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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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回參加這種宴會,朱慈烺對御膳很期待,一聽開飯,連忙正襟危坐的等著。
崇禎一聲傳膳,外頭殿階上就響起了細樂聲。
進來的時候朱慈烺就看到了,有那麼十來人,手裡拿著各種傳統樂器,穿著乾淨的袍服,正在殿門口伺候著。
等正式一傳膳,就傳來不大不小,聲音節奏也剛好的音樂聲。
沒有想象中的難聽,吃飯時聽一聽這種稍有節奏的樂聲,倒果然是有助食慾。
御膳的滋味么,倒是一般。畢竟是隨溫隨吃的溫火膳,大塊鴨子整隻鵝,不是爆炒出來又沒有味精這些調味品,滋味很是尋常。
不過就這種水平的飯食崇禎怕也享受不了幾天了,關中一失陷,農民軍一路襲來,崇禎一籌莫展,於是天天就是減膳撤樂,減膳撤樂,一直到弔頸而死那天為止。
看著坐在殿宇正中,一本正經挾菜吃飯的崇禎,朱慈烺搖了搖頭。
就算是吃飯時,崇禎也是很正經嚴肅的,他以「堅毅」聞名,這個面具戴的久了,恐怕自己都習慣了罷。
可憐,鬢角的白髮,眼角細細密密的皺紋,還有時不時情不自禁的喟嘆聲……這些都足以說明,眼前這個九五至尊,憂心忡忡,心境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愉快。
這還是一家老小齊聚一堂,全是自己人的場面。就算是這樣,崇禎也是隱憂難解,局面確實是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想來他還在等孫傳庭的戰勝消息,不過,就算勝了,也是一時間的開顏。大明到了今天,實在是積重難返了!
「怎麼說呢……」朱慈烺心思複雜的想道:「還是屬於自己找的。很多悲劇,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啊。」
他在這裡七想八想,外頭又來了一隊太監,進來給崇禎跪下行了一禮,接著便道:「皇爺,兩位太妃聽說今日家宴,歡喜的了不得,特派奴婢送了菜來,請皇爺格外加餐。太妃說,國事要緊,龍體更加要緊,請皇爺善自珍重,千萬可要保重龍體。」
另外一個太監也是跪下,說的話雖不完全相同,但也差不離。
宮中還有兩個老太妃在,對崇禎也很關切,今晚家宴,就派人送兩個食盒來加菜。
還有天啟帝的張皇后,就是后說話的那個太監,也派人送了一個盒子菜來。
崇禎為人嚴剛堅毅,對物質是沒有什麼太高的要求,他自己吃飯,幾個菜也就夠了,不象萬曆年間享樂無度,一頓飯過百個菜也是尋常。
宮中太妃心疼他太寒儉,也是經常派人送菜過來。
不過中的女人,平時自己找樂子消閑解悶,國事如此真的不大了解,到現在,還在勸崇禎不要太辛苦了。
聽著這話,朱慈烺看到崇禎臉上也是露出自嘲的笑來。
朱慈烺搖了搖頭:大約崇禎自己也知道,可能沒幾天辛苦了吧。
眼前皇兒如此腹誹自己,崇禎卻是絲毫不知,看著滿座親人,也是難得的舉起酒杯,向著眾人道:「來吧,朕飲一杯,你們大家好生加餐多吃!」
……
……
一場家宴吃了半個時辰不到就結束了。
崇禎不善飲,或是說沒心思飲酒,還是朱慈烺上前奉酒,永王和定王也依次上去,崇禎才多吃了兩杯,不過喝完這幾杯后,就不肯再飲了。
皇后和袁妃也是各吃了一杯,皇太子並諸王都不曾成年,所以大家都只能老老實實的吃飯。
正當此時,外間一個太監匆忙進來,完全不看眾人,只是半跪在崇禎面前,先是耳語兩句,接著崇禎面色一變,起身而出,大步向偏殿而去。
他突然這般模樣,殿中各人都是面色一變,所有人都是停下了杯籌,看著崇禎離去方向,皺眉不已。
「難道是前方軍情有變?」
周後身份最高,結髮夫妻的情面,也就是她敢這麼自問一句。
「娘娘勿驚,」朱慈烺含笑起身,執壺到周后桌前,滿斟了一杯後方笑道:「算算時間,孫傳庭與闖賊最多剛交上手,離戰報送過來,還得有幾天功夫。」
「唉,佛天保佑吧。」周后憂心忡忡,面色蒼白,只是搖頭。
這十幾年來,除了開頭兩年還算過了幾天太平日子,接下來這十來年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便是意志再堅強,到此時也是怕了。
「好,真好,哈哈,真是太好了!」
沒過多時,崇禎一路笑著出來,雖是仰面大笑,語氣卻是冰冷的駭人。
朱慈烺心中一動,知道必是自己的事發了。
果然,崇禎「笑」著回到自己御案之前,卻不坐下,眼神陰冷,只是盯著朱慈烺不放。他這般模樣,就是要大發雷霆的先兆!
這十餘年來,不知道多少權閹、大臣、文士、武將,在崇禎這種眼神面前嚇的瑟瑟發抖,根本不敢置對一詞!
……這就是帝王之威,千錘百鍊,從幼時就是皇子,然後是一人之下的親藩,再為君皇十餘年,操天下人生殺之權,這般的威嚴氣勢,饒是朱慈烺早就有心理準備,仍然是手心後背都冒出汗來!
影視劇上那些哈哈大笑,或是吹鬍子瞪眼的皇帝,在真實的君王面前,連個屁也算不上!
「你做的好事……真真是朕的好兒子!」崇禎的怒火已經難以遏制,一拳擊打在紫檀所制的大案之上,砰然一聲之後,崇禎面色如鐵,雙目中似要噴出火來,當下只是盯著朱慈烺,逼問道:「你在內操裡頭,說的什麼混賬胡話?國家大事,你才幾歲,知道些什麼?嗯?料想以你的見識,還說不出那般的狂悖大逆的言語,告訴朕,是誰,是哪個講官,還是哪個大臣或是皇親在你面前偷偷混說!」
不待朱慈烺答,崇禎又是連連擊打御案,連聲喝道:「快說,快說,如若不著實回奏,朕一定重重治你的罪,$淫蕩小說絕不輕饒!」
如此怒火,在外朝常見,但在內廷之中,崇禎為了自己的形象,同時也不願使內廷驚擾,所以盡量剋制隱忍,很少在內廷發火。
況且,這裡頭天老大地老二,老三就是他,除了天地祖宗,誰又能給他規矩,給他氣受?
這一番聽說自己的好兒子,大明的皇太子在內操時當著數百宦官,過百禁軍武官的面,大放厥詞,將自己前方措置說的一文錢也不值!
以崇禎的脾氣秉性,豈能容得此事?
「兒臣雖然不肖,不過,也不會把自己的話推到別人身上。」
當著君王萬丈怒火,朱慈烺倒已經沉靜下來。
虎毒不食子,崇禎再怎麼發火也不能砍了自己腦袋,倒是建奴對自己毫不客氣,抓到了之後便立時處斬,一點兒也不猶豫。
這會子不努力,不冒些險,干冒點崇禎的怒火,將來砍頭之時,卻來後悔也是晚了!
就算是此時最壞的結果也就是廢為庶人,最好再把自己發到鳳陽高牆圈禁去。記得隆武帝廢唐王現在就在高牆裡頭圈著……了不起和隆武帝哥兒倆一起曬太陽聊天下大勢……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有此見識,朱慈烺自是神色不動,只跪了下來,向著金磚地面猛一碰首,這一下倒是真的用力,碰的額頭疼也疼死了。
這一疼,也是將準備已久的淚花給疼了出來,仰面抬頭,已經是淚眼婆婆。
「父皇……內操時所言,都是兒臣的肺腑之言!孫傳庭銳意輕進,以少兵臨大敵,又無重兵保護糧道,兒臣最近日夜讀覽兵書,如此情形,鮮有不敗者。」
朱慈烺如此模樣,崇禎倒是頭一回見,以前這個兒子,說不上多蠢笨,但也絕不靈秀,所以崇禎對他向來不重視,不料此時居然有如此風骨,當下也是不禁動容:「嗯?你是說,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朱慈烺又是重重一碰首……他媽的真疼……不過臉上的神情可是更加沉痛了幾分:「父皇宵衣旰食,無一日不朝,無一日不見大臣,年尚盛壯,鬢角已生華髮,兒臣亦為人子,又能有不憂心如焚之理!今國事日壞一日,非父皇治理國家不用心,也不是父皇懶惰怠政,就如岳飛曾言:若想天下太平,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方今天下,積弊良多,說是文恬武嬉也不為過!父皇雖想掃清積弊,然三百年下來的積弊又豈是一時可除?方今大明,好比人重病在身,絕不可再用虎狼之葯,當徐徐調治,絕不可再有博擊之舉!所以,兒臣一定要建言,請調孫傳庭並其所部迅即回師,保守潼關,潼關不失,關中無事,則逆賊無北上之道路矣!」
這一番長篇大論,實在是朱慈烺多日下來結合當時情形,再以自己見解融合而出,大半真,小半假。
明末積弊甚重,確實也非崇禎一人之責,而崇禎只是應對失措,頻出昏招罷了。
如果有能被他信任的人在戰略上幫他一把,恐怕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說完之後,朱慈烺目光炯炯,雙拳也是緊握,只是看向崇禎。
如果此君能聽他的建議,最少在明年三月間的甲申之變就絕不會再發生!
有數年之功,可能就有意想不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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