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當愛成為不朽(一)
會議在深湖市公安局偵經支隊會議室舉行。
米月趕到會場時,會議室門口有工作人員收存參會人員所攜帶的手機,米月知道,這是經偵組織的會議,只有他們的人才總是搞得這麼神神秘秘的,她們刑偵從來不搞這一套,但是她明白這一次會議保密工作的異常重要,要是農家鮮公司的老總攜公司巨款潛逃境外的消息一泄漏,那麼,數萬客戶會員便立馬會涌到省市政府的門前。
會議室里已坐滿了人,主持會議的是省廳負責刑警和經偵的梁少春副廳長,深湖市副市長、公安局長黃玉成,參會成員除省廳外,有深湖和東州兩市分管經偵的副局長,同省廳一樣,孫局是刑偵與經偵一肩挑。省廳來的,還有經偵總隊的杜峰處長。
杜峰看見了米月,有些意外和驚喜,忙來到她身邊。
「回國了也不告訴我一聲。」米月嗔怒。
杜峰苦笑:「還沒有來得及呢,昨晚太晚了,今天又往這裡趕,你怎麼來了?」
「是我多管閑事罷。」
杜峰呵呵笑:「你還有心管閑事?你看,我們同在一個城還難見面,倒是在外地還能碰到。」
米月哼了一聲:「你是大忙人,我有自知之明,哪敢騷擾你。」
米月嘴上是這麼說,其實也心疼他,省廳經偵負責偵查工作的處長,幾乎一年到頭都在境外組織開展緝捕工作,往往一出境,他們之間就中斷了聯繫,米月常常在為他在境外的處境擔憂。
杜峰看了看米月,似乎憔悴不少,嘆息了一聲:「不要太操心了,你現在是支隊長,很多事都可以讓手下人乾的。」
米月冷笑:「你還來操心我的事呢,你不讓我擔驚受怕,我就謝天謝地了!」
杜峰笑了笑,讓米月就坐,會議室是長圓形圍坐,主圍坐上只有孫局的名牌坐位,並沒有米月的名牌位置,孫局讓米月在後排工作人員位置上坐了,對米月解釋道:「本來沒有我們嘛事,省領導說涉及我市的會員最多,讓我們也協助協助。」
指揮中心巨大的投影屏上,已打出了盧小雨的巨幅頭像。
米月一看頭像,一驚:夏旺達!
米月忙打開手機查找,查出了夏旺達的照片,仔細一對照,沒錯,就是他,儘管過去了近二十年,但他躲不過米月的一位精於畫像師的臉。
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米月心潮澎湃,她沒有心思在聽會議人員一個又一個的案情介紹了,她的思路已完全沉浸在當初殺人現場的過程。
夏旺達,盧大葵,盧小雨,肖尚香……
好一個借屍還魂的謀殺!
她只是慢了一步,如果早點讓肖尚香或者史麗麗吐出真言的話……
米月又一次懊悔不已。
會快要結束了,梁廳在作指示:
「鑒於這個案件牽涉的人多面廣,影響巨大,省公安廳及深湖市政府高度重視,決定由省廳經偵牽頭,與深湖市局組成聯合專案組,赴國外抓捕引渡盧小雨回國,並追回其資金……」
米月站了起來,她打斷了梁廳的話:「梁廳,我請求,這個案件,由省廳刑偵牽頭,我市刑偵為主,深湖經偵配合。」
會議室的所有人員把一張張驚異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工作人員席上的米月。
梁廳一時也猝不及防,看了看米月,笑問:「米月,說說你的理由。」
「這個盧小雨,真實姓名叫夏旺達,他是二十年前衡邵及東州『2.27』專案的主要嫌疑人,為逃避打擊,殺人後偽造被焚的死亡現場,冒名頂替,潛逃至今。目前我們東州市局刑偵支隊正在偵查的『7.18』專案,盧小雨就是我們正在偵查的重要涉案人,我們判斷,他是同樣因為害怕暴露而殺人滅口,潛逃國外,所以,我請求將此案與我們的『7.18』專案併案,由我們刑偵牽頭出國抓捕。」
梁廳怔了怔,看了看黃市長和杜峰。
杜峰向米月使了使眼色:「米月,你們掌握了多少證據和線索,認定這個盧小雨就是夏旺達,而且有作案嫌疑?」
米月不理會杜峰的眼色:「我們正在開展偵查,證據正在搜集中。」
深湖市局的經偵支隊陸志林一聽,就按耐不住了,站起來道:「米支,這是我市一個涉十億資金的經濟大案,涉及數萬投資者的利益,案發地在深湖,本身就是我市經偵對口的案子,你就別來大包大攬這個事了。」
米月道:「可是,這個案子牽涉到數條人命,人命關天。」
陸支道:「既然你知道他就是在偵的命案嫌疑人,這麼重要的嫌疑人,為什麼還讓他給跑了?」
米月氣得瞪了陸支一眼:「我承認,我們的動作是慢了一步,但是,他卷巨款跑了,難道你們就沒有監管責任?」
陸支還要回話,梁廳忙拍了拍桌子:「不要在這個會上吵了,這樣,米月,我給你兩天時間,找到這個人的證據,真要是這個盧小雨涉『7.18』命案,那麼,我們再定一個行動方案,再物色一下專案組人選。」
「不用兩天,我只要一天就夠了。」米月道。
會後,米月便直奔鳳安鎮,她要先攻下史麗麗。
此次見到的史麗麗,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疲憊的雙眼,已出現浮腫的眼袋。
米月掏出了夏旺達的照片,遞到了她的面前。
「不用看了,他就是盧小雨。」
「你早就知道是他,是嗎?為什麼瞞著我?」米月忍著氣道。
「那是因為,我想親手殺了他。」史麗麗咬牙道。
「可是,你還是讓他跑了。」
米月看了看史麗麗,她的眼光中透出凶光。
「就慢了一步,慢了一步!」
米月也嘆息了一聲。
「孫向東尋了你二十年,你知道嗎?」
史麗麗沉默,眼裡閃出了淚花。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史麗麗抬起了滿是淚水的臉,看了看窗外,窗外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帶著一絲濕氣,天空烏雲密布,遠處有隆隆的雷聲傳來,要下雨了。
「第一次見他,是春節過後幾天,他同我鄰居家是親戚,到我鄰居家拜年,那一天,我同父親出門去親戚家拜年了,只有我媽一個人在家,媽得的是婦科病,我們農村老家,女人面子薄,得了這個病,不好讓人知道,更不好去醫院治,媽身子經常流髒東西和難聞的氣味,她不敢去別人家,家裡來了人,她也躲得遠遠的,那一天,便在我們都不在家的功夫,要上吊尋死,那一天就那麼巧,向東到我家來見我,聽到樓上有響動,就上了樓,看了我媽已吊在橫樑上,他便把我媽救了下來,我媽身子上流的髒東西,那種氣味,我們都受不了,他就背著我媽往公路上走,那時候,村裡哪有公路,有一條公路穿過我們村,距離我家有四五里路遠,他硬是把我媽背到公路邊,強行攔了一輛貨車拉到了縣醫院,我媽治療的費用,都是他給墊的,我去見他的時候,他身上的那臭味,連醫院的人都避開他遠遠的。」
「之前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他在外面打工,過年才回一回,我呢,高中畢業不久,在村子里的小學做代課老師,順便在家照顧媽,他那天來我家,是聽人說起了我,他是好奇,要來看我一眼的。」
「我媽住院一個多月,他也沒有離開我鄰居家,一個多月來,時常來醫院探望,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早就要回城打工的,村裡的打工的都走了,我知道他墊的這筆錢不少,還以為他是想等我還錢才能走的,我只好告訴他,這筆錢,現在還不了,能不能等下次回家后再還,他說,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在等這筆錢嗎,我是想好事做到底,你媽的病治好了,我才心安呢。」
「其實我心裡明白,他這樣做,也是因為我。」
「唉我媽也是,平日里憑我和我爹怎麼勸,她死也不去醫院的,更別說住院了,她心疼錢,媽怎麼就聽向東的呢,媽病好出院后,就勸說我嫁給他,我當時哪想嫁人,說實話,我也沒有看上他,我只好說,這事,等過兩年再說吧。」
「我哪裡想到,這向東會那樣的痴心,他也不去城裡打工了,就一直住在我鄰居家,說我媽要補身子,不是下河抓魚,就是上山采些果子,還買這送那,我後來煩了,對他說,我欠你的錢,以後會一分不少償還,可是,我們倆的事,我一點心思都沒有。他說,沒事,我也不敢有非份之想,只要每天能看上你一眼,我就知足了。」
「其實他家裡也窮,身上也沒有什麼錢,他沒有出去城裡打工,就在村子里有人家蓋房的時候呢做做小工,一天掙來兩包煙,他就變賣了,有時就上山砍柴,去鎮上賣,村裡的人都在笑他傻,是瘌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不在意,我在學校教書,有時天晚了回家,他就在學校門口等我,悄悄跟在我身後。」
「我媽有天對他說,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你要真喜歡麗麗,你倒插門,到我家當上門女婿,好不好,他一聽,就說,只要麗麗同意,別說倒插門,讓我死都情願。過了一年,我媽走了,她是宮頸癌,臨終前死死拉著我和向東的手,一直不鬆手。直到我說,媽,你放心,我同意嫁給向東了,媽這才鬆了手。」
「我是同向東先辦了定親禮,確定為未婚夫妻后,媽才走的,媽走了,我們的親也定了,他才聽我的勸,去城裡打工。我向他保證,等我滿二十歲了,就讓你回來正式成婚。」
「你是真愛他,還是你媽逼的?」米月問。
「他也知道,我當初愛的不是他,只是,我也明白,我愛的那個人,也是遙不可及。」
米月雙眼都紅了:「我現才知道,他為什麼找你二十年,也為什麼在即將找到被拐賣你的那個人時,有殺他的心。」
「他為什麼還是那麼傻呀,為什麼呀!」史麗麗抽泣起來。
「你以後再沒有找過他?」
「我被人欺負了,身子已不幹凈了,還被人給賣了,要是你,你還會去找他嗎?」
「賣你的人,是肖尚香嗎?」
史麗麗擦了擦淚,點了點頭。
「那天你帶著鄧月去她家,是不是因為這個事?」
「是想逼她說出實情,供出夏旺達。」
「你是怎麼找到他的?」
「我是說服小豪,讓小豪派人去殺那個夏旺達,替我報仇,小豪給了盧大葵一筆錢,派了大葵去了,後來大葵不知去向,我便同小豪出來找大葵,找到了肖尚香,逼肖尚香交代大葵的下落,肖尚香對我說,是大葵一把火死了夏旺達后潛逃了,我們後來就一直在找大葵,一直沒有下落,卻意外見到了盧小雨,我一看這個盧小雨就是當年的夏旺達,正想找機會報仇,一直到你們來找我。」
米月道:「我猜得沒錯的話,當年燒死的那個夏旺達,應該就是你們要找的大葵。」
「我一直被肖尚香騙了。」史麗麗恨恨道。
米月道:「正因為夏旺達和肖尚香合夥導演了這幕借屍還魂的戲,所以他們當然得訂攻守同盟,這是人命案,所以,當孫向東,還有受牽連的蔡澤芳,彭太原等人,在打聽到他們的這一線索時,他們都會不惜殺人滅口。」
「我真傻呀,真傻呀!」史麗麗痛心道。
「你高中畢業,當過代課老師,應該懂法,只有法律,才是你最好的武器。」
史麗麗擦了擦淚:「米警官,你沒有這個經歷,你不知道那個情形,那個時候,我們聯繫不到任何人,也別想跑出那個村子,那個鎮子,什麼法律,都沒有用。」
「就是因為你當初賣兇殺人,所以你一直不敢報案?」
史麗麗點了點頭。
「你們,還能抓到他嗎?」
「能,一定能,我會讓你看到他受處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