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魚頭濃湯
次日。
何珍饈賣完灌湯包,仍舊去劉府。
劉大人正逢休沐,他碰見了正要去廚房的何珍饈。
何珍饈對劉大人行禮,表達了自己的感謝:「多謝劉大人照料,何家的攤子已經回來,我們今日擺上攤子了」
「我打算幫夫人解了厭食症,她能漸漸吃一些家鄉菜。
不過心病仍需心藥醫,大人才是夫人的葯」
劉耿轉身,凝視著庭院里的芭蕉樹,淡淡地道:「我打算清明帶夫人回鄉祭祖,我知你家中事物繁多,我打算找個臨安的廚子」
何珍饈搖搖頭,「大人助我何家良多,我願意留下來為夫人治好厭食症」
劉耿若單單幫他們要回攤子,打發下屬走一趟都水監也就是了。
但他親自上了都水監,點了何家的攤子,如此一來何家便在都水監掛上牌子,何家能安穩一段時間。
這是千金也換不來的。
何珍饈來到廚房,凝思片刻。
劉夫人胃口不適,宜清淡忌油膩,初初恢復飲食不宜吃過多。
她和謝侯的口味倒是接近。
何珍饈心中很快便想到了一道菜——魚頭濃湯。
何珍饈挑選一條肥美的鰱魚,說起魚頭濃湯,它的名字雖簡單,來歷卻不小。
它是清代乾隆皇帝曾一度尋訪過的菜肴,還被賜字稱讚。
廚房裡的廚子與雜役皆知,何珍饈有本事讓夫人連吃了兩頓飯。
此時再見到她,廚房的所有人眼中都帶著敬意。
廚子疑惑地問:「何娘子,你拿著魚頭做什麼?」
魚頭乃是最腥之物,做成菜往往擱置魚頭不食,而何珍饈卻偏偏留下魚頭。
綠萼興緻勃勃地問:「我聽夫人身旁的丫鬟說,何娘子每道菜都能說一個故事,夫人是聽著故事把飯吃完的,真是風雅至極。
何娘子這道菜有何來頭?」
何珍饈自鰱魚的胸鰭處,揮刀砍去魚脊,輕刀划拉一把腮、背處,薄刀泛著淡淡寒光,一個帶肉的魚頭完好地被切下。
「刺啦」
一聲滾燙的豬油浸炸著魚頭,炸至金黃起皺。
魚頭下水與豆腐同煮,冒出咕嚕咕嚕極為舒適悅耳的聲音。
鍋頭燉上了濃湯,何珍饈不疾不徐的聲音方才響起。
她的聲音清凌凌的,宛如甜潤的春雨,溫柔、細膩,聽得人心頭微微潮濕。
她說:「這道菜叫魚頭濃湯。
傳說有個叫乾隆的皇帝微服私訪,他走到山腳,腹中飢腸轆轆。
一個經營吃食的小販見了,心生憐惜,給他做了一道魚頭濃湯。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皇帝,竟覺得這魚湯比宮廷中的任何菜肴都美味,回到宮中后,他讓廚子做了這道菜,可是怎麼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於是皇帝便又下了一趟江南,特意尋那小販,飲完魚湯他賜了小販白銀五百兩,賜字『皇飯兒』,鼓勵他開店賣魚湯,小販方才知道他竟是皇帝」
綠萼聽著何珍饈不知從來翻來的民間故事,噗嗤一笑,「聖上什麼好吃的沒吃過,何以單單惦記這普普通通的魚頭?」
她話音剛落,何珍饈將魚頭濃湯呈出,魚湯色如濃奶,油潤滑膩,豆腐嫩似軟白玉,生生地勾得人垂涎三尺。
她的勺子滴下一滴湯汁,湯汁凝而不散,圓潤如珠,何珍饈輕輕吹一口氣,湯珠竟從桌上的一面吹到了另一面!
眾人齊齊驚愕,連手頭的活都停了下來。
何珍饈輕輕地說,「鍋里還剩一些湯,你們分食了,不要浪費」
她的話音剛落,眾人搶食都搶瘋了,綠萼離那鍋頭最近,率先飲了一口湯,乳白的魚湯入口,她的雙目立即變得異常閃亮。
「好喝!
好……好喝!
何娘子」
魚湯里的豆腐滑如泥鰍,嫩滑鮮美,入嘴即化,餘味無窮,這還只是豆腐,難以想象魚頭的肉該有多鮮美!
綠萼飲完一口湯舌舔唇瓣,殘餘的味道依舊美得驚人。
她捧著湯碗,感動得幾欲流淚。
難怪夫人願意喝何娘子做的湯!
剩下的廚子、雜役此時也喝到了湯,他們不覺地脫口而出:「這魚湯我能連喝上一月不膩」
「何娘子,我們廚房還有很多條肥鰱魚,再做幾鍋湯吧」
何珍饈不由地淺淺一笑,端著湯呈給了劉夫人。
她輕輕地吹了一口熱湯,待到不湯後放放到劉夫人面前,何珍饈溫柔地道:「夫人,大人說清明便會攜全家回臨安,路上周途勞頓,一定要養好身子再回臨安」
「從今日起,夫人同我一起好好吃飯,好嗎?」
何珍饈問。
劉夫人如漆的眼中溢出點點微光,緩緩點頭。
耳邊伴著何珍饈精心準備的小故事,她輕飲濃湯,入口清淡鮮美,魚頭肥而不膩,半點腥味也無,反而滑潤細膩,入口即化。
何珍饈的故事聽完,劉夫人不知不覺地飲完了湯,肚子暖暖地舒服,魚湯不多不少、恰好六分飽。
在何珍饈的建議下,昨夜,劉夫人決定豁出去同劉耿訴說心中的委屈與痛苦,講完的那一刻雖然淚湧入泉,可她卻如釋重負,放下了積壓在心頭多年的重石。
劉耿決定帶他們一塊回家鄉探親。
此時此刻,她感到了再也沒有的輕鬆,感到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抬眼能看到窗外的朦朧的細雨,眺望春江水暖,低頭能喝到鮮美的魚頭濃湯。
春暖日深,美食美景,心中懷著歸家的希望,這一刻是再也沒有的舒服和愜意……為了一道湯回家,確實是一件很快意的事情。
故鄉的菜承載著遊子深深的鄉愁,只要吃到過去熟悉的滋味,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家。
何珍饈含笑看著劉夫人,這一刻她笑得恍若明艷的少女。
雖然自己不能回去,但卻真心地祝福劉夫人。
回家吧,回家看看父母,喝上一碗他們遞來的熱騰騰的湯,雖然樸實無華卻藏著世間最深沉的愛,他們的笑容里有數不盡的思念,日日夜夜積攢下來滿腹的話,對著孩子最終只化成一句「常回家看看。
一定要記得,經常回家看看啊。
……何家。
何珍饈從劉府歸來,便徑直回了何家。
何家人正等著何珍饈歸來,忙忙碌碌地打包行李。
昨日何珍饈清點完鋪子,發現它的面積很大,除了二層外還有三間房,賣灌湯包用不著第二層樓那麼多空間,她與何父共同決定把家搬到店鋪。
這個決定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全家人的贊同。
搬去鋪子住,可以節省一筆房租,還方便了幹活。
以往他們要推著攤子來州橋街叫賣,路上所費腳程有一個時辰。
以後他們睜開眼便能幹活,蒸好包子便能立即賣給客人,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鋪子通風透氣,明亮大方,再也不用跟鄰居擠在同一屋檐。
何家人住在巷子里的小院已有十幾載,何家的小輩自打記事起,家就落在了這裡,東邊人家炒個菜、西邊夫妻吵架他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何父與何二叔兩人找來一輛推車,連夜打包行李把家搬去州橋街。
何珍饈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家裡沒什麼好東西,何奶奶卻愛惜地一件件裝起來,即使一把破舊的掃帚也要帶走。
何大郎與何二郎推著小車,小車上裝著幾件老傢具、坐著腿腳不便的何奶奶。
全家人披著涼涼的月光,朝著州橋街遷徙。
皎潔的月輝灑在他們的身上,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
路旁搖曳的樹影溫柔的擦過他們的影子,何珍饈看著地上齊齊相連的影子,心中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她在這裡有了一個家,真好……搬來新家的何美饌終於擁有了自己的床鋪,以往她是和父母、妹妹同擠在一個屋子,與二娘、三娘一塊擠在通鋪上的。
夜晚,她抱著被子,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
新的店鋪就像一個美好得不可思議的美夢,讓她不願意醒來。
何珍饈搞不太明白何家人的激動,在她看來住在鋪子里只是權宜之計,附近都是商鋪油煙味難免重,居住環境也較為嘈雜。
可是她看著月光下美饌偷偷捂著被子,笑得合不攏嘴,卻不覺地勾起唇。
「大娘,睡覺啦!
明日還要早起做包子……」
何美饌發覺自己偷笑的模樣竟然全被妹妹看了去,深感長姐的面子要掛不住了,她的臉皮頓時發燙,一頭塞到被子里強迫自己睡了下去。
四更不到,大家精神奕奕地醒來了。
揉面、剁肉、蒸包子,一籠籠精巧猶如菊花燈籠的灌湯包被蒸熟。
何父給了弟弟一串錢,「去買掛鞭炮,討個喜慶吧」
「咱們家雖然窮,但也不能什麼也沒有」
何近點點頭,放下手裡的活立馬跑去爆竹作坊買了兩掛大紅鞭炮。
他點出一貫銅錢,銅子嘩啦啦地響起,清脆的碰撞聲彷彿自帶一股精氣神,讓人不由地挺直胸膛。
「給我兩串大鞭炮,開張用的」
何二叔嗓門嘹亮地道。
「好咧!
客官您等著,點了咱們家的鞭炮,祝您生意紅紅火火、蒸蒸日上呀」
店小二笑吟吟地點了兩串鞭炮給何二叔。
一袋沉沉的銅錢換了兩掛沉沉的大紅鞭炮,何二叔心裡雖然肉疼,卻跟喝了蜜水似的,嘴怎麼也合不攏。
他眼底淡淡的青影,透露出他一夜未眠的痕迹。
卯時,天色破曉。
何家包子店門口已經排滿了長龍,客人們詫異又驚喜的聲音連連不斷。
「何娘子,你們家終於有店鋪了」
「這鋪子好生敞亮寬大,以後我們有位置坐下來吃包子嘍」
何父接過弟弟傳來的鞭炮,左右兩門各掛一串。
他們倆笑吟吟地拿著香,點燃了鞭炮。
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爆竹聲響起,紅色的爆竹紙屑濺落了一地。
何珍饈捂著耳朵,透過朦朧的煙火笑吟吟地看著大家。
這一刻,熱鬧得彷彿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