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父母（一）
伴隨著一聲長長的汽鳴聲，列車緩緩的停在了月台上。因為是小站，下車的人並不多，所以我們沒有了上車時的狼狽。
跟著出站的人群一步步的挪到出站口，每走一步心跳就會加重一分，因為我知道在出站口有兩個我日思夜想的身影正在翹首以盼。
瑤瑤彷彿看穿了我心思似的，握住我的手緊了緊，好像要給我一點去面對自己父母的力量。
已經兩年多快三年沒有見過他們了，心裡的忐忑是難免的。前面的人群逐漸散去，我也終於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曾經在我心裡高大偉岸的父親身形有了些許的佝僂，頭髮也已經花白。
母親明顯是看到了鶴立雞群的我，不停的朝我揮著手。瑤瑤也看到了正在揮手的母親，向我投來詢問的眼神，我輕輕點了點頭。
瑤瑤立刻鬆開了我的手，快步朝著出站口走了過去，等我追上她的時候，她已經拉著母親的手噓寒問暖開了。
不用說，母親對我找到的這個兒媳婦是相當的滿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而父親也是帶著拘謹的笑容，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見我出來，才伸手接過了我手上的行李，然後小聲的提醒母親先回家再說。
看來瑤瑤的出現，讓父親收斂了不少他的尖利，這要換以前，他可不會用這種語氣跟母親說話。
全程兩個老人的目光都緊緊的停留在瑤瑤的身上，把我這個親生兒子視若無物，讓我心裡多少有點失落。
聽到父親的提醒，母親這才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略帶歉意的拉著瑤瑤的手朝車站廣場外面走去。
「你小劉叔叔開車過來接你們的，他車停在前面。」父親和我緊緊的跟在母親和瑤瑤的身後，他小聲的跟我解釋了一下。
我輕聲的點頭，小劉叔叔是父親年輕時候在東北打工認識的工友，跟父親二十幾年的交情了。
父親來浙江也是來投奔他來的，所以他們會動用自己的關係讓小劉叔叔開車來接我們，我並不意外。
我想這已經是他們認為，他們能給到的瑤瑤最好的接待了。浙江的天氣十分的寒冷，剛剛走出車站的我便被冷風吹得一哆嗦。
再看瑤瑤身上單薄的衣服，我開始有點擔心她了，我緊走兩步追上她們。
「你冷不冷啊，要不要拿件厚衣服給你？」
「沒事，我不冷。等下回家再說吧，衣服都壓在箱子下面了，難得翻。」
她說的是實情，碩大的行李箱里，堆滿了她給父母和姐姐帶的禮物，我們的衣服都被壓在了箱子里最底層。
母親也是拉著瑤瑤的手，關切的說道：「瑤瑤啊，你這手這麼冰，讓肖遠給你拿件衣服出來穿上吧，別凍感冒了。」
「沒事的阿姨，我不冷。衣服都放在箱子底下了，難得翻，先回家吧。」
看瑤瑤堅持，母親向我投來求助的眼光。我沒有繼續堅持，而是把我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在了身上。
瑤瑤極力反對，卻被我眼神制止，她瞬間讀懂了我的心意，沒再反抗。而是任由母親拉著她的手，朝著小劉叔叔停車的地方去。
因為外面確實太冷了，所以我們腳步都很快，不要片刻便走到了廣場邊上的路邊上。
一輛破舊的長安之光麵包車孤零零的停在路邊上，見我們過來，小劉叔叔從駕駛位置下來，替我們拉開了車門。
看著父母動用自己關係找來的車，我的心裡有一絲酸楚，我心虛的偷瞄了一眼瑤瑤。
她倒是一臉的淡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這倒是讓我鬆了口氣。說實話，我真擔心她會介意，會覺得不夠重視她。
我能理解父母，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他們能力範圍內最大的重視了。對他們來說，出門坐個公交花兩塊錢，都覺得是非常奢侈的事情，何況是專門找了個車。
「瑤瑤，這是你小劉叔叔。我們家窮，沒有車，只能麻煩你小劉叔叔來接你們了。」
果然，我還沒有收回思緒，母親的話便已經出口了，她的話聽得我心裡一涼。
比起從四面八方吹過來的涼風，她的話更加冰冷，讓我的心如墜冰窟。
「你跟肖遠，你們好好加油，以後自己買個車。這樣以後你們要去哪裡就方便了，我跟你叔叔也能跟著沾點光。」
如果剛剛的話只是讓我覺得寒冷冰涼，那麼現在的話，無疑是擊碎了我對親情所有的幻想。
這一刻，我真的只想逃，帶著瑤瑤逃離眼前的一切。明顯的，瑤瑤的神情也跟著尷尬了起來，吱吱唔唔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接話。
父親大概也看出了我們的尷尬，這才趕忙跑過來打圓場。
「別聽你阿姨在這裡瞎說，先上車吧，外面冷。」
說完又不動聲色的拽了我一下，我知道這個時候我已經避無可避，一邊是生我養我的父母，一邊是我想要守護的愛人。
只能強撐起一個尷尬的笑容，跟小劉叔叔打了聲招呼，然後道了聲辛苦。瑤瑤也是及時的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著跟小劉叔叔打了招呼。
我這才把手上的行李全都搬到了車後座上面，然後才坐進了車裡。父親坐到了副駕上，母親和瑤瑤並排坐在中間，我上車挨著瑤瑤坐了下來。
瑤瑤見我上來，連忙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遞給了我，並沖我笑了笑。我自然領會了她的意思，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我接收到了她的信號。
父親見我上來坐好，便示意小劉叔叔可以出發。然後很自然的遞了支煙給小劉叔叔，自己也拿出一點上。
劣質煙草的煙氣瞬間充斥滿了整個空間，本就不大的車廂里煙氣瀰漫，熏得人睜不開眼。
我想出言阻止已來不及了，瑤瑤已經是眉頭緊皺，無奈我只能伸手搖下了車窗。
寒風瞬間灌了進來，帶走了車內的部分煙氣，同時也帶來了刺骨的寒意。
本來衣衫單薄的瑤瑤更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我只能掀開自己的外套裹住了她。
幸好租住的房子離車站並不太遠，十幾分鐘車程，他們一支煙抽完，也就到了。
車子穩穩停在了家門前，姐姐已經站在門口望眼欲穿了。看車子停下，她上來便拉開了車門。
母親順著她拉開的車門從車裡鑽了出去，而瑤瑤也緊隨便其後。姐姐很自然的扶住了下車的瑤瑤，一切看起來都很和諧。
「瑤瑤，一路上不順利嗎？這邊比深圳冷很多吧，看你穿這麼少，怎麼不帶個厚點的衣服啊？」
「姐，沒事，還好！剛剛下車的時候感覺有點不適應，現在感覺好多了。」
「老漢你們在車裡抽了多少煙啊，你兒媳婦在車裡，你不能控制一下啊。」
我姐的話讓父親的小劉叔叔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兩個人互望了一眼，然後尷尬的撓了撓頭。
「姐，沒事的！我爸也抽煙，我已經習慣了。」
「走吧，趕緊進去，外面太冷了。這兩天要下雪了，所以特別冷。」
「嗯，我還沒見過下雪呢，正好可以見識一下。」
一行人魚貫而入，父親則幫著我把行李搬進了家裡。小劉叔叔進門坐下，跟父親聊了會家常便要起身離開，說他還有事情要做。
任憑父母親怎麼挽留都堅持要走，無奈之下，父親只得從旁邊的柜子里拿了兩包煙遞給他，嘴裡一個勁的表示著感謝。
煙明顯是早就準備好的，不是父親平時抽的牌子。雖然也不是什麼特別昂貴的煙，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算是最大的報償了。
就這樣，在我們一家人千恩萬謝中，小劉叔叔開著他的長安之光離開了。
再回到屋裡，瑤瑤已經開始把給他們準備的禮物一樣一樣的拿出來，分給他們了。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開心，自然不是因為禮物的貴重，而是被瑤瑤記掛著。
母親更是一個勁的說著我們浪費錢，說讓我們把錢存著，以後結婚了買房買車用。
可是臉上的笑容卻出賣了她的內心，特別是瑤瑤把給她買的衣服拿出來給她試的時候，她更是樂得原地轉了幾個圈向我們展示著。
這些禮物瑤瑤真的是花了特別多的心思準備的，特別是給父母的禮物。
給母親從頭到腳的準備了全套的新衣服和鞋子，反反覆復的跟姐姐確認了好幾次母親衣服的尺寸。
給父親買的皮鞋，皮帶和保健品也是比對了很久才最終買回來的。給姐姐買的化妝品和包包，也是讓我悄悄的打聽了好久才決定的。
看著她們收到禮物時臉上露出的開心的笑容，瑤瑤也是十分滿意的跟著開心。
姐姐也是第一時間拿出了她給瑤瑤準備的禮物——一個價格不菲的包包。
父母剛是給瑤瑤準備了兩個大紅包，不過明顯沒有我去瑤瑤家裡收到的紅包規模誇張。
瑤瑤也是開心的收下了大家的禮物，一一表示了感謝，場景熱烈而溫情。
剛剛籠罩在我心頭的陰雲也一點點的散去，看著瑤瑤得到家人的認可，我心裡也是十分的欣慰。
接著母親便讓姐姐把我和瑤瑤領到了他們臨時給我們租的房間里，這個是我特意要求的。
按母親的意思，我們過來了隨便擠擠就好了，一共也呆不了幾天。可是我不想瑤瑤受這樣的委屈，再三要求下，她才同意。
可是還是不免肉疼的跟我表示，住幾天就要給房東一個月的房租，不划算。
我明白她的感受，對於一生清貧的他們來說，花小半個月工資去租個房子，只住幾天確實不划算。
可是要讓瑤瑤去跟她們擠在一起，我心裡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所以我承諾這個錢由我來出，但是房子必須要租。
還好，最終她不是在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之下，為我們租下了一個房間。
房間並不大，但是足夠了，至少我覺得這樣瑤瑤不會覺得那麼委屈。瑤瑤跟著我姐進入房間的時候，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我知道，她也有她自己的擔憂，只是此刻這些擔憂都被人拋到了九霄雲外。
床上的床單的被褥明顯都是新的，雖然看起來質感一般，但是足以看出父母的用心了。
我一直仔細的觀察著瑤瑤的表情，哪怕她表現出一絲的不悅，我必須馬上向她解釋，給她足夠的支持。
但是她卻讓我失望了，從一進入房間開始，她臉上始終帶著微笑。熟練的把箱子里我們的衣服什麼的全都拿了出來，一件件的掛到小衣櫃里。
我和姐姐站在旁邊看著，姐姐幾次想搭手幫忙，都被人瑤瑤拒絕了。而我，早已經習慣了她的這種細緻，與其上去幫倒忙，還不如看著。
瑤瑤很快便收拾好了我們帶過來的行李，把所有的物品都一一歸置好。讓我瞬間覺得，只要有她在，我就有一個安穩的歸宿。
等收拾完，再回到父母那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廚房裡忙活開了。
一年到頭難得進回廚房的父親，正在灶台上不斷揮舞著鍋鏟，嘴裡還一直不停的指揮著母親給他準備各種配菜。
因為只有一個房間，所以飯桌就擺在了床邊，我和瑤瑤坐在桌子前面。
整個房間顯得局促而凌亂，這也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母親從來都不是一個擅長整理的人。
或許是因為坐小沒有從她的母親那裡得到言傳身教，又或者是耗費了過多的精力去為生計奔忙。
總之，他們一直把生活維持在了一個滿足生存的基準線上，再往上的需求對他們而言都是浪費。
所以他們從來沒有花錢看過電影，也不會把錢花在護膚品上，他們也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潮流，因為他們一件衣服可以穿十幾年。
生活給他們施加了太多了磨難，上他們早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色彩的感知能力。
他們的世界灰暗一片，但是他們也依然努力燃燒著自己，來為我們照亮前程。
看著他們笨拙的學習著接近我們的生活，小心翼翼的在這個世界里存在著，心裡的酸楚一點點的擴大，直到所有的堅強徹底的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