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意
這一等就是一個時辰,等醫官們討論完畢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因為時疾的原因,幾位醫官都暫時回不了城,這幾天吃住都在這安置點解決。
童予楓知道了眾人還沒用晚膳,看眼下無事便很熱心的去伙房幫忙。等大夫們出來時,飯也好了。
裝進食盒,童予楓想了想準備了兩副碗筷,謝行舟這會想來已經知道了,自己不去找他,遲早還是要被他找上門。
與藥材區作了隔斷,屋子後面是醫官們休息的地方,童予楓到的時候大夫們已經在用膳,看了一圈,卻沒看到謝行舟。
「在找我嗎?」冷不丁從身後冒出來一句話,童予楓回頭嚇了一跳。
他蒙著面紗,像是剛從外面進來。
「換個地方說話。」謝行舟看了眼她手中的食盒,神色不怎麼好。
走到一個清凈的地方,他摘了面紗,回頭看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見他臉色不對,童予楓立馬開口,「先吃飯吧,我也一直沒吃呢。」
頭一次看他急色,童予楓心裡有點拿不準,打著腹稿,打算拖會兒再說。
他不贊同地盯著她,好半晌,最終妥協般地嘆了口氣。讓她坐下,然後自己不知從哪打來一盆水。
「先凈手。」
「哦。」她老老實實照做,心裡有點怵。
擦乾淨手,她有些嫌棄地皺了皺鼻,這水裡面應該還摻了什麼葯,氣味有點怪怪的。
「這就不適應了?」他挑眉,搖了搖頭,「以前看你也挺惜命的,今日真是……」
打開食盒,謝行舟沒了后話,好像真的是餓到了,安安靜靜吃著,再沒有別的動作,看都沒看她一眼。
「我就待這一晚,明天……明天就回去了。」
童予楓示弱般開口,做著最後的彌補。謝行舟這人,平時看著和和氣氣的,有時候脾氣上來了也是真不好接近。
她戳著碗里的米飯,有些鬱悶地想。
做飯的是個中年大叔,是徐捷從軍營里拉來的,做飯沒什麼特色,就是快。菜式就是一些普通常見的,味道也處於不難吃不好吃的情況。
童予楓吃了兩口,覺得這飯是真硬,索性就只吃菜了。
眼見著最好下嘴的青菜見了底,謝行舟停了筷出聲。
「明天一早我讓書硯送你回去。」他臉色終於鬆動了一些,看她飯都沒怎麼動,便將還熱著的湯倒進她飯碗里,「吃吧。」
他發現了?
童予楓抬眼看他,卻見對方很自然地吃著,看不出不適應,明明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子,實際上適應能力比自己還強。
她有些羞愧,端起碗,心中卻又因為他的細心隱隱感到一絲高興。
他很快吃完,不止是他,應該是這裡所有的大夫都是如此,他們人力有限,所要照顧的病人又很多,時間對他們來說很緊張。
加之這時疫病因還未弄清,病人癥狀大多高熱不斷,半夜需要有人一直查看情況。這些醫官一邊要翻看古籍改進藥方,一邊還要定時查看病人,這一個夜裡,每人輪值大概才睡兩三個時辰。
童予楓看他們辛勞,幫著伙夫清理完廚房后,便幫著煎藥,喂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直到了子時,書硯來接替她。
「姑娘你去休息吧,這我來。」
童予楓也有些精神不濟,便沒推脫,點頭進了後院。房間裡面是大通鋪,此刻正有兩三個大夫在休息。
童予楓放輕了動作,看了看四周,決定還是趴桌上眯一會兒。
將頭擱在交疊的手臂上,她想著事情,但或許真的困極了,不知什麼時候竟睡過去了。直到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飄,她才一下驚醒過來。
身體是懸空的,只有背後的手臂穩穩托著她,她眼神聚焦,視線里是他清晰的下頜輪廓。
「……謝行舟?」
「醒了,……時辰還早,可以再睡一會兒。」謝行舟垂眸看她,那眼神,從她的角度看去顯得十分柔軟。她一時出神多看了幾眼,然後猝不及防就與他拉進了距離。
背部與乾燥的床榻接觸,童予楓回神,伴隨著如孔不入的歲柏香氣,他的視線直直撞入她眼中。
他的眼睛偏圓,眼皮是內雙的,睫毛煽動間有種讓人沉溺的情緒。
他的眼神一開始很溫和,然後是疑惑,再然後……就這麼一直注視著她。
「嘶。」最終是胳膊的麻木喚醒了她。
謝行舟也隨之起身,看她抱著胳膊皺眉的模樣,一時勾起了唇。
「剛才忘記讓書硯和你說了,這間屋子是單獨辟出來的,後半夜你可以睡這,不用趴桌子了。」
他說著,拿干帕子仔細擦了臉和手。
即便是這樣簡陋的條件,他依舊愛乾淨,一身低調的錦衣,跟其他醫官相比就更顯清爽。
「你不睡嗎?」剛剛瞧他眼下憔悴,應是一夜未眠的。現在床給她睡,那他睡哪?
大通鋪?
應該不會。謝行舟雖然大多時候平易近人,但在這方面,從不會與人同寢。
「沒事兒,我等會接替張大夫,天亮後會再來一批人,我可以白天休息很長時間。」
他語氣從容,聲音卻已經有些啞。
他今天說了很多話嗎?怎麼一下喝了這麼多杯水?
童予楓側躺在床上看他,默默數他喝了多少杯茶水。
謝行舟翻看著書,但注意力被人擾的根本集中不了,最後只好作罷,起身給罪魁禍首拉好被子,「不困?」
他看她眨了下眼,似乎是肯定的樣子。
「既然這樣,那你跟我說說為什麼今天一定要來這,我知道你不是衝動的性子。」
童予楓:……
謝行舟就坐在床邊這樣看著她,童予楓對著那雙眼睛,喉嚨卻像被魚刺卡住了一般說不出來個由頭。
因為你啊。
因為擔心,所以即便危險也想來看一眼,看到你平安,我才放心。
她嘴唇抿了又張,睫羽顫動,還是垂了眉梢做縮頭烏龜。
「……我困了,想睡覺了。」她側了身,臉對著牆壁,連一個合適的謊話都編不出來。
謝行舟笑了笑,沒追問,只是看著她鴉黑的髮絲好久,最後伸手很輕的撫了撫。轉身回了桌旁。
他沒有出門,一直在房間里。
童予楓注意著,想到剛才的問題,她轉過頭看著他的側影,下定決心般,緩緩道:「我今天來這的事你別怪方徽,是我非要來的,我只是很擔心你……」
話說一半突然被「啪」的一聲打斷,她驚慌看去,原來是有東西掉落了。
下床走過去,童予楓低頭撿起了地上的書,起身時看到他單手撐著額頭,呼吸卻是已然平穩。
「這都睡得著。」她低聲笑了下,轉頭看四周,找來件披風給他披上。
她鬆了口氣,然後就坐在一旁看他的睡顏。深更半夜,她沒有睡意,但就只是聽著他清淺的呼吸聲,她忽然就覺得這般很好。
一直陪著他,不僅僅只受他保護,她也可以替他分擔一點,即便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