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0 章 他在拯救自己
第1520章他在拯救自己
「所以蘭陵的事情,父親今後不要再問了,您將與昭陽大長公主的遺憾之情轉投在我身上,未免十分好笑。」
謝枕玉可不覺得父親不反對他與顧君霓的事情,是出於對兒子的關心和理解。
他不過是和母親一樣,在顧君霓身上看到了昭陽的影子,所以才希望他們能夠修成正果,好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
謝父:「……」
以前提起昭陽的時候,出於對母親的維護和心痛,謝枕玉多少會流露出几絲掩飾不住的厭惡和憤慨,對象也包括他。
可如今直白的點破他變心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后,反倒異常平靜。
至此,謝父已全然猜不透兒子的心思,更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面對他。
父子倆的交談徹底終止。
暫歇幾日,轉眼間便迎來了新年。
大雪紛飛中,雪花沉甸甸地掛在梅樹枝頭,謝府處處張燈結綵地掛上了紅燈籠。
丫鬟小廝們腳步匆忙而不雜亂,忙碌著籌備年宴的事。
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庭院里梅樹下的謝枕玉靜立不動,這一年再沒有人死皮賴臉地纏著他,一同看梅賞雪。
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寒風東起,倒影隨著燈籠一同搖曳飄晃,壓不住的凄清蕭瑟從新春的喜慶中溢出。
煢煢孑立,形影相弔,原來是這種滋味。
路過的丫鬟忍不住頻頻看向謝枕玉,這段時間不少人都隱約感覺到,大公子遠去西周三月,回來后好似與之前不大一樣了。
他的面容柔和了許多,不復從前的冰冷鋒利。
可是,卻好像與塵世更隔絕了。
若說曾經的謝枕玉是難以觸碰的高嶺花,那現在的他便是遙不可及的天上月。
謝夫人是最遲鈍的那一個。
未曾察覺齣兒子微妙變化的她,還在高高興興地翻看京城貴女的畫像,想要挑選一個最合心意的兒媳。
但謝枕玉卻拒絕了她精心準備的相親宴,且打消了她近幾年替自己說親的心思。
「年後朝廷會有大動作,謝家與之息息相關,娘不必忙著張羅這些事,做了也是白費心思。」
現在趕著上前與謝家交好的人,到時候會不會變臉還是一說。
然謝夫人卻立刻敏感地緊繃了臉色,目光死死盯著他,笑容不再:「這怎麼是白費心思呢,那可是你的婚姻大事,提前相看相看有什麼問題?玉兒,你老實交代,你心裡是不是還有顧君霓,故意拿政事來搪塞娘?」
以往這個時候,謝枕玉都會選擇順著她的意,迴避或是否認自己的感情,但這一次,他卻坦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我不否認,一部分有她的緣故,我現在的確沒心思兒女情長。」
近來春風得意的謝夫人立刻犯了「舊疾」,激動地噌一下站起來,碰翻了一個花瓶。
「玉兒!我原以為你懂事了,卻沒想到還是執迷不悟,你要活活將娘氣死嗎?你太讓我失望了!」
謝枕玉凝眸看她:「失望?」
「我已經如娘所願那般,和她劃清了界限,甚至促成和親之事,娘到底還想要什麼呢。」
謝夫人愣了一下,本能地捏緊了帕子,目光有些難以置信:「玉兒,你這是怎麼了?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和我說話。」
她下意識地忽略謝枕玉的問題,指責他的態度令人寒心。
「難道你要為了一個外人而對娘心生怨懟嗎?」
謝枕玉斂眸低語,「我從來沒有怨過您,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但是娘想要的東西太多了,我給不了。」
「娘不明白你的意思。」謝夫人擰緊眉頭,有些生氣地道,「你是割捨不了顧君霓,還是怨娘對你的要求太多了?」
無論是哪一個,她都接受不了。
「玉兒,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我們娘倆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如果娘不對你苛刻一些,哪裡還會有今天?」
說著說著,謝夫人似是想起了往事,淚水盈盈浮上眼眶,傷心地抹起眼淚。
「從前是你親口說過,不會做讓娘傷心的事,你說要護娘一輩子,絕不像你爹一樣做對不起我的事,可如今呢?」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好好的,怎麼一碰上顧君霓就變樣了!我就知道她們姓顧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將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神魂都勾了去。」
「你明知道娘受過多大的委屈,最是見不得她與昭陽一模一樣的做派,卻仍與她牽扯不清,藕斷絲連。事到如今她終於走了,你卻還要為了她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和我慪氣,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為了替你相看個正經人家的好姑娘,夜夜三更才合眼,每日走街串巷地親自去送請帖,你就是這樣對我的!」謝夫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一把將書案上的畫卷全部掀落在地上,「謝枕玉,你太讓我寒心了!」
「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薄情寡性的負心人,做丈夫的如此,做兒子的也是如此,我活在這世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謝夫人平日里都是好的,唯獨沾上顧君霓的事,便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陷入這樣的極端情緒。
被指責做出和父親一樣的行為,也是謝枕玉一直以來的痛點,每當母親說出這樣的話,他便會在無盡的煎熬與壓力中選擇妥協。
「既然你要為了她不肯說親,從今以後也不必再認我這個娘,總歸我活在這世上就是給別人當笑話看的,不如一死了之圖個清靜。」
這一次也不例外,謝夫人越說越激動,崩潰地大哭起來。
「走吧,你走吧!」
她用力將謝枕玉推到一邊,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翻箱倒櫃地摸出綢布和繩索,一副想不開要上吊的樣子。
謝枕玉對這副場景再熟悉不過。
自從母親察覺到他對顧君霓生有情愫以來,這幕鬧劇便開始反覆上演。
這是他記憶深處的童年噩夢,也是他最不願面對的東西。
但這一次,謝枕玉卻收緊拳頭,強迫自己的雙腳生根於地,只一雙微紅的眼睛緊緊盯著謝夫人,似是等待著、想要確認些什麼。
「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兒子,我早在當初就該一死百了——」
謝夫人滿面淚水地搬來椅子,將繩子打結系在橫樑上,套入脖子之下。
可這一次,謝枕玉沒有再慌張無錯地阻止她,拚命地向她認錯和做出承諾。
她的動作陡然暫停下來,身軀僵硬地踩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置身事外的他,哭聲漸漸弱下去。
「……」
空氣寂靜了幾息,謝夫人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神色微妙扭曲。
隨後她心一橫,將整個頭都套進繩索里,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踢翻椅子。
就如同年幼的謝枕玉害怕失去她一樣,瀕臨死亡的恐懼也同樣刻在謝夫人心底,那種窒息無力的感覺席捲而來,雙腿都開始輕微打顫。
這一刻,她眼中的退縮和懼意沒能逃過謝枕玉的眼睛。
「呵。」
終於,謝枕玉自嘲地低笑一聲。
失去母親的恐懼,是令他刻意忽視心中情感,反覆向母親妥協的根源。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保護、拯救母親。
直到現在才終於清醒地意識到,原來母親根本不需要他拯救。
他拚命拯救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