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大哥
陸府。
頭七要守足一整日夜的靈,從秋水苑出來后,陸煙便又回到了靈堂,一邊照看著椅子旁邊化紙錢的火盆,一邊聽著管庫房的管事媽媽彙報今日支領的白布杉木數目。
陸煙掃過一眼管事媽媽呈上來的庫房進出賬目,按在白玉算盤珠上的手指用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上下翻飛,好似穿花的蝴蝶一般,待玉珠相叩的噼里啪啦聲停下,這才低下頭看一眼算盤敲出來的數目,見和自己心算的一般無二,滿意地點了點頭,把賬本還給那管事媽媽,讚賞道:「進出賬目明確無誤,做得不錯,燕兒,給楊媽媽記一筆紅批。」
侍立一旁的燕兒聞言連忙打開隨身的一本小冊子,就見這冊子以人名為行,日期為縱,列出了一份圖表來,依照每人今日活計做得好壞分成紅黑記,若是有犯錯疏漏被抓著的,就是一筆黑記,若無事便是紅的,一眼看過去明明白白。
這法子倒是燕兒自己想出來的,陸煙覺得可行,便把記錄的活也撥給了她。如今燕兒忙著這冊子的事,成天被府里的丫鬟婆子們圍前圍后,能貼身跟在陸煙身邊的時間倒少了很多。
燕兒找到楊媽媽的名字,提筆沾了硃砂,在八月初十這一日畫了一筆紅。
楊媽媽自然千恩萬謝地退下了,跟著便又有一位管事媽媽進來了,這個來問的是葬禮上請僧道要用的黃紙香燭。
陸煙撐著額頭,嘆了口氣。
按照如今風氣,人死後頭一件大事便是請僧道念經頌靈。
可陸家實在是不好請僧道,無他,陸府如今就陸煙這麼一個主人,還是個連及笄都不曾的未嫁女兒,連個長輩都無,那和尚道士俱都是男子,大咧咧地請進了府,連避嫌都不成,往後要是被有心人捏著這一條說起來,她可真是跳黃河也洗不清了。
李家兄弟倆跟著通報的人來到靈堂前時,就聽見陸煙正在吩咐家裡的管事。
「……同大相國寺的知客說一聲,就說請三十個僧人,專辟了凈室,請他們在寺里誦經祈福,再添兩千斤香油,為我阿爹點長明燈,讓他們著意用心辦了。若好,等到這七七四十九天完了,咱們還在大相國寺辦水陸道場。」
李湛聽著女孩子輕潤柔和的聲音,見她吩咐起事來滴水不漏,不由得心裡寬慰,笑著碰了碰李浚的肩膀。
一別多年,渺渺也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好姑娘了。
李浚面對大哥的揶揄,滿臉通紅。
就聽下人通傳。
「大小姐,博陸侯和二公子求見。」
時隔多年再聽到這個稱呼,陸煙一下子捏緊了拳頭,手掌磕在算盤珠子上,留下一塊紅痕,她卻彷彿半點也沒感覺到痛。
博陸侯,二公子。
從小就像親兄長一樣疼愛她,卻最後被李家污衊和自己通姦的李湛大哥,和······為了往上爬不擇手段,親手謀劃了這一切的她青梅竹馬自幼定親的未婚夫,李浚。
陸煙直直地盯著一前一後走進靈堂里的兩個青年男人。
博陸侯府這一對兄弟,兄長李湛戰功赫赫、俊偉不凡,弟弟李浚溫文秀雅,貌勝潘安,都是這洛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風流人物。
她的目光在李湛那張微黑的面龐上打了個轉,時隔多年,她竟只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李湛時,那張因為醉酒失足落水泡得腫脹發白的臉了。
博陸侯府的人說,李湛是因為私德敗壞被奪了爵位,心中不甘,這才借酒消愁。
陸煙也曾經聽到過嚴敏的陪房嬤嬤慶幸,覺得李湛後來那副爛醉如泥的樣子實在是不成體統,幸虧自家小姐和他退了婚,另嫁了更有出息的李家二爺。
她還知道,就在李湛失足落水的五日前,李湛曾經來家庵里見過自己一次,除了送自己點心吃食,還安慰自己不要怕,說很快就能還她一個清白。
那個時候,李湛雖然潦倒消瘦、鬍子拉碴,一雙眼睛卻明亮有神,半點也不像一個失意酗酒的人。
「渺渺,」一貫刀里來劍里去的高大漢子,對著一身孝裙弱質纖纖的少女咧嘴一笑,「大哥回來了。」
陸煙迎著李湛那張爽直誠懇的笑臉,猛地閉上眼睛,壓住直衝上眼眶的酸熱。
······這群,這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