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使」降臨 第六節
「是一艘柯克。」
在令人難以置信的順利駛離危險的直布羅陀海峽之後,次日的中午,瞭望台上的波爾悠閑地叫道。
「看看清楚,我覺得應該還有些什麼。」彼得眯縫著眼,眺望著遠處那一絲幾乎不能用肉眼看到的淡淡煙霧。
難忍的片刻靜謐后,波爾稍稍改變的聲線狂吼起來,「西班牙人!三艘西班牙人的軍艦,天哪,升帆,升帆!」
「約瑟,幫忙升帆,升都鐸王國旗。彼得,去把炮門打開,所有炮解除固定,把火藥加滿。」聞聽消息從艙里急匆匆走出來的塞拉弗說道,他還抽空抬頭看了看天氣和帆索上方飄揚旗幟所表示的風向。
「他一定是瘋了,我的天,我們應該趁著西班牙人沒注意的時候趕緊溜掉,而不是迎上去。」約瑟嘟噥著,「更何況還逆風。」
波爾飛快而使勁地與幾人合力,升起主帆和旗幟,他馬不停蹄地趕下二層甲板,去和彼得奮力推出一門門重逾千斤的大炮。如今炮門雖已被發明了出來,可是大炮卻還得用東西固定住,這也造成炮口伸出炮門外很難裝彈的情況。有時候,敵對雙方的船隻僅僅經過一輪齊射后戰鬥就宣告終結,因為他們不得不使用更有效果的接舷戰來打贏戰鬥。
「看起來他們是在追趕那艘小船。」塞拉弗說道。
「沒錯,不過我們不應該再上去送死了。」約瑟悲哀而小聲地抱怨,「大人,別忘了裝在這艘船壓載艙的,可是幾十萬的金幣啊!」
塞拉弗不理會他的閑言,繼續著自己的觀察,「這艘柯克船改裝過,竟然能裝得下如此多的人。」
「象是平民,該死的,難道是那些摩爾人的異教徒?」
「是猶太人,從西班牙被趕出來的傢伙。」彼得的聲音從他們的身邊響起,「塞拉弗大人,我們只備好了一門炮,別的都只是裝裝樣子。我們人太少了,操作一門炮都有點困難。」
塞拉弗沒說什麼,他命令彼得快速接近這些船。海盜們發現西班牙軍艦已經基本圍住了那艘改裝過的中型柯克船,他們肆無忌憚地朝那艘船射箭和拋擲火把,似乎想把那些猶太人統統殺死。柯克船上不斷傳來尖叫與絕望的哭喊聲。
「大人,西班牙人有所行動,兩艘船迎過來了,他們是上風。」彼得叫道。
「靠近點,只要靠近點就好。」塞拉弗不在意地說,他在艉樓高處,臉帶著莫名微笑,而兩隻異色瞳仁卻都帶著陰寒殺機,即使在熱天里也著實令老彼得渾身一顫。
西班牙人的士兵陸續出現在敵對的兩艘船上。
隨著船隻的不斷接近,穿著皇家鮮艷紅色軍服的軍官,以及大堆佩戴高沿軍帽,手執長矛或火槍的傢伙,甚至衣衫襤褸、面目猙獰的水手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們是什麼人?塞維利亞港督查官卡易路正在執行皇家任務,你們如果再敢靠近,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一群不知海戰為何物的廢材。」塞拉弗望著他們的船,露出白牙陰森森地笑了,在他眼裡,這種軍船雖然吃水深、裝的人多,但明顯沒可能與「戈雷登」號相比。210噸級的海盜船已經可以俯視敵人,而那幾隻小傢伙卻竟然還裝備著幾門落後的艏炮——通常都是些小得可憐,用來近戰中殺人的土鱉炮。這些只依靠接舷戰來獲取勝利的玩意,怎麼能讓塞拉弗不笑出聲來?
可惜他們沒有足夠的人手操炮,否則,塞拉弗可不會放棄自己暴力傾向的一面。
「敝人,普雷斯頓伯爵約瑟向您致意!」塞拉弗不無戲謔地微笑,並手拉纜繩,跳在舷幫上紳士般輕輕行禮,這個瀟洒的動作令約瑟本人也羞愧不已,因為他覺得塞拉弗比起自己更具有貴族的氣質,「我想了解你們的來意,大海並不是西班牙一國的,我們也有權利行使正當的護衛權。」
西班牙人無不大嘩,卡易路走上前,「伯爵閣下,請注意您的言辭,如果您蓄意挑起兩國的衝突,我想即使在你們陛下面前,您也絕對不會得到好處。」隨著他的話,一排排士兵紛紛舉起火槍和弓弩,長槍兵則蹲下,以備登船時近戰。西班牙在海上的長期優勢,使得他根本無視現在來自孱弱的英國的威脅。
他們說話的時間,那艘剛被鎖定的目標船竟然搖晃著殘軀,奮力地疾駛到「戈雷登」號後面,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原來是猶太人!」假約瑟冷笑著大聲道,「我正想抓100到200個猶太佬填充到我的礦山中去,知道嗎,卡易路督查官,我的人手少得可憐,在偉大的愛德華八世陛下的關心下,也不過才2000多人。不過,我認為我們可以談筆交易……」
夸夸其談的塞拉弗令對手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手下的參謀們正忙著向軍官報告:無疑,「戈雷登」號擁有令他們膽寒的武備,兩邊側弦的八門黑洞洞的大炮一看就是超過千磅的巨物,它們能發射出18磅的炮彈。
更令西班牙人狐疑的是,這艘船的甲板上只看到了三名水手,或者說不是,因為他們都穿著軍官甚至貴族的服色。整隻船顯得冷冷清清。
當然沒有人能相信這艘船上僅僅只有4個人。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們這隻僅有1/2排水量的船上,4個人連升起一面大帆的能力都不具備。
「請說,伯爵閣下。」
「那艘船上的成年壯勞力,每個我出一塊銀佛羅林。」他聳聳肩,悠閑地走過一排密密匝匝的纜繩和風繩,「既然你要殺死他們,還不如賣給我,我也好得到些便宜的勞力。」
卡易路哈哈大笑,「我不得不佩服您的精明,普雷斯頓的閣下,您已經耽誤了我們不少時間,我還得向女王陛下報告追蹤這些猶太人的結果,所以,恕不奉陪了!」
「等一下,等一下。」塞拉弗手按了按。這時兩船繼續接近,海水在船體上翻滾拍打,松馳桅繩后的風帆,在逐漸降下。
「戈雷登」號繼續慢慢地轉向,動作輕柔得像只狸貓。
他們已經差不多停在了上風處。
「既然你們並不同意這樣交易,那麼,我們就換一種方式。」
塞拉弗的黑色瞳仁里,突然爆出與藍色瞳仁中同樣的冰冷殺機,他臉色一斂,兩手從腰間分別取出一柄奇怪的弧形刀片,用力扔了出去!
一聲炮響,在甲板上密集的人群中立刻炸開無數彈片,剛剛還在說話的卡易路督查官早已被轟得蹤跡不見。
彼得、約瑟拚命地拉起兩帆。有了滑輪組,他們操帆的速度降低,但功效卻被提高了無數倍。
波爾根本不需要再開第二炮了。亂轟轟的西班牙人根本被打得頭暈腦漲,好半天當他們終於清醒過來,準備接舷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主桅的繩索被利刃切斷了——而該死的戈雷登號,卻掛起半帆,昂首挺胸地順風往地中海里駛去。
西班牙人的另外兩條船,凶神惡煞地左右包抄過來,不料塞拉弗早已和波爾完成了艉樓上另外兩門炮的準備工作,經過粗略的測算之後,波爾點火開炮,兩枚炮彈分別在另一艘船的帆葉和船弦上開了大洞。
仗著船速高裝備好,「戈雷登」號不多時便甩掉了尾巴。
「大人,猶太人請求登船。」
「他們的船難道不能用了嗎?」
如果按照海盜們的本意,他們根本不會去救這些猶太人。
這不光是因為教義的關係,事實上,在歐洲大陸上,無論是正在蓬勃興起的葡萄牙、西班牙,還是軍事實力強大的法蘭西,抑或歐洲經濟的統治者義大利中,那些屬於令人眼熱心跳的暴發戶們,多有猶太人的身影。
猶太人既團結又很會經營,性格給人的感覺是吝嗇而倔犟,他們不會放棄任何賺錢的機會,這也是讓人極為垢病的原因之一。
在西班牙,因為前任女王伊莎貝爾的關係,全國範圍內點燃的宗教火焰正在進一步吞噬著反抗者和異教徒的身家性命。猶太人,尤其是那些不肯改變信仰、投奔天主教懷抱並贖罪般捐出所有財富的猶太教徒們,被逼害最甚。女王的宗教裁判所中,不知關了多少無辜者,也不知道在火刑柱上燒死了多少摩耳人與猶太人。
經過十幾年的激烈鎮壓和殘酷屠殺,留在西班牙境內的猶太人不是背井離鄉就是屍骨無存。
因此,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的海盜們,當然不願為了這些吝嗇鬼而得罪西班牙了。
「大人,猶太人的船隻速度很慢,他們的船是在地中海運裝葡萄酒用的,根本跑不過西班牙的軍船,如果我們不帶上他們,過不了半天,西班牙人的船都會趕到,他們同樣是死路一條。」
「好吧,讓他們依次登船,約瑟和波爾檢查他們每個人,搜走所有武器,但不准沒收任何財物,就這樣。」塞拉弗冷冷地道。
「遵命,閣下!」彼得大聲道。
在看到塞拉弗的飛刀絕技之後,毫無疑問,彼得為自己曾經低估前者的本領而顯得非常后怕。
經過了快一個小時后,登船的行動結束。那艘破船轉了個向,朝南而去。在北非穆斯林海岸靠港,也許是他們的下一步目標。
那些猶太人被先安排在二層甲板的餐廳里,男男女女共有數百個,他們無不蓬頭垢面,面黃肌瘦,甚至連嬰孩也失去了哭泣的本能,他們略顯驚恐地看著任何陌生人,一堆堆擁擠在餐廳的四角,等候發落。
幾分鐘后,他們名義上的管理者和首領,一個渾身沾滿臭氣灰發禿頂的臟老頭兒怯生生地走進船長室里。
「請座。」
「鄙人不敢。」
塞拉弗微眯著眼,打量眼前的老頭兒,他的腦子裡有關於猶太人的一切,自然不會放過這類人精明,以及善於在逆境中生存的本事。
他的座位在不朝陽的陰暗面,而老頭兒站在斜射的陽光里,他不能看清對方,自然也無法揣摩對方的心思。
塞拉弗深通心理學,他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裡。
老頭兒腦門見汗,腿肚子都有點哆嗦起來,他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顫聲報告,「大,大人,我們都是可憐的、無家可歸的人,多謝您沒有剝奪我們身上僅剩的財物——不過我們願意拿出相當一部分來作為貢獻,不知道大人您……」
「我不缺錢,先說說你們逃亡的經歷。」
老頭兒暗暗吁了口氣,定了定神,開始繪聲繪色並聲淚俱下地敘說起自己——他叫索巴——的往事,如何被西班牙王國蹂躪和侮辱,如何被秘密圍剿,如何躲藏到逃亡,又如何僱到船隻,直到遇上他們……
塞拉弗忽然打斷他的話,「很糟糕的事情。你們不容於西班牙,又都在逃亡途中,那麼,你們拿出錢來的目的,恐怕不是為了感謝我那麼簡單吧?」
「那只是希望您可以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索巴顫抖著說,他似乎也看出籠罩在暗色中的傢伙絕對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僅此而已,大人。」
塞拉弗慢慢起身,以一種絕對堅決而穩定的步伐走出來,隨便地拍了拍老頭的肩膀,後者差點被他這種動作嚇得跪倒在地。
「索巴,直說了,我救你們的目的很簡單,我的身邊需要一些專業人員,還有忠心的僕人,希望你可以滿足我。作為交換,我將把你們放在義大利境內,並提供一筆足夠你們生存下去的借款……」
老頭嚅囁著,半晌方才擠出幾個字來,「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塞拉弗側過臉,用半邊藍色眼珠輕柔地盯著他看。索巴如遭雷擊,他可以發誓從來沒有看過如此魔鬼般不帶任何感**彩的眼睛!那道瞳孔發射出來的光芒,幾乎可以刺穿到他的靈魂深處,並且像是要在他的腦海里挖出點什麼來一般!
「我,我不知道大人您需要哪種類型的專業人員,不過僕人我馬上能為您找出20到30個來。」
塞拉弗滿意地點著頭,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他開始用小刀修剪起指甲,並且不時「呼」地向上面吹口氣。
「不需要那麼多,幾個就可以了。專業人員中,我需要幾個精通會計工作的,以及好的商人,還有精通外交談判的,還有在數學、化學、物理和醫藥方面有突出表現的,這樣的人有多少?」
索巴喘息甫定,聞言又是一身大汗,他結結巴巴,「您的要求實在是太高了,大人,我們這群人4個家族裡,能夠得上如此標準的不過10人,還得加上我老索巴。」
「原本我並不打算和你們談交易,索巴。」塞拉弗輕聲一笑,「我救了你們所有人的性命,要不然幾個小時前,你們就已經統統沉在海底當魚類的點心了。並且,你們的身份是罪犯,我完全可以把你們交還塞維利亞以取得一筆賞金,或者直接割下爾等首級,再去交換——可我沒有這麼做。」
「我們感謝您所做的一切,大人!」索巴虔誠地跪倒,叩首。
「把這些事放在一邊,我還可以給你們帶來更多的好處,更多的未來,但條件仍舊是這樣,像樣的人才,完全忠誠於我。」塞拉弗輕鬆而嚴厲地說道,隨即他又放緩了口氣,「當然,我知道在歐洲,你們猶太人的名聲有多麼惡劣。」
這句話完全激發了索巴的膽略,他頭一次沒有呵腰卑辭,而是挺起胸大聲道:「我們猶太人按照教義,不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還有恩必報。昧著良心的事情我們絕對不會做!我可以用這10個人以及您所要求的僕人,來報答您,完全不要任何報酬,大人!」
「報答這個詞言之過早,索巴。」眼看著老頭兒如此知趣,塞拉弗心底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似乎想起了有關於自己信仰的某些記憶,「跟著我,也許你們最終會說,不但是救命之恩,我還給予了你們一切。」
索巴並不知道對方為何這樣說,但他顯然已經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
好在塞拉弗說出了這麼一句,「我說出的話是不會改變的,從現在起,你們的一切開銷由我支付,在你們安全之後,我會撥付500金佛羅林的借款,十年低息歸還。」
索巴完全怔住,「上帝會感謝您的仁慈與慷慨,我們的性命都是您給予的,大人!」
他心裡迅速地計算了一下,500金佛羅林足夠他們這些人渡過一個艱難的冬天並且在來年開春獲得重新崛起的機會,說不定不需要10年,僅僅只需要2年,他們就能夠大大方方連本帶息還回3倍的利潤!
塞拉弗沒有提出高利貸的要求,也著實令索巴既感激、又感動。
這個時代的高利貸實在是太過普遍,就說他們猶太人,利用放高利貸而起家的也非常眾多。
甚至,原先對高利貸這個行業極其鄙薄的教會,也慢慢轉變了「觀念」,他們利用教會龐大的資產和土地進行剝削的活動,這項收入幾乎要超過他們變賣各級神職人員稱號所得到的收益。
教會的收益多得讓普通人難以想像,他們可以買下任何東西。甚至,1348年教皇克力門六世以80,000金佛羅林買下整座阿維農城,由此可見他們的富庶。
在當時,一個富裕人家的高級僕人,每年能拿到5個金佛羅林薪水就不錯了。
這同樣可以說明,500個,乃至20萬個佛羅林金幣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