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他們的珍珠
蘇連仲氣勢洶洶回府,結果走到院子里發現一個人沒有。
「嘿——」
他掐起腰提起一口氣,簡單一個字在空寂的四周回蕩回來,像是有無形的電波給彈了回來,讓他一下就頓住。
這種只有你一個人在的象徵太明顯,一下就擊中了他。
看著眼前的這棵繁茂百年的參天大樹,見證榮辱、自己一雙兒女自幼最愛爬的一棵樹。
從前他每每叫蘇卻真讀書習字時,那孩子就愛躲在這樹上,讓他找也找不著,硬生生讓他在府邸也沒翻出個所以然來。還是有一次被臭小子小子氣得掏出家法,蘇卻真立馬從樹上跳下來說不許打步熹,才讓他知道了這處藏身之所。
可惜……那樣的時光,已經過去好久了。
想著蘇連仲就要鼻酸到落淚,餘光卻迅速捕捉到一個人影,他登時板起臉,沉下聲。
「站住。」
以為能僥倖從他身邊逃過的蘇步熹:「……」
世上怎會有背後長眼睛的人啊???
蘇步熹無可奈何地轉過身,面對著自家老父親訕笑:「爹。」
「無事臭老頭,有事爹?我告訴你這招不管用!」蘇連仲冷哼一聲,瞪著他,「聽說你帶回個女子?」
「昂。」
蘇連仲見他這樣就來氣,越發吹鬍子瞪眼,「怎麼沒見人,領著出來讓我也看看不成么?」
文官就是會陰陽怪氣。蘇步熹道:「這不我也在找呢嘛,然後就碰上您了。」
「怎麼跟你親爹說話呢?」
蘇連仲伸手揪住這小子的耳朵,還沒用力呢蘇步熹就「欸欸欸」起來了,看得他一樂。
「臭小子!你——」
「哈……」
察覺到擒住自己的人瞬間僵硬,蘇步熹奇怪地看他,「怎麼了?」
蘇連仲連頭都不敢回,繼續瞪著自家兒子,口中的話倒是轉了個彎。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
「就是有人在打哈欠,一聽就是女娃娃的聲音!」急得蘇連仲就差上手比劃了。
神神叨叨的真好笑。
蘇步熹忍住了,繼續道:「沒啊,你聽錯了吧?」
老頭一臉嚴肅,篤定道:「沒有,絕對沒有。」
雖不敢回頭,但他有從蘇步熹清明的眼珠里看過去,四周除了他們倆確實沒人。
但不可抑制的,從心頭上泵出一個有些匪夷所思又並非不可能的念頭。
「此事先不提,臭小子,從前你不愛讀書背詩就算了,現在還要開始花天酒地,沉迷女色了?」
蘇步熹冤道:「我哪有花天酒地?女色更是無稽之談!」
「還死不承認,拒不悔改?」
「我……」
蘇連仲先發制人,接過話茬:「我打你!」
他嘗試著抬起手,實則注意力全放在頭頂,果不其然,同話音落下的回聲一起的,還有那棵樹樹葉摩挲的沙沙聲,有位「女娃娃」從其中探出個腦袋,說:
「老頭,不可以打步熹。」
同樣的一句話,時隔多年,再一次擊中了這位老父親的心。
「哈……」
蘇連仲吐出一口氣,退後一步。
蘇步熹看著他難得老淚縱橫,感懷之餘,挑釁道:「老頭,你不是問我帶回來的女子嗎?喏,在你身後呢,怎麼,不敢看啦?」
「……」
蘇連仲硬是在這句話中將淚憋了回去,瞪著一雙大眼睛板著臉轉身看去。
黃昏時刻,分不清樹葉是金黃還是碧綠,就如同被晚霞托舉的少女正坐在樹杈上,一雙腿小弧度盪著,低頭看過來時一如好些年前。
好像中間空缺的時光不過是場錯覺,讓他脫口而出曾經這時候會說的話,沒好氣地道:「臭丫頭,你在上面做什麼?」
「在等你啊。」
「……」
蘇卻真看著他歪頭一笑,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身形,乖巧道:「我等你好久了。」
蘇老頭剛忍下去的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面子什麼的,不要就不要了吧,他要收回那句話。
那樣的時光或許已經過去了好久些,但新的時光,從今天起,還會不斷湧現。
蘇步熹在旁邊湊熱鬧不嫌事兒大,起鬨道:「阿姐,這麼年,老頭只有被我們氣笑的時候,氣哭……這得是頭一次吧?咦~你把我們的老頭氣哭了。」
蘇連仲目光有殺氣,「蘇步熹,我看你皮子當真是有些癢。」
蘇步熹笑嘻嘻地跑遠,不讓他追到。
蘇卻真嘆了口氣,從樹上一躍而下,帶動無數樹葉飄飄搖搖。
葉筠音本也是看戲,不過一看見院子里的單薄又修長的身影,就不自覺的落下淚來。
輕聲喚道:「卻真。」
蘇卻真拍衣服的動作一頓,猛回頭,美貌婦人含淚站在院門口。
她展露笑顏地撲過去,親熱道:「娘親!」
葉筠音早就事先紮好的步子,不至於被女兒撲倒,而是一把抱了個滿懷,滿足到不行。
卻是鼻頭止不住發酸:「卻真,我的寶貝珍珠兒在外面受苦了。」
「才沒有,見到娘親的這一刻感覺世界都變甜了。」
溫情脈脈的一幕讓一旁偷看的父子十分不滿。
蘇步熹撅起張嘴嘟囔:「什麼嘛,年年天南地北的跑明明是我,珠珠兒看到我的時候一點都不親熱!」
蘇連仲哼道:「一口一個『步熹"『娘親"的,屬我一見面就是『老頭",臭丫頭,一回來就給我添堵。」
嘴上發著牢騷,放在院內相擁的母女身上的目光卻是一個賽一個的柔和。
那是他們的珍珠。
蘇卻真賴在娘親懷裡,「娘,我好想你。」
明知這孩子是在用這種話術堵她想探究過去的話頭,也在商場上有來有回那麼多年,葉筠音都還是沒經得住。
她愛憐地揉了揉寶貝女兒的秀髮,臉頰貼上去,柔聲道:「娘親也想你,我的好孩子。」
蘇卻真沉浸在這種溫柔里,春風細雨里,只覺得自己像顆種子快要發芽了。
廂房貴氣,還和原來一樣,步熹幾箱子生辰禮,院落中央的百年老樹,好說話的母親,和嘮叨的臭老頭。一切都還是從前那樣,不曾變過。
「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