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謝行舟
那是一個十分俊雅的年輕男子。
拱門下,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卻見那人身姿挺拔,長身玉立,一身清貴的織錦藍袍將他的身形襯托得極為俊郎。像極了話本里所描繪的那種芝蘭玉樹、翩翩君子。
他的一雙眉眼生的明晰,不濃不淡的,似精心勾畫的水墨山水一般,望之令人欣然。
童予楓不敢放肆多看,在對方視線轉移之際便下意識垂了眼睫,做出一副平靜模樣。
「公子今日回來的怎麼這般早,不過倒是巧,正好遇上姑娘醒了!」
同翻雪一起奔向拱門處的還有容喜,她見到謝行舟時是滿臉的笑意。末了,還不忘朝身後靜默的書硯頷首打招呼。
「懸濟堂有方徽在,我在那倒是有些不方便。」
他俯身把在腳邊轉圈的翻雪抱起,揉了揉它的腦袋,笑著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聲音清朗而溫軟,透露出主人的溫和性情。
童予楓豎著耳朵聽了,下意識便被吸引著看了過去。他正側對著她,此時面向容喜說話,那姿態輕鬆自在,似乎和他說話的不是一個下人,而是自己的家人。
心中好奇,童予楓打量的目光也不由久了些。
「書硯。」
一聲輕喚,謝行舟身後的勁裝少年得令上前。只見他徑直走向院中,在童予楓面前停下,接著將背後的黑長匣子放在石桌上。
「姑娘,這是您的佩劍,物歸原主。」
他抱拳行禮,尚且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恭敬,作出一副老成模樣。
收回打量的目光,童予楓道了聲謝,低垂眼皮轉而看向那劍匣。深黑色的穗子,裡面赫然是她遺失的佩劍——青鸞。撫摸著劍身,童予楓似乎還能感受到幾天前的那場惡鬥。
驚懼、害怕、無助,寂靜無人的小巷中,鮮血流了一地,風過巷中時,鼻息之間儘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眼神微微凝滯,童予楓面色蒼白,看著青鸞出神,一時竟忘了院中還有其他人。
「姑娘?」
容喜伸手在她眼前晃動,圓圓的臉上閃過擔憂。
姑娘自醒來后便神思不屬,時常這樣發怔,眉宇間也總縈繞著愁緒。
「嗯?」
她習慣性的輕哼回復,待抬眼看去,卻發現眾人都看向她。
這其中也包括謝行舟。
「在下姓謝,單名一個舟字。」他簡單地自我介紹,繼續道:「我觀姑娘面色不佳,不知可是傷處還疼得厲害,若是方便,請讓我為姑娘號個脈。」
他說話的聲線清潤,語氣平和友善,是很容易讓人感到安心的態度。
「那勞煩公子了。」
下意識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備,抬起左手,童予楓將手腕擱在桌上備好的軟棉巾上。
他的手指偏涼,搭在她腕上的時候帶來一陣輕微的刺激,童予楓有些驚訝,這時才注意到他臉部線條瘦削,唇色也是極淡,看上去似乎是極畏寒的。
再看向搭在自己腕上的那隻手。
手指白皙,骨節分明,指甲蓋上是顏色極淡的粉白,最白處是幾乎看不到形狀的月牙。
看來是個病弱的世家公子。
童予楓想著,眼睫顫動,默默收回了窺探的視線。
一旁的容喜和書硯沒察覺到什麼,只是安靜的立於一旁,直到男人完成了診脈才有所動作。
「姑娘是習武之身,身體恢復的很好,只不過此前失血過多加之五臟受損,這段時間還需靜養調理。」
他向她解釋,手中的軟布巾順勢放入葯匣,隨後出聲吩咐容喜去取筆墨。
「另外……姑娘右肩的傷勢有些嚴重,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動用右手,結痂之前還需每日敷以膏藥。」
他說這話時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許的不自然,不過只是一瞬便又恢復平靜。
隨後便從藥箱里拿出一青色小瓶,放置在她面前的石桌上。
巴掌寬的藥瓶,看起來十分精巧。
她撥弄著瓶身,無意間看見立於謝行舟身後的書硯正盯著她手中的藥瓶,神色有些微妙。
她心間一動,還不待細想,便聽見一陣鈴聲漸至耳邊。
「公子,這是夕顏?」
容喜端著筆墨走了過來,見到桌上的東西時驚訝問道。
夕顏是上好的活血生肌葯,製作過程複雜,公子雖向來仁厚,可也是極少用到的。
一旁的童予楓聽了,驀然想起自己曾在童家見到過。那時父親還很疼愛她,她的一應用物都是莊上極好的,就連是練劍時受的傷,送來的葯也是市價難求的夕顏,唯恐她受一絲委屈。
輕嘆了口氣,童予楓收回飄遠的思緒,抬眼看向身旁的人。
此時容喜拿著藥方,謝行舟正在同她說著煎藥的方法和其它的注意事項。語氣難得有些絮叨,看起來與他清風朗月般的形象真是有些違和。
童予楓笑了笑,細想下又覺得這份「違和」十分奇妙。就好像原本是如畫本上一樣飄渺不可觸及的人物,如今卻因沾染上人間的煙火,陡然成為了一個溫雅的文質郎君。令人如沐春風。
石桌旁的茶爐,上面的茶壺此刻冒出了白色的水汽,滋滋的聲響讓人難以忽視。
「等等。」
童予楓作勢持壺的動作忽然一滯,低頭看去,原來是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茶壺很燙,你這樣會燙傷自己的,我來。」
謝行舟好脾氣地和她說著,末了,拿起桌上的濕布巾將壺取下、沏茶,動作行雲流水,分外好看。
童予楓臉上一紅,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感到懊惱,同時腦中又不由想到他握住自己手腕時的場景。
依舊是偏涼的溫度,可不同於把脈時的蜻蜓點水,他的手掌充滿力度,迎面而來的空氣中捎來一陣淺淡的草藥氣息。
隱隱地,還有藏於其間的……脂粉味。
一陣風吹來,童予楓猛然清醒過來,垂眸呷著杯中茶水,壓下心中如野草瘋長的遐思。
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微皺著眉,為自己反常的心理感到煩悶。
「這茶水不合姑娘心意嗎?」謝行舟輕聲問。
男人面上帶了一絲疑惑,言語淺淺,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四周一片安靜,容喜和書硯不知何時離開了庭院。
童予楓此刻對上他的眼睛,只覺得如芒在背。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搖頭否認。
「沒有,我只是……想到了那天追殺我的人。」
她轉移著話題,言語中稍許試探。
自己昏睡了三天,如今城中的暗衛想來已在四處搜尋,她想儘快了解現在的情況如何。
端著茶的右手微頓,謝行舟聞言眼底閃過一抹暗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既來之則安之。姑娘無需如此憂慮,在錦州城,我謝府應當很安全。」
「你都不知道我的來歷,為何……」
「我知道。」他出聲否認。
話語驟停,童予楓聞言一怔,隨即轉頭看他,面上是難以掩飾的驚詫。
他竟知道自己的身份?
對方眼中的疑惑顯而易見,謝行舟見狀笑了笑,迎著她的目光繼續說:
「我還知道你來錦州城是為了躲避家中親事。」
猶如被石塊砸開的湖面,童予楓聞言心湖波瀾驟起。她左手握緊了衣裙,心中是被人揭曉一切的惶然。
眼前這人絕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這般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