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魅影

時間到了傍晚，燕赤霞從林中打了兩隻野兔回來，又在蘭若寺的院子裡面生起火，拿出小刀把野兔剝皮清理。兩個人一人一隻野兔，架在篝火上烘烤。野兔肥美，不多時就在被烤得滋滋冒油，油腥滴在炭火之上，時不時濺起一捧火光。

高凌升和燕赤霞圍著火堆談天說地，燕赤霞給高凌升講自己遊歷天下的新奇見聞，其中有斬妖除魔，亦不乏懲惡揚善。高凌升則給燕赤霞說天文地理，從環球航行，講到太陽星系。兩人身份背景天差地別，可以說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但卻秉性相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末了燕赤霞對高凌升道：「凌升，莫看你現在落魄，憑你的見識和膽魄，假以時日你必成大器。」

高凌升心中一暖，這還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如此稱讚自己。到了這個世界，高凌升或許真的能擺脫蛀蟲這個稱呼。

可不等高凌升高興，燕赤霞又給高凌升澆了一盆冷水，他道：「但你身上的問題也很明顯，就是你的性格。」

「性格？」高凌升有些疑惑。

燕赤霞肅然道：「沒錯，短短一日相處，不難看出你是個自由散漫的性子，缺乏爭強好勝的鬥志。而且你性情偏激，心中打定什麼主意，就認準了死理，你這樣的性格，以後不僅要吃虧，還可能斷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你明白嗎？」

燕赤霞望著高凌升，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擔憂。

高凌升此刻心裡卻是百味雜陳。莫看這燕赤霞俠肝義膽，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物，可他對高凌升說的這番話，又無不顯出他的心細如髮。他指出的這些問題，恰恰就是高凌升前世碌碌無為，和親人漸行漸遠的癥結所在。

而且燕赤霞說話很講究方式方法，他先誇高凌升能成大器，在高凌升還沒來得及得意前，又重鎚敲擊，給予高凌升振聾發聵的警醒。讓高凌升心裡有成大器的遠大志向，做事的時候又能不忘燕赤霞的敲打和提醒。

高凌升心想，如果曾經父母也懂得如此鞭策自己，那麼自己的人生，會不會完全不同？

高凌升深深抱拳表示感謝，誠懇道：「燕大哥，你今天對我說的這番話我都記住了，而且我會好好的記在心裡，謝謝你！」

燕赤霞只是默默地拍了拍高凌升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麼。

暮色褪去，夜霧再次籠罩整個蘭若寺，不知道什麼時候，院中萋萋荒草消失不見，破敗的佛堂變得完好如初，就連那被風雨侵蝕了一半，失了頭顱的佛像也重新變得完整起來。

一陣陰風吹過，高凌升腳下的篝火在無聲無息之間熄滅，很快，蘭若寺的院子裡面就只剩下慘淡的月光，依稀照亮兩人的面前的院落。燕赤霞起身，對高凌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示意高凌升跟上自己，轉身穿過月亮門，走向蘭若寺的深處。

高凌升跟著燕赤霞，沿著小路一直穿過蘭若寺的內院。此時的古寺雖然燈火全無，卻遠非白天所見的那般殘破。越往寺廟深處行去，高凌升越覺得遍體生寒。此刻正值盛夏，可陣陣晚風吹襲，卻又讓高凌升感覺如處寒秋。

二人行至半路，忽然聽到一陣嬉笑打鬧的聲音從竹林深處傳來，如鳴佩環，引人遐想。燕赤霞立刻警覺起來，他放慢腳步，壓低身子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高凌升緊隨其後，行不多時，透過竹林的縫隙高凌升遠遠看到竹林外有一方水潭，幾個姑娘未著片綢，在水潭之中嬉戲打鬧，沐浴輕歌。

高凌升一把拉住燕赤霞，上前一步將燕赤霞死死擋在身後。待高凌升看清楚水潭周圍的一切，發現人群中並沒有聶小倩的身影時，這才長鬆了一口氣，給燕赤霞讓開了去路。

燕赤霞不解地望著高凌升，顯然是被高凌升這一舉動弄得一頭霧水。高凌升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解釋什麼，也不好解釋什麼。

燕赤霞上前，盯著水潭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高凌升也眯起眼睛，目光掃過那些粉藕香荷，心中忽然生出了幾分做賊心虛的慌張之感。他拉了拉燕赤霞的胳膊，輕聲說道：「咱們在這裡偷看別人洗澡，恐怕不太好吧？」

燕赤霞目光沒有移開，反而看得更加專註了。

「你看那水潭中的水！」燕赤霞提醒道。

適才高凌升還沒注意，此刻經燕赤霞提醒高凌升才發現，那水潭中的水竟是銀色的，若不細看，高凌升還以為那是月光照射在水面之上所形成的反光。

再去看那群姑娘，她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嬉笑打鬧，一個個泡在水裡只露出腦袋，都閉著眼睛面朝著月亮所在的方向靜默著。竹林間一陣冷風吹動，平靜的水面之上泛起陣陣漣漪。高凌升身上跟著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這些姑娘此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座座插在水潭之中冷冰冰的塑像。她們一動不動，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月光照亮她們的面容，映出一片雪一般的慘白。

「難怪了！」燕赤霞喃喃低語，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高凌升小聲問道：「燕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在這裡做什麼？」

「她們在掩蓋自己身上的怨氣！」燕赤霞給出結論。

高凌升卻還是不明白，燕赤霞又解釋道：「她們長期於此害人性命，通過攝取活人陽氣和精血來精進修為，她們害的人越多，身上的怨氣也就越重。久而久之這蘭若寺中的怨氣將會衝天而起，引起天象地脈的變動。」

燕赤霞冷聲道：「一旦這些怨氣泄露出去，自然會有人前來收拾這些惡鬼，可我萬沒想到，她們能利用這水潭的水靈之氣和太陰星的月華之力來壓制自己身上的怨氣，這也難怪為什麼這蘭若寺里鬼怪橫行，卻一直都無人討伐。」

燕赤霞面色有些凝重道：「她們背後一定是有高人指點，我若是此刻收拾了她們，恐怕會打草驚蛇。」

高凌升可不關心燕赤霞是否要收拾她們，他只想知道聶小倩現在所在何處，按理說她應該和這些姑娘待在一起，可高凌升此刻卻偏偏尋不到她的影子。

「凌升，你去那水潭邊上，把她們脫在岸邊衣服都給拿過來！」

高凌升看了燕赤霞一眼，他一臉的嚴肅，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高凌升哭笑不得道：「不是吧，咱們要她們的衣服做什麼？我才沒有那麼變態好不好！」

高凌升一拍大腿：「不對，我根本就不變態！」

燕赤霞看著高凌升滑稽的樣子，有些頭痛道：「今晚她們恐怕還要出去害人性命，你把她們的衣服拿走，暫且將她們困於此處，至少今晚，我不想此處再出人命。」

高凌升捂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燕大哥，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逼我去做那不義之事呢。」

燕赤霞哭笑不得，完全拿高凌升沒有辦法。他怕高凌升再胡言亂語，連忙又多解釋了一句道：「我身上陽氣太重，只要一靠近她們，就會被她們發現，所以這個事情，只能交給你來辦了。」

燕赤霞說著，一把將高凌升推了出去，說道：「屏住呼吸，速去速回！」

高凌升回頭看了一眼，燕赤霞就站在竹林之中，雙臂抱在胸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高凌升這才放心，屏氣凝神，儘可能輕手輕腳地靠了過去。此刻看著水潭中一個個清涼解暑的花季少女，高凌升卻絲毫不覺得香艷，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滲人。

高凌升快步走上前去，二話不說抱起地上一堆羅裙轉身就走。回到竹林裡面，燕赤霞讓高凌升隨便找個地方把衣服藏起來。高凌升照做，燕赤霞又帶著高凌升離開竹林，一路走到了蘭若寺的後面。

穿過蘭若寺的後門，二人眼前是一片空曠的草地，高凌升剛要上前，就被燕赤霞攔了下來。

「燕大哥...」

「噓！」燕赤霞打斷高凌升的話，目光穿過那片草地，死死盯著遠處月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處。

高凌升伸長了脖子努力觀瞧，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燕赤霞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用石子鋒利的稜角刺破了自己中指的指心，甩出幾滴鮮血來，滴進高凌升的眼瞳。高凌升只覺得自己視線被一陣血色暈開，滿目血紅，再睜開眼看清楚時，眼前的一切讓高凌升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蘭若寺後門外面，橫七豎八插滿了石碑，石碑下面是一個個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墳包。墳包周圍雜草橫生，遍布蛛網。草叢深處影影綽綽，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石碑之上不知名的蟲子爬來爬去，叫人看了頭皮發麻，心裡沒底。

待高凌升看清，這哪裡是一片草地，分明就是個亂葬崗。濃重的霧氣籠罩在亂葬崗的四周，隨著陣陣陰風在墳包之間來回涌動。這地方寒氣逼人，讓高凌升覺得渾身上下哪裡都不自在。他下意識地緊了緊領口處的衣襟，一抬頭，卻見遠處有一棵老槐樹，樹枝之下用繩索吊著一個人。

繩子拴在那人的脖子上，就那麼直愣愣地把人弔死在樹上，隨著陰風的吹動，那人懸在半空中的一雙腳擺來擺去，像是掛在夜風中搖曳不止的兩盞燈籠。

高凌升瞪大了眼睛，心頭一股無名怒火噌的一聲衝上了額頂，他瞬間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燕赤霞的腳邊。

樹上那弔死之人，赫然不就是高凌升一直在尋找的聶小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