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東水門靠近著外城門,初春汴京彙集了天下的學子。因城裡房屋租賃價格昂貴,很多手頭不寬裕的考生會選擇住在外城。何珍饈第一茬春餅剛做完,攤前便有好幾個學子買餅。這家的春餅皮比別家的攤得更薄、更韌,年輕的考生把春餅放入嘴中,便感到春餅皮溫柔繾綣地在齒間綻開,新鮮出爐的麵皮帶著淡淡的麥香,咬破春皮的那一霎清新脆爽的細絲崩裂開來,濺出甘甜的汁液。給人一種恍若春天雨後后滋潤的感覺,溫柔又明媚。春餅里卷著數十種時蔬,一口彷彿吃下了春天的味道,滋味甚鮮美。他們吃春餅的表情愉悅,嚼春餅發出清脆的嘎吱聲讓人食慾大動,路上的行人不覺地被吸引了過去。年輕的考生們七嘴八舌地說:「小娘子,你這春餅做得甚好!」「小娘子是新來的嗎?春餅這麼好吃,要是擺了我肯定知道。」「你家的蘸料好香呀,給我多加點!」他們終於把目光從春餅挪到在攤前的小娘子身上。只見她臉上遮掩著一塊罩,只露出月牙似的雙目、春風細細精裁的娥眉。烏髮披至腰間,露出一段玉似的秀頸,肩若削成,體態儀靜溫柔,雖不見全貌但讓人一看便覺得她是個美人。年輕的考生感到自己這顆心也跟柳條似的,被春風吹得心旌蕩漾。機靈的口舌頓時變得粗苯不堪,紅著臉拿了春餅便離開了。何珍饈第一爐春餅皮攤了八十餘張,眨眼便賣光了。今天只有何遠夫妻倆陪同女兒來擺攤。因為做吃食生意不好,平時只有何遠夫妻在擺攤,其餘人干別的活計掙錢。何父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好的生意了,一時之間竟傻住了。他的心臟咚咚地跳得厲害,熱得發燙。二娘眨眼之間竟掙到了他們一整天都掙不到的錢!何母田秀珍大喜過望:「我說沒錯吧,這天氣就愛吃春餅!」剛過完年,大家吃膩了厚重油膩的大菜,清新爽口的春餅來得正好。攤前的客人漸多,何珍饈來不及喘口氣,趕緊操起刀切素菜。何父幫著攤餅,何母給新出爐的春餅包裝。他們準備得匆忙,來不及去紙鋪專門定製。只買了大張的油紙,邊裁邊包。田秀珍一邊收錢、一邊裁油紙,身兼兩項活的她忙得手都幾欲抽筋了。饒是這樣也跟不上賣春餅的速度,田秀珍恨不得一人掰成三個用。雖然忙得腳不沾地,她心頭卻樂得跟喝了甜水似的,嘴巴笑得都要裂到耳根了。忙成陀螺的夫妻倆回頭一看,女兒竟然還在慢慢吞吞地切菜。何父和何母異口同聲地說:「二娘,動作快點!」「二娘,別讓客人久等了!」行吧,何珍饈揉揉酸痛的手腕,不得不加快速度。很多客人都被這不起眼的小攤子驚住了,這家攤子的春餅不僅麵皮勁道綿軟,素菜味美,連配送的醬料都鮮得齒頰留香,讓人直吮拇指,吃了一份還想再吃一份。別處買的春餅都不如它家的好吃,要不是麵皮太厚、便是麵皮太薄容易破,裡頭裹的蔬菜宛如大雜燴,口感談不上有多好。這家的春餅素菜搭配得正正好,讓人嘗出鮮味又保留了脆爽的口感,珍饈美味不過如此。不起眼的外城口小攤漸漸地排起長龍,前邊的客人只要當場吃過春餅的,都會選擇多打包幾份帶回去。何珍饈第一次擺攤,經驗淺,一茬茬的春餅出爐,幾巡下來沒想到一桶麵皮漿竟然就見底了。何父何母惋惜得連連直嘆氣,恨不得回家再做一桶出來。可是日頭已高、做好再回來恐怕已經是午後了。何珍饈抱歉地挨個跟排隊的客人說:「春餅賣光啦,客人們明天再來吧!」何父看著排隊的長龍慢慢散去,心痛得窒息。何母安慰道:「沒事沒事,明天咱們準備充足再來。」哪裡有這麼容易……不做餐飲不明白裡邊的門門道道。今日他們的春餅賣得很好,明日說不定有好幾家店效仿他們賣春餅。春餅並不是技術含量很高的東西,一張餅皮卷著蔬菜不要太好模仿。附近幾個朝食鋪子的老闆來買了春餅,他都看在眼裡。明天再來生意恐怕就沒有這麼好了,何父難受得恨不得捶自己一拳。……一輛紋飾低調的馬車從東水門進城,猛地打了個急停。馬車裡忽而傳來一道冷漠的聲音,「怎麼回事?」車夫和侍從眼裡俱是閃過一絲驚懼,車夫臉色慘白,立即跪在地上噔噔磕頭。丟了工作是小事、惹怒了主子是大事,「主子饒命!前邊早市有個賣春餅的攤子,行人堵在了路上。」誰料馬車裡的貴人沒有發怒,只是說:「去買一份餅回來。」
車夫汗流如漿,如釋重負地滾下馬車前去買餅。何珍饈最後一份春餅被一個插隊的客人強行要走了。只見來人身著羅衣,綉著某大族的徽記,看行頭和派場像是貴人府上的隨從。「啪」的一下,一枚銀子啪地被扔在攤面。沒了春餅的客人也不敢爭搶,客氣地讓何珍饈把春餅給那貴人的隨從。皇城腳下的百姓這點眼見力還是有的,不與貴人爭高低。何父跟何母兩人看見那滾在攤子上的銀子,眼裡頓時綻出炙熱的光。何父連忙表示要把自家吃的春餅送給貴人。要不是何珍饈攔著,她私底下留的早餐就沒了!早上十點不到,何珍饈遺憾地收攤了。三個人俱是累得如軟泥般癱在攤前,休息了幾刻鐘。何珍饈忙了一早上,這才有空吃上自己做的春餅。她嘗了一口,眼裡劃過驚艷,春餅遠超出自己的預料,假若是她自己也會忍不住掏錢買一份。看來這個系統還挺有幾分本事。何珍饈決定好好苦練功夫,爭取達到方子要求的水準。何父的擔心她不是不明白,明□□食攤子的競爭肯定更激烈。一家三口收拾完后推著小攤打道回府。因為貴人的那枚銀子,何父何母心頭的遺憾徹底被沖淡了,一路推著攤車滿臉如沐春風。沉甸甸的錢袋子勒在何父身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回到家后,他們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把銅板倒出來。銅板相撞發出悅耳的嘩嘩聲,世間再也沒有比它更美妙的聲音了。何父何母快速地清點著銅板,面面相覷,最後齊齊顫聲道:「六百……三十六銅板!」加上貴人賞的那二兩銀子,他們今天一共掙了兩千六百零三錢。何父快速地算著,買蔬菜一共三十文,麵粉醬料等等材料不過五文,爐子所費的煤球少得忽略不計。扣除這些成本他們今天凈掙兩千六百文,這賣春餅簡直是一本萬利!原來不是他們帶少了麵漿,而是他們的生意太火爆了!他們把這件事告訴了老人,祖父何明和奶奶劉氏都大喜過望,何明感慨地說:「二娘有老祖宗的風範,我何家有望了。」何珍饈趕緊說:「阿翁,咱們這段時間也累了,要不買塊豚肉回來慶祝一下?」天知道她饞肉饞得有多厲害,黎朝人愛素食,何珍饈卻獨愛肉,一天沒有肉都活不下去。算算日子,原主一家恐怕半個月都不知肉味了。何父第一個反對,他嚴厲地說:「二娘,咱們的欠債還未還清!」田秀珍想到這個雙眼就止不住淚,連今日賺到錢的喜悅都沖淡不去賣身的陰霾。她連連點頭,「是啊,咱們的身契還抵在銀庄,還不清債咱全都要當牛做馬。」正想答應孫女的翁翁,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嘆著氣扭頭回屋子。何珍饈頓覺頭疼,連吃豚肉都不敢提了。一月掙夠一百兩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天有二兩銀子是打賞掙來的,明日未必還有這種幸事。要是接下來每天只掙五六百文,她直接和何家人狗帶算了。何珍饈喝了口水,便不停蹄地練習起了刀工,她把今天沒賣完的蔬菜都切了,練得胳膊都酸了才停下來歇息。她展開個人界面看了一眼:姓名:何珍饈年齡:16歲天賦:無技能:【初級刀工】【初級面點師】人氣:524(距下次升級還差476人氣)等級:【廚房白丁】何珍饈發現今天的轉化率還挺高的,總共賣出637個春餅換來了524滿意度,很多客人一口氣買了幾個春餅。說明吃了餅的人基本都說好。她開始期待起來,明天突破了剩下的476人氣會發生什麼事。何父擠進廚房,看著女兒不知疲倦地練習基本功,心頭苦澀不已。他和妻子商量道:「二娘今天也辛苦了,銀子是她帶著咱們掙來的,她想吃就買點回來吧,咱們家好久沒吃豚肉了……是我沒有本事,拖累了孩兒們。」田秀珍不忍見孩子失望,正想偷偷拿十文錢去買肉,何父的意見正中下懷。……傍晚,其餘的何家人下了班陸陸續續回到家中。何父喜滋滋地在他們面前宣布,他們今天的朝食掙了兩千六百文,一個喝著水的差點被嗆到,另一個踉蹌一下險些摔了個狗吃屎,所有人俱是驚喜得找不著北。
「二娘真……了不得呀!」「大哥,你捏捏我的肉,我剛剛莫不是在做夢吧?兩千六百文是真的嗎?」何父毫不客氣地猛掐一把弟弟,換來了弟弟一聲哀嚎。兩千六百文……是真的!何近感到視線逐漸模糊,眼淚竟不爭氣地掉下來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趕緊佯作眼睛進了沙子,忙擦了擦眼睛。他笑著說:「看來咱們真有希望還債了。大哥,你們的攤子能忙得過來嗎,不忙的時候我和蓮娘都可以去幫幫忙。」「二娘呢,二娘在哪?」大家齊齊問道。……后廚。何珍饈充滿驚喜地看著田秀珍,她買了豬肉回來!原來天底下的家長都是嘴硬心軟這一款的,說好了不買,扭頭又悄悄地買了回來。平平無奇的豬肉在她娘手中,彷彿變成了絕世珍寶,勾得何珍饈口水不爭氣地直流出來。豚肉只有一斤,何家十一口人分食,平均到每人頭上分不到幾塊肉。何珍饈立馬決定拿它做小灌湯包。何珍饈初級面點師這個稱呼不是白來的,除了刀功好,白案功夫也不錯,她打算讓他們嘗嘗自己新得來的灌湯包方子。素食雖便宜到底賣不上價格,想掙得更多還得賣肉食。今天賺到了本錢,明天何珍饈想試試看賣灌湯包。今晚正好拿它來練練手。豬肉皮肉分離,肉的部分洗凈去祛腥味,各色調料切成細末腌制。何珍饈把豬肉皮刮凈,下大料大火燉煮,熬出豬皮中的膠質,等膠質熬出來后她將會用冰讓豬膠質迅速冷卻凝固。熬豬皮等待的時間裡,何珍饈開始揉面,做灌湯包麵皮。何家人來到廚房的時候,還未見到人便先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味,口中的涎水不住地分泌。何珍饈把蒸包子的籠子掀開,拉出一屜熱乎乎、白胖胖的包子。有了先前的經驗,何家人爭先恐後地搶起了包子。以前還懂得長輩兄弟姐妹之間互相謙讓,人人都有份的東西,讓個啥?先吃上包子才是正事!何嘉仁率先啃上了灌湯包,那湯□□薄餡厚,輕輕咬一口,包子噗地濺出熱燙的汁水。不知是誰「啊」地哀嚎一聲,汁水猝不及防地從手臂流到手肘處。原來被燙到的那人是何嘉信,他呼呼地吸著氣,順著手臂一路往手肘舔了下去。好鮮的灌湯包,鮮得人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吞下去!全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手裡的包子已經被吃乾淨了,這才如夢初醒,傻了眼。個個都跟豬八戒吞人蔘果似的,哪裡懂得要細細品嘗。可是一斤豚肉就這麼多,包子吃完了就沒了。最後大夥發現籠子里還剩一個灌湯包,差點為它爭了起來。何父說:「爹,你牙口不好,兒子替你嘗嘗味道。」另一個說道:「翁翁,老人家夜裡易積食。孩兒孝敬您,就讓我幫您分擔這個煩惱吧!」何珍饈差點笑岔氣,無奈地問:「至於嗎,不就一個包子?」全家人齊齊看向她,異口同聲地堅決說:「至於!」何家人又展開一番「你推我讓」父慈子孝的場景。何珍饈見大家爭辯不出個所以然來,伸手把那個包子拿了,小口小口地吃著灌湯包,吃得那叫一個滿足,可是誰也沒有罵她。她那幅促狹樣拉滿了一家人的仇恨,剩餘十雙眼睛忿忿不平看著她吃包子。田秀珍舔了舔唇,猶豫道:「要不……要不我再去買塊豚肉?」誰能想到二娘子的灌湯包做的竟如此好,早知如此她就多買一斤豚肉了。做一次灌湯包得耗費一下午時間,現在才買,晚了!何珍饈笑眯眯地地告訴他們:「阿娘不必買,今天是吃不上包子了。我打算明天在朝食攤賣灌湯包。辛苦爹爹和阿兄明日起早些,採購新鮮豚肉三十斤,蝦皮也買上一斤,當然鮮蝦更佳。」……鎮北國公府。謝肅北嘗了嘗春餅,春餅確實有幾分春意,難怪能把東水門街堵了。但它和府中的廚子比起來,卻算不得什麼。最近謝肅北夜間頻頻起夜,頭疼劇烈,脾氣愈發陰狠詭譎。坊間有傳聞,大相國寺的高僧曾斷言鎮北侯殺戮太重,乃是命薄之相。謝肅北要是日日失眠下去,恐怕真的要應了這卦象。這一夜,謝肅北沒有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