地安慰道:「枯枝是枯枝,阿麟的簪子可不一樣,日後我定然天天戴著,不負阿麟的一番心意。」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可不許不做數,哎,正好在你家別院,望舒你怎麼著也得給我挑一樣東西當回禮吧?」
別院的庫房很大,氣溫也低,不像大院里的一步一暖爐,因為要養護著這些名貴的海洋珠寶,庫房裡最大程度地模擬著海底的生存環境,陳列著好幾個巨大的玻璃缸,裡面是不遠萬里從重溟深海裡帶回來的海沙,海草,海魚等活物,瑩瑩的海水平靜的在玻璃缸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海草飄然,隨著游魚的尾翼搖擺而搖擺,而底部柔軟的細粒海沙,像是一條點粒針法鉤織出來的地毯,上面分門別類地堆放著珊瑚,寶石,珍珠,硨磲,菊花玉等五花八門的海洋珠寶。
木宇麟驚嘆著海洋的美妙,雖然不是第一次進來,但心裡依然有一種不真實感,跟著孟望舒在這幾個玻璃缸里穿行,便像是沉進了重溟的深海里,見識到了重溟的海下王國,柔軟的光透過玻璃撒在額頭眉心,便好像被海水擁抱,虛幻又綺麗。
「阿麟,喜歡什麼,自己挑,」孟望舒大方地開口,一是因為自己早在小時候就見慣了這些,裡面好些個珍珠還被撈出來當彈珠玩過,二是庫房裡這些東西屬實算不得珍貴,最好的寶石是會被父親放在孟府的地下藏海室里的。
藏海室是孟府地下單獨開闢出來的一個空間,也是和庫房一樣的玻璃缸布置,只不過比庫房更大,珠寶更絕世,孟望舒想起昨天晚上的黑箱子,被父親如此重視,定然是放到了藏海室里,便神秘兮兮地湊到木宇麟耳邊提議:「阿麟,此處的珠寶配不上你,你要不要與我去藏海室?」
「藏海室?我可不去,那可是你們孟家的重地,跟我們木府燃玉亭一樣的地方,被孟伯父知道了,可不止打你手心那麼簡單。」
木宇麟點住孟望舒的眉心把她往後推,表示拒絕。孟望舒皺著鼻子,像是被封印了的小殭屍一樣咿咿呀呀,雙手平舉,連指甲都在用力地往前伸,想要去勾木宇麟的腰帶。
「阿麟——阿麟——去嘛去嘛,你又不是外人,爹爹不會生氣的,而且咱們是偷偷地去,不給第三個人知道。」
「還偷偷地去,你是真不害怕呀?」木宇麟一邊一下,打得孟望舒的手委屈巴巴地縮了回去。
孟望舒癟著嘴,退後一步,額間被他一指點出來微微紅印,氣餒道:「不去就不去吧,那送你的東西只能在這堆破爛裡面挑了。」
木宇麟啞然失笑,真是含著寶石出生的大小姐,這裡隨處一顆珠子都能賣出一個普通百姓一年吃穿用度的天價,卻被說成是一堆破爛,只怕是玻璃缸里的魚聽了,都得氣得翻白肚皮。
「好啦,別不開心啦,陪你去就是了,我在外面等你,看看你能不能給我個驚喜。」總歸是受不了孟望舒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木宇麟還是妥協了,只不過孟府重地,孟望舒隨性慣了不當回事,自己是客,可不能不講禮數。
「那好吧,我一定給你找一顆最特別的!」
挑珠寶是虛,孟望舒想一探那黑箱子里的究竟是實。帶著木宇麟一路輕車熟路地鑽到孟府後花園,一叢叢艷麗的懸鈴花全年開放,低垂的花苞吐出嬌羞的蕊絲,掩映著背後的石門。
孟望舒在那一整塊的粗糲岩石上摸索,機關需要用力一按才能讓石門洞開,而這只是第一道關。石門內並不是直接通往藏海室的路,這一條只供一人行走的小徑,若是被不知道的人輕易闖進來,觸動了暗器,必是非死即傷,石門也會隨之關閉,不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從裡面打開。
「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孟望舒一邊嘴裡念叨著,一邊蹦蹦跳跳地向前輕鬆走去。
木宇麟在石門外看著,不由得疑惑:「望舒你過這機關道,念打油詩做什麼?」
「你猜——」孟望舒念完一首詩,正好走到了機關道最後。裡面昏暗不明,只有一盞長明燈亮著,孟望舒取下長明燈,又走回機關道返程的三分之一處蹲下,將燈上微弱的燭火對著離地面三寸的地方燒,木宇麟看不清有何變化,只見孟望舒燒了許久,站起來踢了那處一腳,機關道內居然又出現了一個小門。
孟望舒回頭看了他一眼,長明燈的燭光晃晃悠悠,只聽她說了一句:「阿麟你在花園的亭子等我便是,我很快出來。」便舉著燈彎腰進入小門,再不見半點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