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守株（上）
陸煙想，如果自己在頭七祭禮前病倒了，會怎麼樣呢？
首先，她病倒了，自然起不了身，理不了事，更管不了家。
那麼管家之事必然要回到樂媽媽手中。
樂媽媽是她的奶娘，又是受過幾代主子青眼的老人，在這種情況下，代她管著陸府簡直就是順理成章得不能更順理成章的事情，時間一久，這偌大的陸府就要盡數落盡樂媽媽的手裡。
屆時就算自己再「好」起來，也很難動搖樂媽媽已經樹立起來的權威了。
前一世就是如此。
她自己瞎了眼盲了心，一門心思信任依賴樂媽媽，被人溫水煮青蛙，一點點剝奪了自己對陸家的掌控力，最後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至於前世是不是也有這麼一碗葯，陸煙倒是記不太清了。
不過，上一世自從阿爹過世后，她的身體就一天天越發衰敗下去，鄭先生說過，她內里空耗，早有油盡燈枯之相。
樂媽媽並不通藥理，這麼精細漂亮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單憑她自己是捅不出來的，她背後必然有其他人指使。
雖不能確定是誰……不過，總不過就是那麼幾個人。
陸煙盯著那碗葯，眉頭微皺，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屋裡其他兩人。
若是屋裡只有樂媽媽或者燕兒倒也好辦，她只要借口拿東西或者隨便其他什麼事把人支出去，再偷偷把葯倒掉就行。
兩個人一起支出去的話······就太刻意了。
陸煙不想打草驚蛇。
得想個穩妥的辦法。
「姑娘快趁熱把葯喝了吧，葯涼了就不好了。」
燕兒見陸煙一直盯著葯碗，急忙笑著勸了一句。
陸煙看著燕兒，心中一動。
她從燕兒手裡接過葯碗，拿起調羹攪了攪，忽然抬頭看向樂媽媽，語氣軟軟，「這葯瞧著好苦。」
「苦口才是良藥呢，我的好姑娘，快些把葯喝了吧，喝了葯才能好得快。」樂媽媽見陸煙軟化，便順勢上前，圓潤的身軀把站在床邊侍葯的燕兒都擠到了一邊。
陸煙一直盯著燕兒，自然沒有錯過燕兒臉上一閃而過的不耐。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她捏著一綹自己的頭髮在手指上轉圈，停了一會，才道，「我病了這麼久，廚房裡上的都是些沒味兒的東西，若是再喝了葯，怕是要吃不下飯了。」
「這有什麼難的?姑娘想吃什麼，只管告訴老奴。」
「還是媽媽疼我。」陸煙懶懶地，歪著頭想了想，當真報了三四樣菜出來。
樂媽媽便領命往廚房去了，臨走前，對燕兒使了個眼色，讓她看著陸煙喝葯。
燕兒卻有些心不在焉，只把樂媽媽送到了屋門口，就折返回來。
她一進門，就看見陸煙赤腳站在地上，正端著那碗葯往床邊的白玉花斛里倒，不由大驚失色，「姑娘怎麼把葯倒了？」
陸煙轉過身，頗為不耐地橫了燕兒一眼，彷彿十分嫌棄似的，呵斥道：「大驚小怪！」
陸煙語氣一重，燕兒就「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
如她這樣的世仆，骨子裡早就有了一套完整的條件反射。
「姑，姑娘，這葯……」
燕兒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問，聲音裡帶著哭腔。
樂媽媽剛剛可是吩咐過她，讓她必須看著姑娘把葯喝下去的！
「這葯苦，本姑娘不想喝，怎麼了？」陸煙抬著下巴，滿臉倨傲，盛氣凌人。
「啊？可，可是姑娘，樂媽媽要是知道了……」
「這屋子裡就我們兩個人，你不說，樂媽媽怎麼會知道?」陸煙冷笑一聲，「也是，你是樂媽媽舉薦過來的，自然跟她一條心。」
一雙瀲灧美目危險地眯了起來，「你敢說出去，我就告訴樂媽媽是你把葯打翻了，從此後也不必在我這裡服侍了。」
不行！
燕兒幾乎在心底尖叫起來，她廢了那麼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在大小姐跟前露個臉，做了一等大丫鬟，她不能被攆！
燕兒連抖都不敢抖了，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起頭來，「姑娘！奴婢既然來了姑娘身邊，自然生死都由著姑娘，不跟姑娘一條心，還能跟誰一條心？求姑娘明鑒！」
燕兒忍不住在心裡後悔。
姑娘早就記得自己，就算沒有樂媽媽，她當上這個一等也是遲早的事，如今託了樂媽媽舉薦，平白欠了人情不說，還惹得一身腥。
若說方才燕兒還對樂媽媽舉薦了自己這事兒有些感激，這會兒就只剩下恐懼厭惡了。
——這就對了。
陸煙對燕兒的反應並不意味，燕兒的白眼狼性子，她上一世就領教過了。
也正因此，陸煙比任何人都清楚，燕兒確實是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既然是刀，自然別人用得，她也用得。
綠枝眼下生死未卜，要是再讓燕兒和樂媽媽擰成一股繩，那就太被動了。
必須要分化她們。
好在，她作為陸家大小姐，在這件事有天然的優勢——府里多得是想要把樂媽媽拉下來的人，只要她表現出對樂媽媽的不滿，自然會有人靠過來，短時期內，她也不算是無人可用。
燕兒也不知道磕了多久，才聽見頭頂上陸煙輕輕地哼了一聲，「還算識時務，起來吧。」
「謝姑娘。」燕兒這會兒聽話極了，機靈勁兒也沒丟，見陸煙走到妝台鏡子前不知翻找什麼，也不敢問，垂著眼，「奴婢給姑娘收拾葯碗。」
「我記得，你阿娘是廚房裡管白案的趙嫂子？」
少女清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燕兒忍不住把頭埋得更深了一點，「是。」
「那一會樂媽媽回來了，你送她出去，順便出府去看看你阿娘，和她好好說說話。我准你一晚的假。」
燕兒這一會兒被陸煙連哄帶嚇，腦子早成了一團漿糊，只會諾諾點頭。就感覺到頭上髮髻一重，冰涼沁潤的觸感隔著髮絲過來，似乎是支簪子。
少女的聲音含著淡淡的威嚴和笑意。
「你如今做了我院里的丫頭，回去看看，也算衣錦還鄉了，不能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這簪子不錯，賞你了，戴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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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煙:背主的丫鬟不要扔，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再吊根胡蘿蔔，生產隊的驢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