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龍井蝦仁、三絲敲魚
廚房的雜役呈上了一碟時蔬、點心、粳米粥,放入食盒讓何珍饈連帶著西湖醋魚呈給劉夫人。將近暮食,劉大人已經下衙,正陪著夫人。他聽說最近找的廚娘被辭退了,頓時頭疼。聽小廝說她已經鬧得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飯,只要吃飯就會下意識嘔吐。一到用膳的時間劉大人便愁眉不展,這時一個廚娘端著食盒呈了上來。何珍饈恭敬地把食盒遞上,只見廳中有兩人,一個年約三十餘歲的婦人,另一個連官袍都來不及脫的便是劉大人。她定睛一看,劉夫人身上果然有一個醒目的「c」,她才是自己的目標人物。丫鬟欲要接過她手中的食盒,何珍饈微笑地搖頭,「讓我伺候夫人吧。」劉夫人的面色很蒼白,坐在桌邊怔怔地看著何珍饈走過來。她的視線隨著何珍饈的動作而移動,食盒剛打開,一股飯香味飄來,劉夫人下意識地反胃地嘔出聲。何珍饈用一種輕得不可思議的語氣,溫柔地安撫道:「夫人,我今日給你帶來一道家鄉菜,酸酸甜甜很開胃,你也許會喜歡。」「若你暫時沒有胃口,可以一邊聽我的故事一邊吃菜,吃不下也不要勉強自己。這一道菜想必夫人很熟悉,它喚西湖醋魚。」何珍饈從食盒中拉出西湖醋魚,剛出爐的醋魚散發著濃濃的香氣,濃郁的醬汁裹在魚身,宛如上了一層暗色瑪瑙,油光滑亮,令人食指大動。劉夫人顯然認得這道菜,有了一絲反應。可是仍是捂著嘴,不願意嘗試。何珍饈也不急,娓娓道來,「西湖醋魚是一位名叫宋嫂的婦人所制,傳說她的丈夫被當地惡霸所害,孤苦無依的她逃離到臨安府,隱姓埋名地做起了吃食生意。她的丈夫有個弟弟,多年前參軍抗金,功成名就回鄉后發現兄嫂俱是被害。他來到臨安府西湖邊點了一道西湖醋魚。小叔從這道菜中吃出了家的味道,認出了失散多年的嫂子,這一道菜讓流浪逃亡的家人重逢團聚……」「小叔知道了當年兄長死亡的內幕,終於回去報仇雪恨,以告兄長在天之靈。」何珍饈的聲音有股撫慰人心的力量,清凌凌的宛如山澗,劉夫人不覺地扒了一口西湖醋魚吃。魚肉入口,一股熟悉的味道侵入唇齒,劉夫人驀地一怔。舌頭先察到酸味,然後才是甜味。魚肉滑嫩猶如蟹肉,卻比蟹還鮮甜。何珍饈慢慢地說:「這宋嫂的人生彷如這道菜般,先嘗盡酸楚,而後才是甘甜。」「很多人亦是如此。」劉夫人眼神中透出一絲光,似是碰到了熟悉的鄉味,很想再吃幾口,可是翻湧的胃卻容不得她做主。她吃了幾口連連反胃,雙目都浸出了水光,最後只能無奈地放棄。可是這小小的幾口,已經足夠令人開心。劉大人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欣喜,立即打賞了廚娘一枚碎銀子,「今夜,你再來給夫人做飯!」何珍饈見了此情此景心中不著痕迹地搖頭,比她預料中的更甚,劉夫人心理上的疾病很深啊……她特意等在廳外,恭候劉大人。劉大人用完飯後出了膳廳,被廚娘攔住。只見她恭敬地彎腰行禮,「夫人乃是鬱結於心,久而不治已成痼疾。草民願意為大人效勞,解開夫人的『厭食症』。」劉大人的臉陷入暮時的陰影之中,神色莫測。半晌他嘆了口氣,「你有何想要的?」一般的廚娘不會這般特意同他說這一番話,何珍饈雖然恭敬有禮、談吐不似市井出身的廚娘,但在劉耿這種浸淫官場數十年官員眼中,任何心思都展露無疑。何珍饈便道:「我所求之事於大人而言不足掛齒,絕不會令大人為難。待我解了夫人的厭食症再談此事。請容我這段時間伴隨夫人左右,以便對症下藥。」劉大人思考片刻,允諾了何珍饈的請求。他派了小廝去查何珍饈,很快將何記攤子那些事查了個底朝天。劉耿想起她在席間說的宋嫂的故事,卻不料她也是苦命人。……雖然何珍饈表現得穩如老狗,然而實際上她對劉夫人所知甚少,正是處於一頭霧水之時。她正欲詢問夫人身邊的丫鬟日常瑣事,抬頭一看竟是已過暮食時間。
想起國公府那位爺,何珍饈立即匆匆趕去梧桐別苑。春日漸熱,何珍饈趕到別苑之時已是滿頭淋漓大汗,鬢間髮釵亂晃,髮絲凌亂。謝從容見了她,從鼻子深深地哼了一聲,彷彿在怪她來得太晚。謝自在戲謔地道:「何娘子不急,我們爺還能再等等。」他命侍女取來水盆毛巾,何珍饈接過毛巾擦汗,臉映入水盆中才發現自己此時的狼狽。她的左右雙髻有一根釵子不知何時遺落,髮髻團因而半散宛若瘋婆娘。幸好她是市井之女,所用的釵子是一文錢好幾把、那種爛大街的貨,遺失便遺失了。何珍饈整理裝容,彷彿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般,氣定神閑地來到廚房。廚房的雜役小工紛紛對她問好。謝自在說:「我們爺今日午食用得少,腹中飢餓,暮食便多做幾道菜吧。」何珍饈頷首示意明白,趁著剛解鎖了西湖醋魚的勁頭,她思考片刻做了一桌浙菜。為了減少那位爺的等待時間,她選做了易熟的河鮮。她取來草魚、黃魚、河蝦各色食材處。草魚改牡丹花刀,勾芡出濃濃的酸甜醬做了西湖醋魚。黃魚去骨取肉敲成肉泥片,火腿、香蕈、熟雞肉切片。煮一壺香茗,同時煮四個鍋的熱水,一鍋下草魚,一鍋燙出黃魚肉泥片,另一鍋焯河蝦,另一鍋備用。何珍饈把河蝦剝好,河鮮用蛋清澱粉勾芡,香料腌制兩盞茶時間。其中一鍋水滾,草魚撈起澆上醬汁一盤西湖醋魚做好;火腿香蕈熟雞絲燙好,黃魚敲片成型,倒入第四鍋開水煮滾,一道三絲敲魚做好;最後何珍饈等龍井茶水滾,熱油爆出蔥香,蝦仁放入鍋中,點入黃酒與龍井,一道龍井蝦仁做好。她做菜行雲流水,仿若在作畫,令人觀之十分舒心。在眾雜役驚詫的目光之下,三盞茶的時間內,侯爺的暮食俱是完成。何娘子彷彿有三頭六臂般,每一步都彷彿是經過嚴密的安排,井井有條、胸有成竹。廚房不斷地溢出濃濃的香氣,何珍饈取來毛巾,擦拭著額間淋漓的汗水,淡淡地說道:「今日的暮食已做完,如此我便回去了。」謝自在看了眼天色,已然全黑,便想讓何珍饈留下吃頓飯再走,卻不料看見她眼底不意瀉出的疲色,謝自在想何娘子白天要擺攤,此時必是很疲憊了。他便私下吩咐廚房雜役給她打包剩下的飯食,讓她帶回去了。三道菜呈到了謝肅北面前,西湖醋魚的醬汁還熱騰騰地冒著泡,三絲敲魚的魚片薄得仿若蟬翼,浮在水中。龍井蝦仁,白玉色的蝦球含著碧色的茶芽,清新雅緻。一片西湖醋魚入口,謝肅北怔愣片刻,魚肉嫩得似入口即化,先酸后甜,竟是十分開胃。這道菜口味不算清淡,卻絲毫不膩,那醬汁不知是如何做的,濃濃的醬汁淋於米飯中令人胃口大開。龍井蝦仁的蝦球極脆、鮮,咬破蝦球唇齒殘留著龍井清雅的香氣,滋味清淡卻剛剛好襯出鮮這個特色。三絲敲魚也是極清淡的一道湯,剛好讓人吃完醋魚後去去嘴裡濃郁的滋味,再去嘗龍井蝦仁。謝肅北頻頻下筷的是那道西湖醋魚,它只剩下魚骨架,打破了他不吃重口菜的慣例。謝肅北問:「那何娘子呢?」他剛起了打賞她的念頭,提起的那一刻又煙消雲散。這幾日他心中所猜測的事情,已經日漸明朗。這個廚娘確實於他的恢復大有裨益。越是重要的事情,謝肅北越不能令它暴露在眾人視線中。要麼除之而後快,要麼永遠把這個秘密把守下去,永無見天之日。謝自在回答,「她已經回去,今日見她目中有焦色,恐怕是家中出了事。」話音剛落,他便收到了手下人的密報,很快知道了何家的今日發生了何事、以及何珍饈入劉府的事情。他把密報呈遞給謝肅北看,說道:「怪哉,這何娘子竟捨近求遠,來求我們豈非更快些?侯爺,我們要管嗎?」他看著主子神情莫辨,沒有作答。嗯?謝自在有些迷惑,到底是管還是不管?不管明天吃不上朝食了。……何珍饈回到家,何家人見了她一掃臉上的沮喪,驚喜地圍著她問:「二娘,劉大人怎麼說?」「咱們明日能擺上攤子嗎?」到底是何翁翁務實,他先給孫女倒了杯茶,「哪有那麼好解決,我聽梁宇說劉夫人那件事頗為棘手。二娘,這件事急不來,你好生歇歇。」一口暖茶下肚,何珍饈總算活了過來,「大家莫急,明日暫且不能擺攤,我聽說劉夫人每月初一十五會去寺廟禮佛,我明日去碰碰運氣。」她聽下人說劉夫人偶爾會向主持請願。雖然劉大人多次詢問問過無果,但何珍饈認為去那裡應該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