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祁斯遇這下真的有了些笑意,她笑著說:「有爹爹這句話,我確實是放心了。」祁哲笑著拍了拍她的肩,然後掏出了一塊綢布包問:「沈家那個小丫頭呢?這兩天好像都沒瞧見她。」
「在明鏡台呢,她在跟著唐姑娘學醫術。」
「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就這般能吃辛苦。」祁哲說完很認真地看向祁斯遇叮囑:「有些話為父先前就想說了,正好今日有空,就多嘮叨幾句。沈家丫頭是個可憐孩子,被咱們家的事拖累才成了孤兒,你能下定決心收養她,為父很替你娘高興。高興你長大了,也能擔得起責任了。」說到這兒他話鋒卻一轉,「可你畢竟不是她的父母。你沒做過父母,不知道養育孩子是件多麼辛苦的事。人生的路很長,很多事都值得你去認真學習,尤其是這件事。撫養一個孩子不是多張嘴吃飯的容易事,你既然決定要做,那就要用心做好,要對阿酒盡到應盡的責任。」
「我會做好的。」祁斯遇也說得很認真,「我是真心要照顧她的,我會努力學著怎麼教她,讓她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長大。」
「你能這麼想,我便也放心些了。」祁哲打開了包著的那塊綢布露出了裡面的銀色長命鎖,「前幾日替陛下跑腿去了趟靜安寺,靜安寺住持與我算是故交,說是替我卜了一卦,算出咱們家裡添丁,還贈了我這把長命鎖。老實說啊,在咱們這種家庭,我也不敢奢望她能日日開心,單一個健康平安便算是頂好的祝願了,你到時候把這個拿給她吧。」
祁斯遇伸手接過了那把長命鎖,緊接著笑著同祁哲道謝:「那我就替阿酒謝謝爹爹了。」
「爹知道你不容易。」祁哲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弄得祁斯遇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問:「爹,您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祁哲先是嘆了口氣,然後才說:「你是個好孩子,你母親在的時候是,她不在之後你更是。就連你母親自己都覺得從前太苛待於你,可你長大之後卻沒有計較,反倒是同她和解,努力做了一個好的子女。你母親走後你很顧念我的感受,鮮少再提及她,也不再問我那些往事,你怕我難過,怕我想她,這些心思為父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只是日子越長,我也就越心疼你。
你總是在自省,總是覺得自己於旁人有愧。你對阿酒的虧欠之情溢於言表,很多事她還沒有求,你已然應了,甚至還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逗她開心。你待人好不是壞事,但為父也想告訴你,不要太急著長大,阿酒是你妹妹,不是你女兒,你自己也還是個小孩子呢。雖然你娘不在了,但萬事還有爹在。爹會盡最大努力替你解決難題,也還能為你遮風擋雨,所以你啊,千萬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著。」
祁斯遇被這些話弄紅了眼圈。她打小就同父親更親近不假,但她自幼被當做男兒養著,祁哲雖然待她溫柔但也從未說過如此情真意切的話。今日突然聽到這些,弄得她又感動又不敢相信,她吸了吸鼻子,輕聲說:「謝謝爹,斯遇明白了。」
見狀祁哲笑著起了身,又告訴她:「天色晚了,爹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息昭和葉遠出城那日祁斯遇和沈贏都去送了,誇張的是祁斯遇甫一進城就見到了奉命傳旨的內侍,祁斯遇無奈在城門口跪下接了旨,唯一一點慶幸是皇帝明裡只說讓她暫代明鏡台的台長。
明鏡台本就是為祁斯遇建的,她在明鏡台可謂是如魚得水、諸事順利。不過其他人就遠沒有她這般運氣了。藺端先從西北軍營將領尚在中都的家眷查起,但西北正值多事之秋,這些家眷又多是婦孺,方方面面總有不便,很多事也無法兼顧,尋了許久都沒有什麼確切線索。藺珏則在朝中努力,排查了數十名和葉家有關係的官員,但不是線索查到即斷就是根本沒個結果,算來算去還是在原地打轉。沈贏當然也沒有得閑,借著自家關係向外發散尋找,他爹沈中書令的門生都被他煩得不行,卻又無法不相幫,只能無頭蒼蠅似的跟著一起查。
西北接連傳來三次大捷,他們在朝中努力這麼久竟幾乎找不到一點線索。不單祁哲那邊給不出什麼結果,祁斯遇自己動用明鏡台去查也覺得頻頻受阻。無奈之下她又想到了藺昊的那封提醒信。
「既然他能寫信提醒我們,那就說明他總歸是知道點什麼的吧。」祁斯遇又在捏著自己手抄的信思考,她和藺端的目光撞到了一起,藺端當即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開口時帶了些猶豫:「大哥若是肯說早就說了,你知道的,他心裡不肯,那問也白問的。」
藺珏像是被點透了一般,突然就笑了起來,「不管他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他都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好的線索。不如就先圍著他去查吧,就算出錯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沈贏先開口表達了對藺珏的認同:「下官以為有理,此事吳王殿下身邊一定有人知情,只要我們用心去找,總會有個突破口的。」
祁斯遇自然是沒什麼不同意的,這下同意的人徹底佔了多數,藺端也只能點頭應下:「我也會想辦法和許方再見一面的。」
「希望這次能找到點什麼。」祁斯遇說完還是嘆了口氣,「是我麻煩大家了。但這是我早就答應了小葉將軍的事,我不想讓他失望。」
「無妨。」藺珏拍著她的肩安慰她:「這件事本來就該有個答案,大家都是心甘情願來查的。」藺端跟著點了點頭:「就算只是為了公道,我也會去查的。」
沈贏笑得有點靦腆,他朝著其他三人拱手行了一禮:「最該道謝和道歉的人應當是我。阿遠是我的發小,也是我介紹給小郡王認識的,幾位殿下的恩德沈贏此生難忘。今日沈贏在此立誓,若他日有用得著的地方,沈贏定結草銜環相報。」
「沈大人不必這般客氣。」藺珏笑著打趣了一句:「不過你這一諾是個好東西,本王就收下了,倒是本王該希望沈大人他日還能記得這話。」
「自然,此話既已出口,那便是季不一諾。」
祁斯遇和藺端倒是沒就這個承諾說點什麼,祁斯遇真心拿這件事當自己的事,藺端更是只希望祁斯遇開心,順便求一個公道。在藺珏又想要先回去的時候祁斯遇對著藺端開了口:「對了端表哥,前幾天五部的屠明執行任務的時候差點被巡防營抓走了,你對這事沒個說法嗎?」
「屠明?」藺端才一念他的名字就想起了這位屠明的身份,他微皺著眉說:「這不應當吧,他們現在已經被朝廷招安了,依著規矩那些通緝令肯定是消乾淨了的。」言罷他又追問了一句,「你讓他去執行什麼任務了?」
祁斯遇當然知道藺端的意思,她說話時輕輕搖了搖頭:「我沒讓他干臟活,他也沒和巡防營的人起衝突,我只是讓他跟著一部的人去查案了。你也知道,我私下調查葉將軍一案的由頭是監察那些官員家屬。所以我這次讓一部的人都帶著一個五部的人一起出門,一部做面上的事,五部則幫著私下調查。而且被攔過的不止屠明一個,所以我想問問,此事是不是有什麼章程忘了辦。」
藺端聽著她這話眉頭皺得更深了些,他也解釋道:「巡防營的事並不會通知十六衛,此事我確實是絲毫不知。這部分應當是由中書令沈大人管的,下午我便去問他。」
「我爹?」沈贏著實愣了一下,「明鏡台的事還同我爹有關嗎?」
其餘幾人比沈贏還意外,尤其是祁斯遇,當即脫口而出一句:「沈兄不知道?」
「確實不知。」沈贏面色凝重,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解釋說:「我爹私下幾乎不同我說朝事,除非是不得不給我下達命令。不過就算要給我下達命令他也相當公私分明。」沈贏說到這兒苦笑了一下,「明明是帶回家的摺子,他改完也要先依著程序送去吏部,哪怕再急也絕不會直接交給我。」
祁斯遇先前就聽沈贏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她只當中書令是避嫌太過,完全沒想到沈家父子相處會是這般景象。她忍不住問:「沈兄和中書令關係不好嗎?」
沈贏搖頭:「那倒不是。我是我爹的獨子,讀書習字都是他親自教的,從小到大都極親近。在家裡他是個好父親,在朝中他也是個好官員,我打小便把他當做榜樣,想成為他這樣的人。只是就連我也說不上來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或許是我中舉的時候,又或許是我正式踏入官場的時候,總之我爹是越發沉默寡言了。」
祁斯遇想到了先前祁哲和她的談話,寬慰道:「沈兄也不要將所有的事都憋在心裡,父子間沒有什麼是講不通的,好好談談或許就會有轉機了。」
「借小郡王吉言吧。」沈贏苦笑:「現在不是好時候,等阿遠家裡的事有了眉目我再解決這樁陳年舊事吧。」
事情的轉機卻還是出現在西北穩定下來之後。渝國派了使臣來談和親,說太子願娶大縉公主為妻,兩國結秦晉之好,休兵不再戰。
朝中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便沒了安生,有主和者支持嫁公主和親,也有主戰派要求息昭乘勝追擊,一舉拿下渝國邊境城池。白沈兩人果然就此事有了分歧,白尚書令堅持要求和,甚至願意親自去談條件,以期拿下更優渥的戰利品;沈中書令則一反常態,堅決站出來否定這件事,說先前已經嫁了一個公主換十年休戰,如今不該再讓另一個可憐女子步這後塵了。
二人各執一詞,也各有支持者,爭得不相上下,一時之間根本分不出勝負。皇帝被他們吵得頭疼,但也沒立刻下決斷——當朝皇帝只有一個女兒,她的生母珍妃也很受皇帝喜歡,但渝國的條件開得也極好,休戰也的確不失為一個好選擇。祁斯遇當然瞧見了皇帝的糾結,她又想起了當初藺妍和親的時候,皇帝的前後差異讓她有些心煩,當下臉都黑了幾分。
她正暗自生悶氣的時候藺珏卻站了出來,他朗聲道:「父皇,兒臣也支持讓冉兒去和親。」他這話一出不光是祁斯遇很意外,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無論是於公於私,楚王都不該是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的人。他平日向來溫潤,處事也大方得體,似乎永遠把「人」放在第一位,是個相當仁德的皇子。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當初是反對過將蘭溪公主嫁去梁國的,沒人想到他會贊成這次和親。
藺珏掃了一下略有困惑的群臣,又看向皇帝解釋道:「父皇,兒臣說這話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西北的事畢竟和安南不同,兒臣當時想的是小皇帝早晚會長大,廖獨當不了一輩子攝政王,況且他只能保證十年無戰,我大縉公主身份何等尊貴,豈能只為十年太平葬送終身。可冉兒要嫁的是渝國太子,渝國皇帝早已老邁,這天下遲早是他的,冉兒嫁過去便是太子妃,以後還會是皇后。有一位大縉的公主做皇后,渝國又豈會不同大縉交好呢?」
藺珏說話時滿臉真誠,情真意切的言語也帶了不少感染力,皇帝都幾乎被他說動了。不過公主和親畢竟是一等一的國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立刻議完的,直到退朝皇帝也沒給出個確切的答案。藺珏自然也沒再說什麼,只是一直沒開口的藺端看著他表情有些複雜。
祁斯遇不是能將不解好生裝進肚子帶回家的人,出了大殿就趕緊湊過去問藺珏:「珏表哥為什麼要讓藺冉去和親?她不是方才及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