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除夕
從祠堂出來的時候已近正午,謝行舟一行人盛情難卻,午飯是在一戶村民家用的。
魚肉飯蔬,餐桌上的菜雖比不得謝府精緻,但色香俱全,自有農家趣味。
主人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翁老母,老翁腿腳不便,拄著拐杖,但精神矍鑠。
飯桌上說說笑笑,像對待親切的小輩般,老人講述著今年的好收成。幾杯酒下肚,漸漸回憶起過去的軍旅生活。
謝行舟靜靜聽著,間或接上幾句,總能讓老人開心。
「好了好了。這個老頭子,話匣子打開還沒完沒了了,還讓不讓小謝吃飯了。」阿婆佯裝生氣的打斷他。
說著,又夾了一筷子菜到老伴碗里,讓他好好吃飯。
「老頭子就是這樣,大傢伙別見怪。來,吃菜吃菜。」
阿翁訕笑,那副懼內的模樣讓童予楓忍俊不禁,轉頭看謝行舟,卻見他也正望過來,墨黑的眼睛里是一片柔光。
一頓飯賓主盡興。
回程的路上,童予楓想起今天大家對他的稱呼,問了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你的身份?這樣他們就會知道靖國公府其實並沒有忘記他們。」
一路上,村民雖對他熱情,但似乎只認為他是個熱心的大夫。
馬車在官道上行駛的很平穩,他回答的也很平靜。
「這樣就很好。他們的前半生為裕朝,為靖國公已經犧牲了太多,知道這些只會是徒增負累。我不求得到什麼感激,只希望他們能安度晚年。」
這是他們為國盡忠應有的結局,也是他作為靖國公之子該做的。
前路崎嶇,如果做不到萬事周全,那麼能做的便是少一些顧慮。
……
成熙二十八年,除夕。
又到一年一度家人團圓的日子。謝府里,熱熱鬧鬧的一頓年夜飯後,小廝丫鬟們都得了賞賜,多數乘機出去逛街賞燈去了。
這是一年中難得的機會,謝行舟對此也很寬容。
錦州城裡,各家各戶也都掛上了燈籠,在房內燃起了蠟燭。嬉笑聲,爆竹聲,大街小巷裡一片歡欣。
而此刻,一向安靜的北閣里也是其樂融融。
庭院里,容喜同書硯正在比賽投壺,兩人互不相讓。
而房中案塌上,養了幾日的蔣逍何此刻正同謝行舟玩著雙陸。黑白棋子對立,兩人擲著骰子,按照點數各謀進退。
童予楓觀戰,拿著盤蜜餞待在一旁,感覺頗有意思。
三局兩勝,你來我往間,最後還是謝行舟技高一籌。
「不玩了不玩了。」蔣逍何喊停,只覺得頭痛,「跟你博弈真是傷神的很,換人吧,我喝酒去。」
說罷,他將骰子丟給童予楓,示意她來。
「應該會的吧。」臨了他突然想起。「沒事,不會也沒關係,讓他教你好了。」
他挑眉看謝行舟,留給她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誒……」
她還沒答應呢。
她硬著頭皮接下。
可是後來事實證明,謝行舟是一個好老師,卻不是一個好對手。
至少在她這裡不是。
「嘖。」
這水放得有點明顯啊。蔣逍何進來看了一眼,不說破,只是一個字便映出了心聲。
心裡有些鬱悶,童予楓扔下果盤,也學著往常蔣逍何的樣子,飛身到屋頂飲酒。
遠處在放煙花。黑沉的天幕上,伴隨著一聲巨響,絢爛的火花迸射開來,五彩繽紛,十分美麗。
童予楓躺著,看著它升起又隱滅,忽然想起以前母親也曾這樣抱著她,在山莊的最高處,看山下的煙花。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有些東西自己無法留下,她很害怕,害怕生病的娘親也會有一日同那些煙花一樣消失不見。可母親卻寬慰她。
「不要怕,小楓。雖然煙花易逝,但只要我們把它畫下來,這樣即便它消失了,我們也能一直記得它的樣子,不是嗎?」
溫涼的酒入口微辣,童予楓一口又一口,直到酒瓶空了,身體漸漸發熱。
「娘親。」她囈語著。意識朦朧中感覺身體輕飄飄的,隨後便到了一個很暖和的地方。
後半夜。
童予楓是被外面的爆竹聲給吵醒的。她皺著眉,想用被子將聲音擋住,可沒過一會兒,拉過頭頂的被子又被人給拉下了。
她扯了下被子,繼續磨蹭。半睜開眼時發現面前有一張放大的臉。
「你做什麼?」她還有點迷糊,說完話,半睜著的眼又閉上了。
「蒙頭睡覺可不好。」
聲音穿透耳膜,童予楓反應了片刻,睜眼,一下子便驚坐起來。
怎麼是他?她不是在屋頂上嗎?
見她一臉驚異,謝行舟挪開兩步,出聲安撫:「你方才睡著了,夜晚寒氣重,我便將你帶進來了。」
看向四周,童予楓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是在他的房間里,只不過身下睡著的地方是剛才的案塌。
爆竹聲持續不斷,原來已經到三更了。
腦袋徹底清醒,童予楓想到剛剛的情形,一陣發窘。
怎麼就被他給瞧見了。
謝行舟見她臉頰睡得泛紅,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隨後喚容喜進來。
重新整理了髮髻,童予楓餘光里看到鏡子中的容喜是一臉壓都壓不下去的笑意。一臉莫名。
「你是怎麼了?笑得這麼……」奇怪。
從進門看到她時便是這樣,實在是讓人覺得很驚悚。
「我這是高興。」她眼睛都直了,感慨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公子讓其他人睡他的房間,而且……總之,公子對姑娘你很不一樣。」
她話只說了一半,但這一半足夠童予楓明白她的意思。
的確,謝行舟對她很好。自兩人相遇,他便處處照拂她,衣食住行面面周到。不僅如此,還幫她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可是……
「你個小妮子,膽子肥了,都敢打趣我了。」童予楓佯裝生氣,作勢便要打她。
「哎哎」容喜也不怕,笑著避開,嚷嚷道:「今天大年夜,姑娘你不能欺負我。」說著,她眼尖撇到外廳里的謝行舟,一溜煙跑了過去。
本就是裝出來的,童予楓見見她走了,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若再問下去,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了。
鞭炮聲一陣接著一陣,直到第二天午時,空氣里仍能聞到一股硝石氣味。
守了一宿,倦極了的人都在補眠,謝府除了幾個家奴在洒掃,格外安靜。
直到有人敲響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