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虧欠

青黎之湖爆發了幾次魔氣泄露，都被及時克制住。

無恆長老重傷魔族蘇酥爾，就在一舉擊滅她時，一個帶著面具的高階魔族從湖底出現，把蘇酥爾救走。

鎮守青黎之湖的判官九死一生，傷亡慘重。

如果不是橫斷山脈傳來的好消息，何和即將趕來的救援，恐怕早就人心潰散，淪為魔族養分了。

新出現的那個帶面具的高階魔族蠱惑人心的力量堪稱恐怖，甚至沒有開口，一舉手一投足，就能輕易將心性堅韌的高階修士蠱惑走向湖內。

如果魔氣瀰漫開來，大量高階魔族降臨，恐怕對於整個靈修之地來說，都是滅頂之災。

相比之下，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的魔修都不算什麼了。

塗璃趕到時，無恆的傷在靈醫治療和無數天靈地寶灌溉下，恢復了七八成，至少面色看不出任何異樣。

布局簡陋的房間，只擺放著床桌子等簡單的傢具。一整面窗戶都朝著青黎之湖，可以清晰看到，深黑色的湖水和上面翻湧的黑色霧氣。

無恆一身紅色長袍，黑髮無風自揚，站在窗前，似有所預感，在塗璃欲要敲門時轉身，「進。」

塗璃推門而入，欠身行禮神態語氣恭敬：「師父。」

無恆：「你生疏了，你心中在怨我。」雖然是疑問句，可是出口的語氣卻是肯定。

塗璃言行舉止禮儀挑不出半點漏處，卻沒有了往日的親昵和孺慕，透露著恭敬和疏遠。

橫斷山脈一行……終歸還是讓這個孩子提前察覺到了什麼。

無恆表情微微動了一下，似無聲嘆氣，又像什麼都沒有。

她看著塗璃，等塗璃回答。。

塗璃低垂著眉眼：「弟子不敢。」

師父無恆曾在她最絕望痛苦之時向她伸手，將她脫離那個困境，修補她的靈根經脈，讓她得以重赴修仙之道。

這份恩情，無異於再造之恩。

無論何等原因，這份恩，終歸不會變化。

只是，但心中那層濾鏡被打破，塗璃再也不可能對她全心全意的信賴。

她這個人極為吝嗇自己那點情感，若發現付出得不到回報，或者付出不值，她就會當機立斷收回來。

恩歸恩，情歸情，她分的清。

無恆掃了塗璃一眼，見她眉間神色淡然無波無瀾，隱隱約約已有一種太上忘情的氣息，笑了：「不愧是我選中的人，塗璃，你沒有讓我失望。」

塗璃：「您修補了我的靈根經脈，收我為弟子，教導我修行，無論如何，您要我做的，我萬死不辭。」

塗璃自小，就不願虧欠任何人。

當她還是懵懂無知的小孩時，就知道了有人給了她一塊麵包，自己一定要歸還一份靈草。

有人打了她一巴掌，一定要找准機會扇回去。

她誰都不欠。

誰也不能欠她。

不肯低頭，不肯屈服，不肯退讓，不肯忍讓。

這樣的性格讓年少時期受盡了苦，卻依舊倔強固執不肯更改。

哪怕到了今天，也依舊一樣。

無恆對她有恩，哪怕這份恩摻雜著算計和其他，塗璃都要償還。

還清之後，兩不相欠。

魔氣復甦，魔靈雙修，魔種，祭品，還有那些魔族對自己的惡意……

把這些線索串聯在一起，塗璃根本不難猜出，自己在其中扮演的什麼角色。

也是，世間哪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如此好。

總有所圖，或有所求。

無恆除了對自己必要的教導和傳授心法，一年到頭幾乎見不上幾次。以至於外界流傳著對自己這個徒弟不上心，師徒之間感情並不好。如今一想，恐怕遊走於魔氣復甦之地鎮壓是其一，不想師徒之情太深陷入為難是其二。

塗璃抬頭：「這是我欠師父的，師父若有命令，塗璃萬死不辭。我生性自私涼薄內心只有修行，不在乎什麼大義蒼生，但欠下的債，哪怕死也會償還。」

如果當初無恆沒有收她為弟子，修補她靈根，傳授她無情道，將那個被人肆意踩在腳底下踐踏毫無喘息之氣的塗璃拉了起來。

那麼，什麼修士魔族魔氣復甦，與她何干？

犧牲她一人拯救世界？

做夢吧你！

她不欠這些人什麼，憑什麼犧牲她？！

塗璃扭頭墜入魔道修魔可能性還高些。

但無恆成了她的師父。

從承下了無恆這分恩開始，塗璃就欠下她。

只要無恆開口，她根本不會拒絕。

哪怕明知前途九死一生。

塗璃：「接下來，您要我怎麼做？」

無恆看著這個沉默寡言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目光清澈堅韌的女孩，輕輕笑了，波瀾不驚的心口微微動了一下，不過也僅是一下。

「你體內的魔種，會汲取世間所有魔氣和負面情緒，魔種萌芽之後，你走過的地方，魔氣消散，魔族退隱。」

「等到魔種將世間所有魔氣汲取，你會陷入雷劫，如橫斷山脈那次，只不過還要恐怖無數倍，若你能渡過，你就是世間最為強大的修士，整個靈修之地也會因為雷劫進化魔氣而迎來第二次靈氣大復甦，對於修士來說，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但是，如果你渡不過雷劫，或者壓制不住魔氣，你就會死。」

無恆並沒有按照阿姜紅弦等人意思，對塗璃隱瞞事實，一直到最後魔種獻祭才讓她知道真相。

橫斷山脈的雷劫，是魔種萌芽真正誕生引來的雷劫。

光是誕生的雷劫又如此驚天動地，更別說徹底魔種徹底長成之後，魔氣是天地之間所有污濁怨氣和負面情緒形成的一股能量，所有的魔氣凝聚在一起，天地將會傾盡所有將之摧毀。

修士越到後期，晉陞居委就越會恐懼心魔，一絲一縷的心魔都能讓一個強大的高階修士瞬間崩潰，晉陞失敗重傷反噬。

更別說如此鋪天蓋地，濃郁的魔氣了。

只要塗璃情緒稍有不對，不等雷劫下來，魔氣就能將她反噬。她時是魔種的宿主，一旦壓制不住，魔種依然會噬主。

塗璃是無情道修士，太上忘情，不受外物影響，無情道法修鍊的越深，她能抵抗魔氣反噬，渡過雷劫的幾率就更大。

只不過，包括無恆在內的高階修士，沒有一個相信她能活下來。

這個幾率，實在是太微末了。

塗璃點頭：「弟子知道了。」

她對無恆恭敬的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無恆看著她的背影，那張艷麗絕倫又清冷出塵的面容，破天荒的閃過一絲惋惜和憐憫。

這個孩子……

註定為世道犧牲。

從她出生開始，命運的輪齒運轉，便已註定了一切。

青黎之湖指揮室。

正在聽從下屬彙報的秦妄突然眉心用力跳了一下，心口陣陣悸動，莫名湧上一陣不安。

他狠狠地皺了皺眉，望向臨時建立的醫療中心的方向。

阿璃一到青黎之湖就去見了她師父，秦妄因為一段很不愉快的往事，對塗璃那位恭敬有加的師父一向分外不順眼。

剛剛湧現的感覺，讓人焦躁又不爽。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

青黎之湖邊。

塗璃穿著一身方便戰鬥的貼身隔離服，衣服是深色的，哪怕被潑了一身血也不顯眼。

站在被鋪天蓋地黑色魔氣纏繞，看不到邊際的湖邊，那道聲音極易讓人忽略。

「塗璃道友，這裡危險，請別靠近。」負責守衛的判官看見塗璃，趕緊出言提示。

塗璃能吸取魔氣的消息，被秦妄和高揚壓了下去，消息嚴格保密，知情的人並不多。

外界只知道秩序部啟動的【凈化計劃】在橫斷山脈獲得成功，人心振奮，就算猜到塗璃頭上，也只當她在這個過程中立了功勞。

修士能吸干整個sss級魔氣復甦之地橫斷山脈的魔氣，而且還毫無異樣，沒有崩潰變成怪物或者魔化物，對於絕大數人來說是匪夷所思天方夜譚。

塗璃聽話的停下了腳步，隔著一段距離，抬頭看向被陣法籠罩隔絕，不斷翻滾的黑色魔氣。

丹田位置開始發燙，一股強烈的渴望順著丹田湧向四肢，在血液里奔騰。

垂在身側兩邊的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蠢蠢欲動，想要靠近青黎之湖，將裡面所有的魔氣吞噬殆盡。

內心的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甚至變得貪婪。

要變強……

變強……

塗璃好像聽到心底有一個聲音在瘋狂的咆哮，甚至攻擊著她的理智，誘使她走入湖底，將這些無異於世間頂級美味的魔氣汲取乾淨。

理智和慾望在瘋狂撕扯。

即使如此，塗璃臉上的表情依舊不為所動，只是用力捏緊的拳頭，深深陷入掌心的指甲暴露了她的情緒，並無表面那麼平靜。

她默默運轉無情道法。

那種焦躁強烈的慾望，開始慢慢的平靜下去。

心口的情緒也恢復了無波無瀾。

「師父，這也是你傳授我無情道的原因嗎？」

心如磐石，不為情緒所動，不為慾望所擾。

無欲則剛，不會被魔種蠱惑神智。

「真是……諷刺啊。」

親情是虛假的，友情是欺騙，就連師徒之情，也是精心算計的。

終究她還是一個人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塗璃周身突然湧起一道淡淡的靈力波動，好像有什麼鬆動了。

她的修為突破了。

丁1，丁2，丁3………

最後停在丁9。

周身湧起的靈氣彷彿一個漩渦，靈氣從她體內散開又融入。

竟然在這種靈氣枯竭的地方，站在sss級魔氣復甦之地青黎之湖旁邊，一口氣突破了幾級修為？！

旁邊目睹一切和感受到異樣，趕過來的判官和其他修士驚住了。

甚至有不少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己級以上可以稱之為高階修士，己級就是一個分水嶺，越往上修為越難晉陞，尤其是戊5以上，突破一層修為，所消耗的靈氣和天材地寶翻倍增加不說，能一年突破一級就已是天賦不錯了。而且還需要在靈氣濃郁的地方藉助靈力衝擊才能突破修為瓶頸。

青黎之湖……別說靈氣了，別碰到魔氣就不錯了。

「塗璃……原來天賦那麼恐怖嗎？」

有人呆愣愣的站在那裡。幾乎是不受控制般的喃喃自語。

與塗璃這種天賦相比，修士圈子裡九大家族三大門派的什麼修鍊天才，都顯得可笑極了。

就連他們的審判長秦妄，恐怕也沒有如此恐怖驚人的天賦吧？！

如果不是塗璃身邊涌動的是靈氣，恐怕他們還會以為塗璃是修了魔。

畢竟魔氣能夠讓修士在短時間內飛快修為暴漲，雖然恐怖不受控制，稍有不對就能讓修士變成沒有理智，只懂得殺戮的怪物，但絲毫不影響魔修瘋狂沉迷這些力量爆漲修為狂飆的修鍊方式。

秦妄不知為何，不僅沒有為她突破心生喜悅，反而心口忐忑不安。

他大步走向塗璃，在她幾步距離停了下來，不動聲色地為她護法。

指到塗璃身邊的靈氣波動平息下來，靈氣內斂，修為穩定下來。

「秦妄，什麼時候開始進攻青黎之湖？」塗璃看向秦妄，嘴角雖然微微上揚帶著笑意，但眼神卻清冷疏遠，平靜無波無瀾。

秦妄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周圍突然一片死寂。

沒有人開口說話，就連呼吸都下意識的收斂放低。

哪怕並不清楚秦妄身上的其實突然變得如此陰沉恐怖，但絲毫不影響本能的求生慾望。

秦妄死死盯著塗璃的雙眸，沒有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幾乎一字一頓道：「阿璃，無恆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話間整個人逼身上前，一把抓住塗璃的胳膊，然後兩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便消失了。

周圍的人早就見怪不怪，秦妄能夠撕開空間橫跨不同區域，會高階瞬移法術再正常不過。

秦妄和塗璃人一消失，有些壓抑緊繃的氣氛頓時消散，眾人各歸其職。

一間光線暗淡，門窗緊閉的房間內。

「阿璃，無恆跟你說了什麼？」秦妄再一次重複問道。

塗璃沒有回答他，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他。

秦妄緊握塗璃的手，緊繃著指尖不住地顫抖：「阿璃，阿璃，我會殺了那些魔族，將所有魔氣凈化，你不要去碰那些東西了，你現在已經足夠強大，一個橫斷山脈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