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魏帝召見
顧阿蠻跪在堂下,外殿燈火如織,珍饈佳肴的味道遠遠就能聞到。
身處宴會範圍,旁人推杯換盞談古論今,而她顧阿蠻卻跪在冷冰冰的台階上,娜姐,繁華熱鬧都像按了暫停鍵,無論在喧囂到了這裡,都靜謐的如同一片死地。
天冷的厲害,顧阿蠻看看陪伴她半天的殘雪,數著更漏的時辰。
卻不敢抬頭仰望那金鑾殿上之人。
垂眸冷凝的魏帝再沒有了顧阿蠻昔日見到他時那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他浮腫的眼袋老態龍鐘的耷拉在眼皮底下,本該是正值壯年,周身卻籠罩著一股可怕的腐朽之氣。
他身上那件明黃色的龍袍,本該是量身定製最為合身的冕服,如今卻頗有些松垮的搭在肩頭。
顧阿蠻努力不去看他隱沒在燈火下得斑斑白髮,也盡量屏住呼吸不去嗅聞,魏帝被龍延香蓋住的濃濃的藥味。
如果可以,她很樂意麻溜的把自己打包起來,沿著宮牆根丟出去。
可不如意的是,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就是柳淵受了魏帝的吩咐。
舊病未愈的顧阿蠻跪在台階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還拿著手絹,按了按鼻尖,又妥帖的放回去。
可沒過一會兒,遏制不住的咳嗽,就又從她的胸腔里,突兀的響起。
她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個時辰了。
將她帶到這裡的柳淵,不負責任的把她送到,轉頭就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至於下她和完全不好相處的魏帝。
顧阿蠻不想再這樣繼續下去,因為她不清楚,她跟魏帝哪一個會最先熬不住。
「陛下,您喚臣女過來,可有要事吩咐?」
那龍椅上的人,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她一個。
大概過了那麼幾息時間,又或者過了大半刻鐘,無聲的空間,時間總會被拉的漫長。
就在顧阿蠻覺得自己那雙膝蓋要先廢掉的時候,魏帝的聲音終於響起。
「往前幾步。」
顧阿蠻撐著僵硬的膝蓋,麻木的小腿,考慮著「往前幾步」究竟是幾步。
然後往前走了四五步的距離后,重新跪下了。
「再往前,到孤的面前來。」
顧阿蠻就像一個遭人嫌棄的蘿蔔,被人拔起來往前挪一挪,覺得不合適再拔起來挪一挪。
直到停在距離魏帝三米開外的地方,顧阿蠻挪動的時候一直都在注意著周圍,聽聞黑獄的同僚說,魏帝身邊養著一群暗衛,晝夜不眠,時刻保護魏帝安危。
如果不是上次丰神節祭台倒塌的實在太過突然,不出意外的話,在諾干種死法里,魏帝絕對不會死於刺殺。
顧阿蠻眼觀鼻,鼻關心,提著裙擺正要重新坐下。
誰知,魏帝就跟病糊塗了一樣,突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龍椅,「坐到這裡來。」
顧阿蠻麻溜跪下了。
開玩笑,別看魏帝讓她做過去時有多熱情,一旦她真的膽敢靠近,魏帝絕對不會在意自己的龍椅上會不會多幾滴血?
「公然違抗聖諭,你是不想活了。」
才剛彆扭跪下的顧阿蠻,動了,不過只是一瞬,她又乖乖跪好,「陛下心疼臣女,臣女感激不盡,可是龍椅非比尋常,臣女自認為並沒觸摸的資格。」
她跪地伏首,像一頭乖順的綿羊。
卻有著屬於自己不畏皇權的倔強。
至此,魏帝台算給了她一個正眼。
「荒原截親一時,你處理的很好。」
顧阿蠻不敢居功,與此同時,她對魏帝讓自己過來的舉動越發看不明白。
讓柳淵帶自己過來。
跪地不起磨礪銳氣。
如今突然開口誇讚……?
如果不是顧阿蠻還跪著,他都覺得魏帝這是準備好好獎賞自己一番了。
「咳咳——」
顧阿蠻聽見聲音下意識的去拿手絹,反應過來時才發覺咳嗽的並不是自己。
魏帝扶著龍椅把手,咳的脖頸上的血管青筋畢露,最要命的,是顧阿蠻看到了魏帝捂住口鼻的明黃絹帕上,那帶著鮮血淋漓的血跡。
慢慢滲透黃絹的血跡,像極了顧阿蠻即將要被透支完的性命。
魏帝這副模樣,可跟外面傳言的「身體大好」完全不一樣。
怪不得會忙著冊立太子,想來也是明白自己時日無多。
沾了血的黃絹,被丟到地上,連著一塊丟下來的,還有一卷上位按下玉璽得聖旨。
顧阿蠻眼睛尖。
聖旨哪怕跟他隔著一段距離,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聖旨上,那沾了硃砂,赫然寫下的賜婚二字。
竟然是賜婚的聖旨?
只一瞬顧阿蠻就想到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柳宣芝跟姬雪薇。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道聖旨應該就是給著二人賜下的。
「想看就看,何必遮遮掩掩。」
顧阿蠻知道魏帝說的是她,也不知道對方是否行將就木,說話的語速都變慢了很多,有些時候,魏帝會刻意的停頓,彷彿想儘可能的推將那個字元說的清晰。
顧阿蠻在陵川時,見過有相似情況的百姓,這些徵兆如果持續下去,可能換來的是失去自己身軀的部分控制權。
在尋常民間,這種「病」都似於一種拖累,人人避之不及,可這種情況若是出現在魏帝身上。
顧阿蠻想象了一下,餓狼環飼的樣子。
心中一陣惡寒。
她似乎沒有聽到魏帝的聲音一樣,依舊乖巧筆直的跪好,「臣女資質愚鈍,聖旨這種珍貴的東西,臣女無權攬閱,更不敢隨意觸碰。」
她頓了頓,「可需要臣女將她拾起送還陛下?」
沒有人應聲。
顧阿蠻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就見魏帝那雙渾濁的眼睛鄭耷拉著眼皮看著自己。
說來可笑。
魏帝明明看上去一推就倒,可卻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氣勢。
在這樣的眼神注視下,顧阿蠻甚至不敢伸出任何一丁點其他的心思。
彷彿自己所有的小聰明,在這雙眼睛下無所遁逃。
「顧阿蠻。」
魏帝突然喚了她一聲。
「柳宣芝與帝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朕欲給他二人賜婚。」
話太長,魏帝頓了頓,像是積攢夠了底氣,又繼續道。
「聖旨已經擬訂好,只是還未叩下金印玉璽,你覺得,這金印我該不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