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息
今天半日閑依舊沒有開張,因為來了客人。
霜雲正趴在顧瑂的床上,打量她的屋子。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她不喜歡這裡:空蕩蕩,乾淨整潔,竭力避免留下使用的痕迹,好像這屋子才是主人,擁有不可侵犯的威嚴,裡面住著的人反而是借居的過客。
憋氣,沉悶,了無生氣。
霜雲蹬開疊在腳邊的被子,故意弄得凌亂,道:「我看你這裡好像又空了。」
顧瑂正在桌邊煮茶,咕嚕嚕的沸水聲里,霜雲聲音似有似無。
她拉著凳子往霜雲邊上挪了挪,手肘撐在床沿:「你說什麼?」
霜雲說過就算,沒想繼續自己的閑話,一骨碌坐起來,湊到顧瑂身邊:「對了,你猜我昨天看到誰了?」
顧瑂習慣了她思維的跳脫:「我認識?」
「廢話,不然我為什麼告訴你!」霜雲按捺著掌握秘密的興奮,一臉神秘地戳了戳她的胸口:「你還記不記得當初聽你唱曲的那個人,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顧瑂略一琢磨,明白了她在說誰,頓時心口像堵了些什麼,忍不住咳一聲道:「你在哪見了他?」
「一間酒館。」霜雲興緻勃勃道,忽然似想到了什麼,臉沉了下來:「這人輕薄又狡猾,你可別再理他。」
這評價倒是新鮮。
宋楫向來是個瀟洒恣肆的人,但顧瑂從未覺得他如何輕薄狡猾。
顧瑂本不想再提他,現在倒好奇了:「這話蹊蹺,你們還有故事?」
霜雲嫌棄道:「他是真的討厭。」
霜雲講起了那天他們狹路相逢的事。
那時,霜雲剛剛擺平了一眾想要的寶貝,著手完成顧瑂的囑託。
她扮作賣木樨花的小婦人走街串巷,避人耳目進了一間魚龍混雜的骯髒酒館,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獨酌的宋楫。
她與顧瑂相識比顧瑂遇見宋楫更早。從好友少女懷春的眼眸中,她早知道不少關於這個人的秘密,甚至曾出於好奇偷窺過兩人談情。
即使眼前已不是多年前瀟洒又頑劣的少年,可自酒碗邊沿抬起的一雙眸子還是讓霜雲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眼睛太亮了,彷彿無雲的夜一輪皎月投映在墨黑的海中央。
她想起有人曾說,眸光是靈魂燃燒時發出的光。
她想,他的靈魂中沒準貯著酒,在某時曾嘭地一聲爆燃,從此再澆不滅。
她拎著花籃走到他面前,濃郁的木樨花香混入酒香,讓人心曠神怡:「官人,買花嗎?下酒也很好。」
宋楫打量了她一眼,將酒壺推過去:「喝酒嗎?配你的花。」
霜雲歡快地將籃子放到桌上,輕巧坐在他對面:「這樣你就虧了。」
「人生一世,不過盡興二字。此時我興在飲酒,有美人帶了花來佐酒,我覺得是我賺了。」宋楫笑道。
霜雲不悅地一挑眉:「你就這樣四處撩撥姑娘?」
宋楫哈哈一笑:「我興在飲酒,不在答話。你喝是不喝?」
浮浪,狡猾,霜雲在心中唾棄他。但是有人請客喝酒,她也不能客氣。
近一個時辰,兩人腳下已堆了不少酒罈。
宋楫並無醉意,起身拍拍錢袋,笑道:「到此為止吧,再喝下去我要沒錢付賬了。」
霜雲擺擺手:「儘管喝,我有的是錢。老娘今天也要盡興。」
宋楫一笑:「掌柜快要回來了,你少喝點吧,一會醉了恐怕就忘了你要問什麼了。」
微醺的霜雲後背一涼,五分酒意登時清醒。
他知道這酒館的地下交易?難道他也為了什麼消息而來?
霜雲伸腿攔住他的去路:「你別走……」
宋楫沒走,還突然回過身來,那雙亮得駭人的眼睛盯著她,愣是讓天不怕地不怕的霜雲瑟縮了一下。
他說:「只喝酒,不答話。」說罷,揚長而去——當然,如果不是此時兩個纏鬥的醉鬼撞到他身上,把他帶了一個趔趄,他離去的姿勢稱得上十分瀟洒。
霜雲惡狠狠道:「你看他,根本不認識我就讓我跟他喝酒,是不是輕薄?明明看出我為何而來,還假惺惺不戳穿等我出醜,是不是狡猾?」
「他那麼敏銳,你盯著他看,他自然懷疑你認識他才與你搭話,而且他看出你的目的沒有礙你的事還請你喝酒,你怎麼還記恨上了。」顧瑂實事求是道。
「哎!」霜雲十分不滿:「你什麼意思,怎麼向著他!你是不是還對他舊情未了?」
「別胡說,玩笑罷了。」顧瑂躲開了她的目光。她心中有些忌諱「舊情」這兩個字。
霜雲狐疑看她:「沒有你躲我幹嘛?你肯定還跟他有什麼聯繫……哦!難怪!他音訊全無已經四年了,可我方才說我遇見他,你一點不驚訝!」
「不是,」顧瑂解釋道,「在這之前我確實見過他,是在王翰林家唱曲的時候,他不知為何也在。」
霜雲點頭稱是,想象如脫韁的野馬狂奔起來:「我懂了,一定是浮花浪蕊傷了情,來找你複合!」
顧瑂一聽就知道她這兩天看了哪個話本,趕緊制止她飄遠的想象:「真沒有,我們沒說上話,而且,他說過去的事他都不記得了。」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苦笑道:「你看,他早已不在乎,都是我一個人在犯傻。」
「哭喪著臉幹什麼,一個男人而已,有什麼稀罕。我可聽說最近京衙那個什麼唐楷往你這裡跑得更勤了,你們還一起去了街上。你和他又是怎麼回事?」霜雲笑嘻嘻道。
「你怎麼什麼都打聽……」顧瑂無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看這些男男女女的熱鬧。」霜雲眉飛色舞。
「你自己還不夠熱鬧嗎?」顧瑂嘟囔著。
霜雲在這種事情上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男人於她眼中和那些珍寶沒什麼不同,喜歡便弄了來——當然寶貝拿來要囤著,男人還是常換常新的好。
霜雲滿不在乎:「那怎麼了?不是男人說的女人如衣服,在我這裡也是一般。而且女人嘛,本來就比他們愛換衣服。」
「行了,我可不聽你的歪理。」顧瑂嫌棄地撇嘴。
「別把話繞過去,你到底答應他沒有啊!」霜雲不依不饒。
顧瑂搖搖頭:「我不會答應的,我這個人沒什麼優點,只有一點好:好了傷疤永遠記得疼。」
「所以你是在拿宋楫的錯誤懲罰他?」霜雲一針見血。
顧瑂腦子嗡地一響,她沒想到霜雲能說出這種話,簡直振聾發聵。
「你這個人就是總想許多沒用的!我最煩你這個樣子,猶猶豫豫,就會和自己過不去,」霜雲一拍床板,「那宋楫對不起你,又不會娶你。這個小官人對你好,你又對他動了心思,那你正好嫁給他。忘不了宋楫就再去找他偷情。有什麼大不了的,糾結來糾結去,只委屈了自己。」
我就不該指望她能給什麼有用的建議。
顧瑂翻了個白眼:「虧你想得出,怎麼能所有好事都是你的。」
霜雲聽見了,理直氣壯:「你值得。」
雖然又是歪理,但很難有人聽到這句話而不感到愉悅。
顧瑂忍不住笑了。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一個聲音:「瑂姐在嗎?」
「喲,你的新相好來了!」霜雲一骨碌坐起來:「我去會會他!」
此時站在籬笆門外等待顧瑂回應的唐楷並不知道自己將遭遇什麼。
他見顧瑂從房中走出,披著丹紅氅衣,內襯淡黃襦裙,越發襯得膚白勝雪,如朝霞映雪,令人莫敢逼視。她性情冷淡,偏有不少明艷的衣裳。她身上有許多這種微妙的「意料之外」,構成了讓人著迷的莫測。
觀音廟中,顧瑂明確表示他所作所為是徒勞,但他還是來了。
她就像一個謎。剝開一層迷霧看到的是另一個謎面,每一點線索都牽扯著他的期待。他想自己現在可以回答顧瑂的「為什麼」了:為什麼不放棄,為什麼非要在她身上浪費大好年華——美可以詩頌之,善可以德報之,而遇到了一個謎,又該如何抽身呢?
唐楷正暗暗嘲笑自己「泥足深陷」,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他回頭,正撞見一張嬌媚非常的美人臉,嚇得他撞上了籬笆門,被支棱的樹杈扎得生疼,「嘶」了一聲。
那美人一身紫色襦裙包裹著婀娜身軀,見他狼狽,忍不住咯咯笑起來,更加嬌俏可人。
「你從哪來的!」唐楷嚇了一跳。
此時已近黃昏,半日閑又沒開門,小道上杳無人跡,怎會有美人從天而降?
霜雲笑著打量他:「我還從沒認真看過,原來你長得這麼俊俏。」
唐楷汗毛倒豎,慌張道:「你、你什麼人,要做什麼?」堂堂刑曹好像當街遇到流氓的良家少女。
「怕什麼,我不喜歡年紀小的,」霜雲依舊笑吟吟,「聽說你想與瑂兒成婚?」
瑂兒。
唐楷回頭看向剛剛走到籬笆門前的顧瑂:「你認識她?」
顧瑂慢悠悠打開了門:「是,她叫霜雲。」
她聽到唐楷聲音時頗有些意外。她以為自己在觀音廟中已經說得很明白,唐楷為什麼還會找上門來?而且,此時,她格外不想見他——辜負他人的愧疚充斥肺腑,不可否認,其中還有絲絲縷縷酸澀的繾綣心事。
但霜雲實在是不受控的一個人,她著實擔心這人把唐楷嚇出好歹或是給她弄出什麼不得了的爛攤子。
她還是跟來了。
唐楷心有餘悸:「那你們先聊,我改日再來找你。」
他剛轉身就被霜雲攔住了去路。
她笑嘻嘻道:「別走啊,我跟她沒話說了,特來跟你聊聊。我問你,你喜歡她什麼,為什麼要娶她?」
「這……」唐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顧瑂制止道:「霜雲,別鬧。」
霜雲當然不理她,眯起眼,一雙美目露出幾分凶光:「快說啊!難道你是虛情假意?」
唐楷被她一吼,不由面紅耳赤。
他活了二十年,還從未見過這樣野蠻的女子,當街逼著人表白,簡直……簡直就像未被馴化的動物。
「說啊!」她還在催促。
唐楷索性放棄抵抗,認真想了想,而後認真道:「因為她很好。」
這還是他第一次回答到底喜歡顧瑂什麼。同僚、母親甚至顧瑂本人都從未問過。大概在他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他就是知恩圖報。他其實很想說個明白,尤其在顧瑂面前。但真到此時,他發現自己並不能完全說清心中涌動的種種情愫,搜腸刮肚只剩下一個蒼白的「好」字。
霜雲嗤之以鼻,認為他說了句廢話:「好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是她?」
話既出口,再說下去就不那麼艱難了。
唐楷忽然捕捉到了一點思緒,袒露心聲:「沒錯,世上好人那麼多,可見到她,就覺得別人都沒有那麼好了。」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門邊的顧瑂忍不住插話。
「為什麼偏要見泰山?我不愛看。」唐楷頭也不回,很是倔強。
兩人的機鋒霜雲聽不明白,煩躁地催促唐楷:「別拿戲本里『情之所至』那一套糊弄我。快說實話!」
「這就是實話。」唐楷道。
霜雲不能理解:「到底比別人好在哪,你總要說清楚!」
唐楷笑笑,不想和霜雲在這種問題上糾纏,索性真的糊弄她,道:「好,我說實話,因為她生得好看。」
誰知,這理由霜雲卻接受了,渾然忘了自己多麼貌美也不見唐楷分給她一眼。
霜雲滿意了,繼續為顧瑂刨根問底:「都說色衰愛弛,你真能喜歡她到那時?」
顧瑂當然聽得出唐楷在敷衍,不願讓這三人都尷尬對話再進行下去,道:「唐楷,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別的事,改日再談。」
唐楷沒有動。這莫名其妙的女子竟讓他認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他會喜歡她到幾時?他們可以白頭偕老嗎?
他沉默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瑂姐屢次訓我:萬物常自變化,不該輕許百年。我後來想了想,她說得對。我不能揣測世事變化,也不能揣測自己的心。我自然只能喜歡她到不喜歡之時。具體是何時,我也不知道,或許一生,或許就是明日。」
霜雲皺緊了眉頭正要發火,他又說了下去:「不過,既然萬物常自變化,怎知不會是另一種:兩情相悅,情意日盛,百年彈指,猶自不足。」他終於看向了意中人:所以,你也不能許諾自己不會動心。
顧瑂當然懂得他眼神中傳達的未盡之意,微側過臉,避開了他投來的目光。她無法承擔過分熾烈的情感,尤其在無法回報的時候,這讓她覺得被灼燒一般難耐。
「你賭性太大了。」顧瑂喃喃。
唐楷還是聽見了,輕聲道:「但賭運很好,還沒輸過。」
兩人結界之外,提問的霜雲滿頭霧水。但從顧瑂的表情和可疑泛紅的耳尖上判斷,霜雲斷定唐楷說得應該是好話。
她忽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哎,那你介不介意……」
霜雲話還沒說完,被顧瑂一把捂住了嘴。
顧瑂當然知道霜雲想說什麼了不得的「建議」,忙道:「我、我還有事和唐楷說,你先回去吧。」
霜雲瞪了她一眼,拍開她的手:「問問怎麼了?你這人,卸磨殺驢。」
「誰是驢?」顧瑂也不客氣。
「呸,重色輕友,沒意思,我走了。」霜雲拍拍身上翻牆沾到的土,招呼也沒打,縱身一躍上了房檐,轉瞬消失在了唐楷眼前。
唐楷對這出神入化的輕功嘆為觀止。
「來找我有事嗎?」顧瑂問他,站在門邊,並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
唐楷回過神來:「哦,我答應過你,京衙查到的線索都會告訴你。」
「你查到了什麼?」顧瑂忙問。
唐楷沒有馬上回答,歪頭看著她:「你讓我在這裡說?」
「這裡不能說?」顧瑂道。
唐楷沒說話,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無辜又精明,讓她莫名想起蹲在半日閑門口歪頭瞅她、想跟她玩的旺財——書坊老闆新養的小狼狗。
還挺可愛的。
顧瑂面無表情撐開了門:「進來吧。」在與唐楷的屢次「博弈」中,看上去總是她占著上風,但他偏有千萬種辦法,使得最後妥協的還是她。
唐楷跟著顧瑂走進小院,還忍不住回頭往房檐上看。
「捨不得她?」顧瑂察覺到,調侃了一句。
唐楷連忙回過頭,拚命搖頭:「不是不是。這人是你的朋友?實在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
顧瑂忍不住一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脾氣確實古怪。方才她是與你玩笑,你別放在心上。若有冒犯,我替她賠不是。」
唐楷眨眨眼,一本正經看著她:「她是玩笑,可我沒玩笑,你要放在心上。」
顧瑂恍若不聞走到灶台邊背對他,手上收拾不停,將話題拽回正軌:「你查到了什麼?」
「就在翰林府案發前不久,東麻巷也出了一件兇案。被殺的人名叫韓途,是一個海貨商人。死者被利器所傷,滿身鮮血死在卧房,死狀與後來的穆侍衛相似,而且兇手來去無形,沒留下任何痕迹以及兇器。」唐楷道。
「現場沒有留下珠花?」顧瑂插口道。
「沒有。」
「但是你覺得這兩樁案子是一人所為。」顧瑂說出他的推測。
「是,宋楫有一句話說得有理,他說,京城中這樣的高手並不多。所以我調查了這兩個人,韓途與穆擇確實關係匪淺。」唐楷繼續道。
他們的關係還要追溯到上一任國主趙銓在位時。
趙銓是個雄韜大略的國主,他英明果敢,任用賢臣,查貪腐,修武備,發展農商,使得沚國迅速富足起來。不過沚國的突然崛起讓鄰國倍覺威脅。
明德二十四年,南邊鄰國桑竹發兵渡海偷襲。趙銓重用將軍何宣率兵抵禦,以少勝多,將敵人船隊全殲於南海岸,威名大震,桑竹國獻表稱臣。
經此一役,何將軍成了百姓心目中的戰神。這一戰的勝利也成為現任國主趙晞繼位后在南岸開放海貿的基礎。
這位何宣將軍的妻子名叫穆瓊華,正是穆擇的姐姐,後來的瓊華夫人。
當年,瓊華不放心穆擇在外遊手好閒,便讓他隨丈夫一起進軍營當兵,能為穆家搏個功名最好,若不成,丈夫也能照看他。何宣當然應允,一路提攜這位小舅子。
在海軍營里,穆擇認識了伙頭軍韓途。兩人脾氣相投。借穆擇的光,韓途很快離開了灶頭,成了巡海船隊上的普通兵丁。桑竹國的海戰後,何宣威名大震,穆擇升任副官,韓途也隨著升了個隊長。
可惜何將軍英年早逝,不到四十而卒。
何將軍過世后,韓途選擇退伍回鄉經商,穆擇也回到了姐姐身邊。
再後來趙晞繼位,瓊華夫人入宮,穆家得勢,穆擇攀著裙帶扶搖直上。至國主開海貿后,穆擇為韓途拿到了海貿官憑。韓途成為第一批海貿商人,從此坐擁家財萬貫,穆擇當然少不了從中得利。這幾年兩人一直沒斷往來。
「可惜我並未找到他們與當年大火的聯繫。」唐楷嘆道。
準確地說,是查不到任何人與那場大火的聯繫。
關於十年前景雲山上那場大火,唐楷查找了一切可以找到的案卷,只在當年崇峻衙門的日誌上看到了「近村處一別業意外起火,主人一家不幸亡故」的隻言片語,甚至沒人記下那家人的姓名。
一枚燒毀的珠花,一個當事人講出來的故事,就是一場慘案的全部。
對著堆積如山卻毫無用處的案卷,唐楷不禁有些唏噓:人生艱辛,為活著拼盡全力,到頭來鴻爪雪泥都是奢求,逢一場幕天席地的冬雪,全都了無痕迹。
「辛苦了。」顧瑂倒是淡然,並未流露多少失望。
「你今天來得湊巧,」她回身,將手上已經用手帕包好的小碗遞給唐楷,「這是隔壁花嬸送來的幾條冬參,謝我教她兒子識字,給你拿回去吧。」
「給我?」唐楷受寵若驚。
「花嬸說冬參適宜婦人進補。我不會弄這些,也沒有什麼好補的,放在這裡白白浪費。我正在想借花獻佛送給誰,看到你便突然想到了,你拿回去給你娘吧,萬一對她的咳症有效呢。」顧瑂平淡道。
唐楷格外歡喜,接過碗:「多謝你還惦記她。」
「這沒什麼,替我向她問好。」顧瑂道。
「好,我娘很想你這個大恩人,得閑不妨去看看。她雖看不清了,能聽聽你的聲也很好。她說,你是很好的人,能體貼毫末,施予溫柔。」唐楷笑道。
顧瑂愣了一下,很少有人用溫柔這個詞評價她,她竟不敢應聲。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唐楷便告辭了。他捧著那小碗如獲至寶,離開的步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送走唐楷,顧瑂回到屋中。
桌上有幾盒胭脂以及未乾的水跡,都是方才霜雲留下的。
霜雲來半日閑當然不是為了八卦顧瑂的情感問題,她帶來了她想要的消息。
顧瑂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一幕。
霜雲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龍飛鳳舞劃了這幾個字:
倚翠樓。
「這就是他最後消失的地方,之後再沒出來過。」霜雲道。她的手藝確實令人嘆為觀止,京衙幾乎全部出動依舊沒有眉目,她直接找到了那人藏身之處。
「一個人只要還能動就一定會留下痕迹,有痕迹就會被別的人看見。只要會找、會問、會處理所有得到的信息,任何人都跑不掉。」霜雲懶洋洋道。
「對了,我還有個消息告訴你。倚翠樓掌席楚卿卿在香雪鋪定了兩盒胭脂,約定後天送到。我悄悄尾隨送訂貨箋條的夥計,趁他不注意把條子上的日期改了。後天不會有人去倚翠樓,但掌席還等著胭脂。你要真想碰碰運氣可以趁機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