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歧
好不容易告別了回南天,微風吹來不再有黏糊糊的濕潤感。
不鏽鋼交叉桌底組成的簡易黃色圓餐桌,幾張紅色的塑膠半躺椅,餐桌旁坐著一個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衣和黑色短褲、腳上一雙人字拖的食客,吃飯的地方並沒有局限在室內,而是霸道又接地氣的擺在一個個路口或者街頭。
放眼望去,大排檔一個個佔據了整條街道,從街頭到巷尾,好不熱鬧。
一個煤氣瓶、火氣十足的炒鍋不停的把食材顛覆拋離,飄蕩在鍋爐上方的油煙以及食材滋滋作響的聲音,都是芳村街頭深宵大排檔的常態。
「老細(註:老闆),來多個炒麵、炒田螺!」
「整碟炸竹蟲!」
.......
此起彼伏口喊式的點餐聲,白粥、各式鑊氣小炒、海鮮魚類在菜板上被一一分解處理,綿密氤氳的人間煙火氣升騰不息。
餐桌上東倒西歪著三五瓶廣州啤酒廠的廣氏啤酒,幾杯澄黃色的液體下肚,吹水輝幾個都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捏著兜里僅剩的20塊,江皓吃得並不開懷,眼裡盯著一上桌就被狼吞虎咽所剩無幾的白粥炒麵和青菜,盤算著餐費。
噢,還漏算了幾瓶啤酒呢。
「皓哥,再,再來個深坑石螺行嗎?」
番薯昌嘴角還粘著半截粉皮,舔了下筷子,嚅囁著嘴唇說。
幾個人同時以恨鐵不成鋼又不忍責備的無奈眼神看向番薯昌,這麼點東西,對幾個大男人而言,的確填不飽肚子。
但是一頓飯就吃了一大半餐費,過三天就露宿街頭了。沒想到在村裡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只是換了個地方上演。
江皓摸著捉襟見肘的經費,瞅了瞅幾個人臉上複雜的表情,輕嘆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般,伸手跟老闆叫道:「老細,來盤深坑石螺!微辣的!」
微辣的,至少可以少點幾瓶啤酒。江皓心想。
鍋爐一過水,上一道菜殘留的味道全被洗掉,爐火一燒,熱油滋滋作響,蒜末、薑絲、紫蘇葉、青紅兩色的椒絲、洋蔥片通通被倒入熱油中,頓時香味四起,齊刷刷一盤個頭中等的石螺被倒入其中,在鍋里發出「戳戳」的翻炒聲。幾下顛鍋后,加入醬油和各式調料,翻炒二三,起鍋嘞!
香氣四溢的炒石螺,厚實的螺肉依舊蜷縮在螺殼裡,不同的是,它已經裹上了一層美味。
幾雙筷子同時落下,螺殼底下鍋前已經被鉗斷,用清水泡著吐沙三小時,直到清洗下鍋。
桌上頓時響起「嗦嗦」的聲音,一個個都手捏著石螺,先嗦一口螺底,再從螺口狠狠深吸一口,螺肉就會從殼裡螺旋而出,被吸入飢餓已久的口腔里。
咀嚼,享受。
看著番薯昌憋紅了臉吸不出螺肉的樣子,吹水輝哈哈笑了起來。
「番薯昌,一看你就沒親過嘴。」
吹水輝拿起螺肉,一副對著姑娘般賤兮兮的樣子,嘴嘟成個O型,狠狠吸了一口。
「吃石螺跟親姑娘有什麼關係?」番薯昌自覺無趣,拿起桌上的牙籤把螺肉撩了出來。
「親嘴能力越強,吸螺越不費勁,你看蛇仔明螺殼最多了。」
吹水輝話音一落,個個齊刷刷看向蛇仔明面前那堆小山般的螺殼。
「滾!」蛇仔明抓起幾顆螺殼扔向吹水輝。
嬉笑一場后,一盤深坑石螺見了底,幾個人都假裝吃飽喝足的樣子,半躺在膠凳上。
天氣越發微涼,星空卻越寂寥。
「你們說,村裡今晚會不會很多星星?」
小力沒來由的拋出這句話。
沒有人吭聲,現實的問題在眾人心裡嘣開,開出了一條不小的裂縫。
江皓瞧了瞧幾個人的神情,番薯昌酒足飯飽的摸著肚子,沒心沒肺的喝著茶;小力獃獃凝望星空,估計想家了吧。蛇仔明不發一語,叼著牙籤剔著牙縫,偶爾朝旁邊撇一下牙縫裡殘留的東西;牛精強憂心忡忡欲言又止,吹水輝也都一改玩笑弔兒郎當的樣子。
「不如,回去吧。」
牛精強還是沒忍住,蹦了一句。
江皓還沒想好怎麼回,吹水輝就炸了。
啪!
吹水輝拍了一下桌子,瞬間引來其他客人的圍觀。
「才第一天,就縮沙(註:打退堂鼓)!」
牛精強左右歪了下頭,臉上的猶疑瞬間變成了怒氣值爆表。一下子站起身,右手手指按壓著左手指間關節,發出悶悶的「咔擦」聲。
吹水輝也推開礙事的杯子,昂首看著牛精強。
眼瞅著一場內訌之戰即將爆發,江皓按住吹水輝,蛇仔明吐掉牙籤,伸手拽下牛精強。
江皓和蛇仔明同時搖了搖頭,按住了心裡都憋著一團火的倆人。
吹水輝和牛精強互瞥了一眼,都各自別開了頭。
「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想想怎麼掙錢留在這,找到肖堯。」
江皓髮話了,幾個人都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唉,早知不來受這罪。」
牛精強雙手抱胸,藏不住的氣憤。
眼看吹水輝看不過眼牛精強,江皓開口說:「這事,是我的責任,我來解決。」
蛇仔明看一個二個如泄氣皮球般,江皓的為難和包袱很重的感受都寫在了臉上。
「馬死落地行,天無絕人之路。」蛇仔明忽然從腦海里撈出這句話。
一陣晚風吹過,夾雜著街頭酸菜炒大腸帶點臭屎的酸醋味,旁邊幾桌人談笑風生,全然不知他們的憂慮。
「人,是一定要找的。」江皓斬釘截鐵的說,臉上是不由分說的堅定。
看著牛精強和小力幾個有些猶疑和不吭聲的狀態,吹水輝再也忍不住了。
「誰他媽想走的,現在就走!沒義氣的窩囊廢!」
說完,臨了拎起啤酒瓶,狠狠的朝地上摔了下去。
「嘭!」
碎裂的玻璃瓶渣子,在地上展露著鋒利的爪牙。
「你說誰窩囊廢!」牛精強越過他們,揪著吹水輝迎面就是一拳。
「就知道窩裡橫,都給我住手!」
話畢,一個個都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