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變化

玉棲湖旁，北閣。

明亮的書房裡此刻燃著淡淡熏香，書桌后，一襲素衣的謝行舟正看著手中的書信。

那是一封來自京城的信。

「回京了？」

許久，桌后的男人出了聲，目光從那為數不多的字跡上移開。

他看向遠處，身體很自然的向後靠去，眼中的某種情緒一閃而逝。

「是。據說是戰事時立下大功，陛下為嘉獎他，特許他進京賀歲。」

書硯斂眉靜立，盡職陳述著更為詳細的情況。

凝神靜氣的歲柏香縈繞室內，謝行舟抬手扶著額際，另一隻手則輕撫著跳到他腿上的翻雪。

動作從容優雅，不顯情緒。

「童家現在怎麼樣？」

半晌，在書硯的等待中，男人出聲，問出的問題卻意外令人莫名。

一瞬的不解，書硯瞬即低眸，回想著，說：

「目前沒什麼異動。只是據昨晚那些人交代，童軒似乎並未放棄搜尋這個女兒，借口丟失寶物后又派出了幾隊人馬。」

這般動靜，不僅江湖之人，就連平頭百姓都有所耳聞。

如今城中茶館，除了北方戰事的勝利，就屬這件事最受說書人青睞。

很輕的笑了笑，謝行舟看著書硯說完，隨後坐直身子，思索片刻，吩咐身邊人硯墨。

「將這封信送往京城。告訴顧城西，他報答的機會來了。」

印上私印，謝行舟輕拍了下翻雪，站起身，語氣里是難得的玩笑。

一旁的書硯聽了，不自覺的眉眼微舒。心中也下意識地猜想著收信的人會有何反應。

只是還不待他細想，紙張上的內容卻令他眼神一滯。

抬眼欲求證對方，卻聽到窗前傳來一道聲音：

「不用多想，我自有安排。」

伴隨著湧進來的微風，那語氣略顯縹緲。

謝行舟單手負立，安撫性的解釋著，對於他的疑惑卻也未再多言。

有些事情，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

日至正午。

窗戶正對著的玉棲湖波光粼粼，而在湖的對面就是寂靜的錦園。

謝行舟極目遠望，當視線觸及到光禿的海棠樹椏時，忽然就想起了童予楓。

一個艷如海棠卻眼含憂傷的女子。

「你覺得童姑娘怎麼樣？」他不由問道。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書硯愣了下。

只見他收好書信，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認真地想了想，下了結論：

「戒備心強，固執，……生的好看。」

他嘴唇微抿，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面有赫色。

似乎是極少說這類誇獎於人的話。

謝行舟聞言挑了挑眉，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他俯身抱起翻雪，側過身來時，顏色很淺的唇瓣上下閉合，流出一道低緩的聲音：

「的確。」

書硯：……

的確？

這是什麼意思？

十分簡短的兩個字，話中的意思卻足以惹人遐想。

暗暗呼了一口氣，書硯強壓下腦中湧出的紛雜念頭，告誡自己鎮定。

同時眼觀鼻鼻觀心，作出一副無波無瀾的表情。

可再怎麼強裝，盤踞心頭的古怪情緒卻讓書硯無法平靜。

那看向謝行舟的目光也逐漸變得耐人尋味。

……

另一邊，東閣。

溫暖的房間內，童予楓正津津有味吃著碗中的餛飩，臉上絲毫不見方才的沉鬱。

情緒當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容喜靜立一旁，腦中卻不由想起那兩個嚼舌根的丫鬟，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麼這般模樣？有話直說。」

咽下口中的餛飩，童予楓擦了擦嘴，示意她坐下說話。

容喜猶豫了會兒，依言坐下。

這幾日的相處，她大致也了解到對方的性情，知道對方不拘於這些禮節，心中不免放鬆了些。

「……姑娘，方才……那些嚼舌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些丫頭就是太閑了，整日里撲風捉影，當不得真。」

遞給對方一杯清茶，容喜認真說著，語氣里是久違的關心。

童予楓揚了揚眉，眼中漾著溫暖的碎光，轉頭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我看上去很生氣嗎？」

比這更過分的話她都聽過，更何況，這些也算不上「流言」。

她不會放在心上。

低頭輕呷茶水，童予楓對此毫不在意。轉身便進了裡間。

容喜啞然，沒想到對方這般平靜，悻悻地碰了碰鼻子，端起食案轉身去了廚房。

……

臘月十五，距離新年還有十五天。

自來到謝府後，童予楓的生活難得閑適安逸。每日除了靜養散步，能做的，做的最多的就是看書。

走至窗旁，這裡有一方舒適的軟榻。

軟榻中間的矮几上擺放著幾本書籍。

隨手拿了一本，童予楓斜斜倚於軟榻，翻到上次未看完的部分。

這是一本遊記，是她上次從謝行舟的書房借來的。

藍底黑字的封面，並不算引人矚目。但仔細翻看，卻能發現文字內容以及配圖都十分的精良。不輸那些當世大家。

字裡行間里可以感受到撰書人的心境。

十分愉悅暢快。

童予楓目不轉睛的瀏覽著，卻不想去而復返的容喜此刻正歪頭瞧著她。

陽光正好，幾縷光線透過了紙窗，細碎的金光籠罩在她的身上，暈出一層柔和靜好的光圈。

容喜站在外間，目光有一瞬的怔愣。

不是沒見過美人，相反，因為在公子身邊，她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美人。

可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容喜也只是覺得賞心悅目而已，可在姑娘身上，她卻能體會到驚艷的感覺。

那是一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動人心的情緒。

或許是她打量的目光太過直接。

沉浸於書本精彩內容的某人終於抬頭望了過來。

「外面是在做什麼？」

做好標記，童予楓放下手中的書籍，溫言問道。

方才還未注意，如今空出腦子回想一下，外面的動靜似乎有些久了。

謝府向來清凈，如今因為謝行舟的交代，東閣這邊更是鮮少有人走動。

這翻動靜，倒是讓人有些好奇。

「是府中下人在整理逍遙居。」

遞上一杯清茶，容喜又想了想，開口：「這逍遙居的主人姓蔣，是公子的朋友，府中人都喚他一聲蔣公子。」

她停頓了會兒，上前扶起童予楓朝外間走去，繼續解惑：

「蔣公子是一個十分洒脫的人。因為常年行走江湖，所以很少回府。不過現下收到了消息，據說是不久后就要回來。想來是要同公子一起賀歲了。」

踱步至門外，庭院里，童予楓背對著斜陽站立，邊聽著容喜的敘述邊想象著對方的模樣。

洒脫？江湖人士？

聽起來應當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畢竟，能與謝行舟這樣的人結交，想來性情也不會太差。

一番思索。

隱含著期待認同的心思悄然生根，這其中是連童予楓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變化。

漂泊他鄉，謝府的安穩讓人貪戀，即便知道終有一日會離開，可眼前的溫暖還是牽動著她的心弦。

以至於在知道「蔣公子」這個人時，童予楓的內心會忍不住地好奇。

期待這個於她而言註定意義不同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