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前途

此時謝依依的話，無疑又將吳凱的處境置於尷尬的境地。的確，在他們的眼裡吳凱就算不上學，也應該有一個光明的前程，而不是去開挖機和當廚師。吳凱雖然卻早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但是此時我想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這個從小帶著他長大的姐姐面前，說出那晚時的那番豪言壯語了。這並不難以理解，從她問的問題就不難看出來，他們對吳凱的期待肯定不是挖機師傅，更不可能是大廚師了。從他們的視角來看，吳凱這個七個龍珠已經集齊了六顆的傢伙，就算不召喚個神龍出來，怎麼也得出個啥大招啊。

我看到了吳凱臉上的窘迫，我想他的內心此刻一定經歷著，某些不足與外人道的艱難抉擇。良久，他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抬頭看著謝依依的眼睛問她道：「姐，你覺得我是做生意的那塊料嗎？不管是接我爸媽的班，還是自己拿錢去創業。」他眼睛清澈，目光悠遠，很顯然他已經在心底跟自己達成了和解了。「當然，你為什麼不是......。」謝依依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而是心痛的看著吳凱，臉色沉了下去，陷入了沉默。對於這個她自己看著長大的弟弟，我想她也一定有著足夠的認識的吧，對於吳凱的能力她自然有著她自己的判斷。

「小姨父怎麼跟你說的，他們應該有安排了吧？」沉默良久，謝依依才正色道。看她的表情，跟吳凱一樣，有重如釋重負的感覺，剛才應該也是努力的在心裡說服自己接受了某些現實了吧。「我爸說，只要我開心，做什麼都可以。我還在考慮是去學挖機，還是學廚師呢。」既然已經有了正確的思想指導，那麼後面的事情自然就變得輕鬆了，吳凱再一次把那他「偉大」的理想拋了出來。話音一落，便「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人更是像觸電般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你踢我幹嘛呀，我說的是實話啊，職業不分貴賤。怎麼了，難道我去開挖機，當廚師我就不是你弟弟了啊。嘶.....痛死我了，你穿的高根鞋啊，我的大姐。也不知道輕點，還當不當我是你弟弟了。」吳凱說完，重新坐下來，彎腰下去揉著被謝依依踢疼的左腿。很顯然，吳凱的遠大抱負觸怒了謝依依，她的報復也來得很快。

「開挖機，當廚師，虧你想得出來。我真不知道你腦子是怎麼長的，就算你願意，小姨小姨父也肯定不會答應的，你要真想學技術，學點啥不好，去學開挖機。怎麼，你還打算以後開著挖機去開發月球啊？還是你打算去給中央領導當御廚啊？」謝依依沒好氣的瞪了吳凱一眼，語氣里滿是不屑的道。很顯然，對她而言這兩個職業的天花板似乎太低了，雖然已經接受了吳凱的能力欠缺，但是也無法接受他把自己泯然於眾的職業規劃。

吳凱還想辯解什麼，但是一想著剛才那一腳，便心有餘悸的道：「我還沒跟爸媽認真討論過這個問題，剛剛畢業，我先熟悉熟悉社會吧。等我找到自己感興趣，又有前景的職業再打算吧。」看著吳凱服軟，謝依依這才放過了他，語氣放鬆下來說道：「你也不用著急，你還年輕，機會還多著呢。」聽著姐姐老氣橫秋的安慰，吳凱一邊學著謝依依的話手舞足蹈，動作誇張的表演著。看著他的動作，謝依依腳下又有動作，作勢又要踢他。這次吳凱學乖了，早早的就閃到了一邊。讓謝依依這一腳落了空，嘴上還不饒人的說道：「你就比我大五歲，說得自己好像多老了似的，我還年輕，你就不年輕嗎？」說完還不忘朝謝依依吐了吐舌頭。

謝依依也不惱，只是笑著看著這個長得牛高馬大的弟弟，似乎陷入了回憶裡面。直到服務員把一盤盤製作精良的海鮮一股腦的擺在我們面前的桌子上，示意我們菜上齊了之後，才動員我們開吃。她不停的向我們介紹著每一種海鮮的來歷，以及食用的方法，手上更是不停的把各種處理好的食物放進我們面前的碗里。「等你也像我一樣讀完一千多本書，認識了孔孟老莊，知道了諸子百家。把五千年的文化底蘊融進自己的血液裡面，站在這些巨人的肩膀之上，用他們的視野去觀察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有多老了。」說完還惡狠狠的瞪了吳凱一眼，伸手打掉他正在摳牙縫裡食物的手，把一概牙籤遞給了他。吳凱慘兮兮的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了聲謝，轉過身子把牙縫裡的東西剔了出來。

一頓飯，在他們姐弟的嘻笑怒罵和我的飽嗝聲中落下了帷幕。看著我們兩個斜躺在根在椅子上，不斷的撫摸著圓鼓鼓的肚子，謝依依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叫來服務員把剩下的食物打了包，裝進兩個大大的塑料袋裡，扔給吳凱擰著一起走出了飯店的大門。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點鐘，但是深圳的街頭依然人頭攢動，夜歸的人們邁著匆忙的步伐往家裡趕。而穿著時髦，打扮精緻的年輕人們則三五成群的在街著上打打鬧鬧，半點沒有深夜應該有的疲憊和慵懶。路旁的夜宵檔，ktv前更是人滿為患，服務員不停的穿梭在人群之中傾聽著客戶的訴求。

我心裡想，這大概就是深圳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吧，不管你來自哪裡，身份如何。當你放下手中的工作，卸下滿身的疲憊，邀上一眾好友一起舉杯。白天工作帶來的壓抑，委屈，彷徨，在此刻應該都被拋到發九宵雲外了吧。管它今宵何宵，明天太陽照進窗戶的時候，新的希望又重新燃起。我想明天早上醒來的他們，一定又能鬥志昂揚的投入到新的一輪拼殺之中。謝依依把我和吳凱送到他家樓下，沒有接受吳凱上樓的邀請，看著我們拉著行李進了樓道便開車離開了。

看著在夜幕中逐漸暗淡的尾燈，吳凱的眼神里滿是不舍。看得出來，對於這個姐姐，吳凱的心裡充滿了眷戀。長大就是一場不停分離的遊戲，看著身邊的親人，朋友一個個的遠離，而自己也終將要踏上新的征途。我們沒有立即上樓，而是轉身跑到樓下的花壇邊坐下，連續抽了好幾支煙。直到嘴唇已經開始發木，嗓子干癢難受，才意猶示盡的起身上樓。

接下來的幾天，吳爸吳媽一直忙於安排上次接待的外方客戶留下的訂單。而謝依依也忙著做出國前最後的準備，只是偶爾會打電話把我跟吳凱叫出去吃頓飯，便又匆忙的回到她的生活中去了。隨著她出國時間臨近，吳凱的表情也是越來越落寞，而我心裡的焦急也是愈發的濃烈了。雖然這幾天所有的花銷都有吳凱這個大頭頂著，但是想著自己未卜的前程和乾癟的錢包。我也沒辦法淡定的跟著吳凱繼續浪蕩下去了，委婉的提醒了他兩次，是不是應該把工作的事情提上日程了。就算他不用工作，我也需要一個讓自己安定下來的歸宿。

吳凱則轉達了吳爸吳媽的意思，讓我們稍安勿燥，他們忙過手裡的這批訂單再來跟我們認真的討論這件事情。就這樣在焦躁不安的情緒中送走了謝依依，看著那個驕傲的背影走進安檢通道，消失在寶安國際機場的出境大廳里。我的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波瀾，她的人生寫滿了得意和成功，而我還在為明天是否到來而苦苦的尋覓。反觀吳凱，這丫頂著一頭亂髮，在人潮湧動的機場大廳里哭得撕心裂肺，撼天動地的。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還以為這廝剛剛送進機場的是他親密的愛人呢。吳媽媽也是紅了眼眶，不停的念叨這一別，再相見已經不知是何年了。吳爸爸則要淡定得多，用他的話說，好男兒志在四方，雖然謝依依不是男兒，但是同樣也是有志的青年。而去美國留學也是天大的好事，無須傷感，反而應該慶祝。

慶祝自然是沒有慶祝的，在吳凱聲嘶力竭的哭了一天之後，誰也沒有了心情去慶祝。但是我們也迎來了最重要的一環，討論我和吳凱安置的問題。吳媽媽比較乾脆，讓我和吳凱直接去他們的工廠里工作就好了，有他們照看著自然也放心。倒是吳爸爸給了我們足夠的空間，讓我們充分的表達了我們的意願。在聽吳凱說想要學一門技術的時候，雖然神情不自然，倒是也很好的掩蓋了過去。但是吳媽媽就不幹了，用她的話來說，她跟吳爸爸辛苦打拚了這麼多年，攢下這份農業，不就是為了給吳凱這個寶貝疙瘩的。你倒好，這個時候跟我說你要去學技術，當個普通一人，讓我們這麼多年的努力打拚變得毫無意義。吳媽媽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甚至有點爆走的徵兆，幸虧吳爸爸及時出手攔住了在爆走邊緣的吳媽媽。讓他尊重孩子的意願，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孩子，孩子的幸福比他們的家業更重要。

在吳凱將自己那晚上給我說的那些話和盤托出之後，吳媽媽更是抱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兒子嚎啕大哭。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寶貝兒子這些年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又是多麼絕望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吳爸爸也是在一旁不停的大口大口的吸著煙，我看到他夾著煙的手指不停的在顫抖。對於兒子經歷的這些，他應該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吧，當聽著兒子如泣如訴的把這些埋藏在心底的想法說出來的時候。這個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知識分子，終於不淡定了。看著抱頭痛哭的妻兒，他的眼眶也紅了起來，神情木然，像是經歷一次命運的痛擊。

看著悲慟萬分的吳凱一家人，我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是傷感，更是羨慕。悲傷的情緒在空氣了蔓延，而悲傷的人卻各有各的心境。最終還是意志更加堅定的吳爸爸打破了僵局，轉頭問我道：「小遠，你呢，你有什麼打算呢？」我訕訕一笑，尷尬無比，說實話，我沒有想法。從跟著吳凱踏上汽車那一刻開始，我一直在等這一刻。我想象了無數種可能，但是不管哪一種我都沒有想好應對的策略。我當然知道，眼前這個文弱的男人的句話就可能改變我一生的命運。但是同樣的，我也和吳凱有著同樣的擔憂，對於這個陌生的社會。我並不知道我可以做什麼，更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做。

我十八年來一直偏居於千里之外的那個小山村，對於這個世界，我最大的認知也不過是勤勞可以致富。而父母給我的人生指引則是，努力生活，好好工作。唯一稱得上金玉良言的一次叮囑就是爸爸告訴我，要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直到現在我也沒能領會這句話的真諦，更不要說剛剛走出校門不到一周的那個十八歲的我了。看著眼前這個一直給予我慈父般關懷的男人，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腦子一片空白，話竟無從說起。我在心裡組織了良久的語言，最後才尷尬的說道：「吳叔叔，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想法。跟吳凱討論過很多次了，但是現在的我好像也沒什麼可以做的。我剛剛畢業，對這個社會一無所知，我只想找個工作安頓下來。先看看這個世界，了解了解社會再慢慢考慮吧。」

吳爸爸顯然是接受了我的這個觀點，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了解這個世界的真相才是當務之急。看著已經被我們的談話吸引的母子，心疼的摸了摸吳凱的頭，然後陷入了沉思。很顯然，對於如何安頓我和吳凱，讓他犯了難。思慮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對吳媽媽道：「要不讓他們去文松那裡跟他學做模具吧，他上次不是說他今年準備擴大規模嗎？我看他做得還不錯，他人也不錯，凱凱他們過去也能照顧一下。」這邊吳爸爸話音剛落，那邊吳媽媽的反對聲已經響起來了：「做什麼模具啊，每天弄得一身髒兮兮的，以後找女朋友都不好找。」果然還得是親媽啊，一下子就點中了問題的癥結所在，先不管前景、收入，先想著以後不好找女朋友的事了。

吳媽媽的話讓我們三個男人楞在了當場，面面相覷的看著她，她見我們都看向她。疑惑的問道：「我說得不對嗎？天天跟機器打交道，還有那個什麼油，弄在身上洗都洗不掉，哪個女生願意跟你交往啊。」吳爸爸似乎早就已經有了對策，只是對於吳媽媽的這個言論實在無力辯駁，只得無奈的搖頭道：「等他們學會一段時間，讓文松找個人帶帶他們，教教他設計，以後就做做設計，畫畫圖啥的。也不是讓他一輩子做模具啊，再說了年輕人吃點苦，也沒什麼壞處。」吳爸爸的話好像打動了吳媽媽，語氣明顯放鬆了許多道：「也不是不可以，做做設計，實在不行自己開個模具廠，自己創業也可以。」說到這裡，好像已經看到了兒子光明的前程，臉上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