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回京
憐香公子姑蘇城中頗具盛名,憑藉的不是瓦舍勾欄廣為流傳的柔婉小調,而是崑曲。
他最擅長的小正旦在姑蘇城被捧為一絕,平日出台唱小曲算是個人愛好。
王清月只曉得這位憐香公子頗負盛名,並不知道他是因何出的名,對戲曲沒有關注過的她自然無法把憐香公子和崑曲結合在一起。
次日,現世安穩如昨,王清月總算沒碰到意外,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演出。
台上男子一身青袍外罩紗衣,姿容清雅,身態挺拔,是那種在人群里一眼能瞧出與眾不同的氣質型公子。
王清月見慣了絕色,對這位憐香公子的外貌沒有過多關注,至於氣質,在她所接觸過的人里也算不上出眾。
但人不可貌相,這位憐香公子的音色實是比她這個女孩子都來得婉轉惹人憐。
「真是一副好嗓子。」王清月由衷地贊出聲來。
「郎君好品味,憐香公子這副嗓音被不少貴人稱道過,有幾位秀才公還專門為此寫了詩。」小二聽聞王清月的低語,興緻高昂地附和道。
文人寫詩夾雜些流行素材屬於常事,但一個人憑唱曲兒成為流行素材可不容易,類比一下她的時代,至少也得是一線明星才有的待遇。
一線啊,這位憐香公子名氣居然這麼大么?
然後,台下的觀眾用實際行動向王清月表明:是的,名氣就是這麼大!
一曲罷,憐香公子起身致謝離場,原本安靜無聲的大廳忽然起了喧囂,數十觀眾從后往前涌去,邊叫喊著邊把手中的銀錢、鮮花、瓜果等物什一股腦投擲到台上。
若不是有幾個高大魁梧的侍從在前頭攔著,人潮早就撲到了憐香公子身前,那場景和粉絲遇到自家偶像一樣狂熱。
憐香公子沒有辜負觀眾的盛情,沒過多久換了一套衣飾重新登台,只是這一回開口唱的不是尋常小曲兒,而是王清月聽不懂的戲曲。
???
這是什麼?
王清月一頭霧水,而知情的小二早已在上過茶點后就離開了。
所幸曲子好聽,王清月也就不太在意戲曲內容,一知半解地從頭聽到了尾。
直到散場從包房出去,聽到大廳的幾位觀眾仍在興緻勃勃交談著剛才的演出,王清月才從幾位懂行的人口中得知那是崑曲。
只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她都覺得還是小曲兒更合她胃口,這位憐香公子唱起曲兒來別有韻味。
王清月心情不錯地打道回府,剛進門就聽門房說家裡來了貴客,她爹正親自招待著。
家裡極少有客來訪,更別說是貴客,王清月心有疑慮,卻也不想特意去打招呼,便和往常一樣回自己的院子去。
誰知就那麼巧,在路上碰上了。
看到父親身邊熟悉的面孔,王清月忍不住在心裡抱頭蹲地:劇情扯的紅線可真結實!
「父親、蕭世子。」
一條道一覽無遺,王清月避無可避,只能主動上前打招呼。
「嗯。」齊君行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他們認識,便沒多說什麼。
「王弟今日怎麼如此客氣?」
客氣?王清月很快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麼,不大情願地重新換了以前的稱呼:「蕭兄。」
這個稱呼一出口,齊君行便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人一眼,找了個借口先讓王清月離開,又把蕭治送出門。
晚飯時…
「剿匪一事告捷,蕭世子年紀輕輕就有軍功傍身,已然勝出京中那些郎君許多。」齊君行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嗯。」王清月低低應了一聲,注意力仍舊放在飯菜上。
「如此翩翩少年郎,怪不得京里那些姑娘爭相求娶,也不知最後定了誰家。」祝璟明聞弦歌而知雅意,跟著接話。
王清月聞言,神色古怪地抬頭看看祝璟明,憋了一下沒吭聲,重新扒飯。
她能怎麼說?按原劇情是定了咱家?
這話一出,保不齊她這兩位爹爹以為她在暗示什麼,回頭再把這親事給促成了,她哭都沒地兒哭去。
但她古怪地神情落入祝璟明眼中卻有了另外一層意思。
畢竟王清月往常給人的感覺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話說到這兒能給出些微回應足以表明她對這位蕭世子的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祝璟明還真就猜對了,確實與眾不同,可惜這個與眾不同和他想得截然相反。
祝璟明想著女孩兒麵皮薄,既然試探到王清月的態度,當下和齊君行隱晦地對視一眼便轉移了話題。
作為長兄的王雲岫還未定親,現下可輪不到排在後面的王清月,而那位世子的婚事必定要聖上下旨,他們能做的只有待選。若王清月格外中意,家裡人抽個機會也能在御前或長安王面前透露幾分心意,再多的就不行了。
所以此時真問了王清月對蕭世子的心思也是徒勞,聖上的旨意無法輕易左右。
這樣一個看起來無傷大雅的小誤會最後莫名就把王清月推到了坑裡。
……
蕭治有公務在身,剿匪結束在姑蘇城稍作休整便要趕回洛京,離開的那天王清月起了個大早,跟在父親身後去送行。
若不是兩人之間橫亘著救命的恩情,僅憑先前說過幾回話的交情,王清月說什麼都是不想去的。但救命之恩太重,於情於理她都不該缺席。
大部隊行進,激起黃土漫漫,王清月在送行的一堆人中看起來毫不起眼。
蕭治騎著毛色純黑的高頭駿馬,慢吞吞路過送行的人群,這裡面多是來送隊伍里的熟人的,跟他沒什麼干係。
在場的人里真正知曉他身份的不過齊君行和王清月二人。
齊君行久居洛京,宮中擺宴時有參加,自然識得他。姑蘇本地的官員難得進京,本不認識,加之他有意隱藏身份,也就無從得知。
可混跡官場的有幾個蠢人?不明對方身份,單從郡守的態度也看得出這少年來歷不凡,是位得罪不起的貴人。心思活絡之下也到這城門口來送行,意圖在少年面前刷個臉熟。
蕭治的目光不會為陌生人停留,見到齊君行還是要執禮守規,利落地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上前規矩的喚了一句:「世叔。」
按道理兩家沒有親緣,齊君行又和長安王無私交,蕭治本不必放低姿態把齊君行當做長輩,可他偏就這麼做了,顯然是承認了和王清月的交情。
兩人一口一個蕭兄王弟,齊君行倒也當得起長輩的稱呼。
齊君行點點頭,簡單叮囑道:「一路小心。」
兩人客套地說著道別的話,王清月站在一米開外靜默站樁,內心滿是「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和別過來別過來」的祈禱。
祈禱歸祈禱,該來的總會來。
「多謝王弟前來相送。」
「蕭兄哪兒的話,洛京路途遙遠,再見不知何時,我自然要來送上一送。」王清月哪怕心裡慫成個未成年鵪鶉,面上也能穩成一條即將入土的老狗。
「王弟若是不舍,不如與為兄同行?王弟總是要回京的,路上若有軍隊護送也更安全些。」
什麼玩意兒,她好不容易求來的出京,還沒到時間竟然想把她順道「捎」回去?!
故意的吧?這絕對是故意的吧?!
王清月看著眼前人一臉誠懇地說著玩笑話,心裡縱使知道他有意逗弄自己,還要礙於父親在不得不裝正直,婉言謝過他的好意。
「多謝蕭兄好意,今年我想在這邊陪父親過年,還是先不回了。」王清月掛起職業假笑。
「那好,等來日回京我為你接風洗塵。」
蕭治看似極為正常的一句話卻說得王清月內心幾度糾結,最終硬挺挺吐出一個「好」字。
等回了京她分分鐘掉馬,別說接風洗塵,就是他們私下碰個頭被人瞧見,怕也要傳出桃色緋聞。
但她現在是個男孩兒,回京之後好友請客吃飯再正常不過,她某得理由拒絕。
蕭治見她答應當即笑了笑,強調似的回道:「那王弟回京了可不要忘記遣人給我傳信。」
得嘞,這下她就是連忘了這個借口都沒了。
「嗯,那預祝蕭兄一路順風。」王清月迫不及待說出結束語,絲毫不顧忌蕭治的話有沒有說完。
王清月的心聲如果可以說出口,大概就是:您老趕緊走吧!再不走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讓我為難的話。
蕭治也沒糾纏,粉底緞靴踩著馬蹬,剎那躍起落在馬背上,貴不可言的紫色綉雲紋衣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凜冽弧度,他從侍人手中接過馬鞭,從容地向齊君行和王清月拱手告辭。
王清月看著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心卻彷彿被攪混的潭水,久久無法回歸最初的平靜。
明明那個將她拉入劇情走向悲劇的人已經離開,未來的危險也該隨之消弭,她卻隱隱感到不安。
王清月依言陪父親在姑蘇過了年,本來開春她就得回京準備及笄事宜,誰知她走前齊君行收到京中調令,需回京述職,兩人沒必要再分開走,索性就推遲了王清月回京的時間。
這一推不打緊,等他們一行趕回洛京,距離王清月的及笄禮只剩沒幾天,差點上演一場賓客盈門主角未到的空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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