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涼薄
34、涼薄
而作為事件中心的「失常受害者」——葛實——亦是受到了嚴格看管,可她怎能忍得了這個,一如因果樓的生活她是一天也過不了的。可經過一次鎮靜劑的經歷后她也清醒了不少:首先,病房的窗子能開的縫隙根本穿不過一個人;其次,大喊大叫毫無用處。所以她靜靜的躺了一會兒后,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出來,我知道你在。」
她想起了我。
「我要出去。」
這句話,我聽過太多次,可彼時無可奈何的都是我,因果樓里的一切我都無能變動,絲毫違背不了詛咒,可現在,遵從她的意願,輕而易舉。
可笑。
我當然知道她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定會引起轟動,而因我產生的異常我也理應善後,可從她出現在這個世界的那秒起,異常就已經開始了,我卻一時想不到,究竟怎樣的結果才算「善」。索性就先拖著。
她從醫院出來已近凌晨兩點,風微涼,月微明,路燈引人行。在夜的籠罩下,她的自由被放縱的更大,她肆意的奔跑、狂笑、大喊,像個醉酒的無賴挑釁著城市易碎的沉靜,稀稀拉拉的咒罵聲反成了助威。
我隔了一段距離跟著她,走過約有一千多米路時,她突然站定猛地回頭,狠狠瞪著我大叫了一聲:「滾——!」即便我剛剛幫了她,她也絲毫不覺得有我在她可以在這個世界活得更自在。於是我識趣的躲開了。
陌生的環境,不知通往何處的長街,她只管向前,不是不知疲倦,是享受著這份疲倦,像第一次享受這具身體一樣的享受著身體真切傳遞的疲倦。她走過公園,走過居民樓,走過商貿區,然後像武陵人見到桃花源一樣豁然開朗了!因為在她眼前的,正是這座城市的「不夜城」。
池月本已心生期待,被這般一勸,便妥協下來:「那若真遭遇了他們的追擊,姐姐跑就是,不必愧疚。」素娥心不在焉的點頭應下,又提起了此地有名的小吃、夜景甚佳的酒樓......池月聽著突然嘆了一句:「姐姐卻不像出來尋人的,想來是那位妹妹日子過得好著。」這話聽著像在揶揄,可她絕無此意。別人或許會誤會,素娥不會。
「她......」素娥側目看著池月明顯消瘦了的臉,目光被火光所映晶晶閃閃像要滴出水來,許久才眨了一下,趁機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她受了很多苦,但現在不要緊了。」
「哦。」池月卻答得敷衍。素娥都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只見她站起來走向門口推開了個縫。然後驚喜的轉過身道:「姐姐你看!雨停了!」她立刻走回來收了衣服,邊收邊道:「趁這會兒將黒未黑的,我們快些趕路,到了前面鎮中就不容易被找到了。」
素娥應著她笑了笑,看著外面雲散霞燦的天,莫名的就是有些氣惱,甩袖熄火,追著池月趕路去了。
「雨過泥濘,慢些走。」
「姐姐火可熄了?」
「可放心著吧。」
「姐姐你看!天海沒黑月亮就出來了!」
「是新月,也不知我們今年要在什麼地方看燈了。」
「我們今年?」
「啊!下月便是七夕了,我們定是要一起看的呀。」
「嗯!也對!姐姐之前說起妹妹與我一般年紀,她是怎樣的人?」
「她......從我第一眼見她,她就是個極惹人喜愛的小姑娘,不喜歡坐車偏要師娘抱著騎馬,可把師娘累壞了。」
「你們不是親姐妹?」
「呃......是啊,是我小師妹。」
「小師妹啊。」
「那時無論誰見了她都要爭著抱一抱,以至於我一度覺得她就是不該走路的,到哪裡我都背著她。卻被她實打實的厭惡了一陣子。」
「她肯定覺得你是在管著她!要是我,我也不喜歡,我自己長著腿想去哪就去哪!憑什麼都要與你說?」
素娥看著她愣了一下,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池月點了點頭,兩人之間第一次出現了短暫的沉靜,而後素娥又反問起了她:「那,你又是去尋的什麼親?」
「哥哥。」
「他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嗯......討厭的人里最信任的,喜歡的人里最想逃開的。」
「咳!」素娥一口水差點沒嗆出來。
「姐姐還好?」
「沒,我沒事。既然你想逃開他,怎麼又來尋他?」
「有事。」
「有事才來尋他,無事便遠遠躲開,這位哥哥著實有些可憐啊。」
「怎麼會?反過來若他有事也可以來找我,不想見我我也不會去煩他。哪裡可憐?」
「但他,說不定,有事沒事,都想見你......」
可還沒等她說完,池月就指著遠處的大門道:「姐姐快看!」。然後小心的彎著腰隱在草叢中向前。
「怎麼了?」素娥看不出有什麼需要躲藏的原因,卻也悄悄的跟著她,小聲問。
「那些人若半路跟丟了我,就會埋伏在城鎮附近等我。之前我沒注意就被發現了。」
「哦。可這裡應該是沒有埋伏的,倒是我們再不快些門就要關了。」
「等的就是這刻!等他們作勢要關門的時候我們就奮力跑過去,就算有人埋伏也跟不上我們。」
素娥甚至不知道該從眾多駁斥她這一良策的原因中優先選擇哪一條,所以她只道了一句:「啊!真是妙計啊。」
「就是現在!快!」
於是守門人就看到了兩個女子飛奔而來,他本想告訴她們不必這麼著急,但一想到早鎖門早換班早回家,便大喊了一句:「快點!」
所以就真像池月預計的那樣,在她們從門縫衝進來之後門就關了,沒有帶進來一個尾巴。她滿意的看了一眼素娥,炫耀著自己的機智。「但我們現在也不能放鬆警惕,他們有可能已經提前進來了,所以我們一定要留心周圍,順便找個住的地方。」
「好。」
「跟緊我。」說著池月就拉著素娥在鎮中四處疾行,繞了又繞確定沒人跟著她們才放鬆下來。「哎」的嘆了口氣,放開了素娥的手。「讓姐姐受累了。」
素娥愣了愣晃過神來:「哦,無礙。」
「接下來就是找住處了,嗯......也不知那間沒點燈的屋子裡有沒有人?」
「許是已經睡下了。何況就算沒人,未經主人同意就擅入終是不好。」
「姐姐難道不知?如今四處都是盜匪,這樣的空屋多得是,要麼是做了賊要麼被賊害,大多空屋早已無主了。」
「話雖如此,道義仍在。我們還是到客棧去住吧。我看剛剛我們路過的那家就不錯,那三樓上的房間正可看今夜的好月色。」
「客棧固然好,可是我......」沒錢。
「說到底我總是要住的,那不知主的屋子你既住得,不如委屈在我屋裡湊合一晚?」
池月愧疚。「姐姐好意我怎不知?本就是我拖累了姐姐......」
「你既叫我一聲姐姐,就該如對哥哥一般不做多餘顧忌,而你卻這樣,可見是與我仍生分,這才讓我傷心呢。好了,快走吧。」
素娥連哄帶拉的將池月領進了客棧,店中幾乎沒什麼客人,她們在三樓西北角的房間住下。進了屋素娥放下東西並不著急點燈,推開窗新月正當空,不知何處簫聲凄凄,樓下蜿蜒河水對月粼吟。
「月亮!」池月跑過去湊到素娥身邊。
素娥微笑著斜目看她。「你是真喜歡月亮啊。」
「誰讓我就叫池月呢!」
「哦?你不是說自己叫慈玉嗎?」素娥笑著點起了燈。
池月本就是隨口報了個名,素娥又從不用那名叫過她,這會兒幾乎都忘了,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又想素娥對自己如此好,心中更加羞愧。硬著頭皮道:「就......是池月,你聽錯了!當時雨聲太大了。」
「哦。」素娥應著,嘴上卻仍在笑。可池月卻羞著不敢轉身,沒有看到她這副表情。
適時小二上來送菜,說店今日已關門,叮囑她二人莫要出去,又說鎮上不太平讓她們小心,夜間最好和衣而眠,若需要什麼只管喚他便是。
謝過小二好心又吃了飯,沒一會兒小二又上來將碗筷收了。池月已經好久沒這麼舒心過了。她趴在桌上閉著眼睛聽窗外風送的簫音。「不知是什麼人在吹簫?」
素娥單手托腮,將放在池月身上的視線移出窗外,輕聲哀嘆:「簫聲本凄切,這樣的寂夜聽來尤勾心傷。」
池月轉過頭來,好奇的問:「姐姐是有什麼傷心事?」
「別人的傷心事怎是你這樣由著好奇心打聽的?」
「啊......」池月立馬便坐直鄭重的道了歉:「池月無禮了。」
「玩笑話罷了,你怎麼還當真?好了,躺到床上去睡吧。」
「嗯!姐姐喜歡睡裡面還是外面?」
「我......睡外面。」
「好!」
她絕不是涼薄之人,即便她那般評價何躔,即便她使喚完我又嫌棄我。而真正涼薄之人,話可以說的很好聽,卻不代表他真的那麼想,至少不會一直那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