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爾傷我殘算誰贏

一名樣貌年輕的少年，細眼幾近伸到鬢角，正鬼鬼祟祟地收拾東西，離近了瞧，少年正將幾把寶劍插入地里，連劍柄也沒入泥下，僅僅留出個尖腦袋。竟然是在藏東西！邊藏邊用餘光觀察周圍，口中還念念有詞：「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禮物都備齊了，不枉下山一趟。還差兩把，一把我自己用，一把給小師妹。再多搞一把，也給師娘備上。算了，還得再再再多一把，不然師傅會傷心的。師叔就算了吧，我背不動了。」待將寶劍藏好，少年弓起步子，朝著兵墓所剩不多的幾個人堆射了出去。

兵墓入口處，吳青以及鹽幫子弟就守在這裡，攔下不少藏了寶劍準備溜之大吉的江湖中人。自然有人反抗，但耐不住人海戰術，更耐不住戰鬥之時防不勝防的偷襲。即便有人聲稱家裡老婆生孩子了，趕時間，吳青也著人沒收其不知哪來的佩劍，幾乎光著身子才能離開。大多數人受不了這個侮辱，但也闖不出去，只好老老實實留在兵墓，接著看戲。看到熱鬧處，錘著大地說應該帶兩罈子酒來。

兵墓里雜亂無章的戰鬥漸漸變得節制，從遍地開花到中心爆炸，也只是花了區區兩個時辰。退出神劍爭奪的除了死人，還有無數的傷者，他們互相攙扶，來到中心一帶，聽著剛退下來的一名喚作張仁傑的俠客介紹內情。

「不知從哪冒出來一個和尚，一開始並未動手，還救下不少人來，只是看見那個黑衣服的，不知道哪門哪派，哪裡惹到了這和尚，兩人動起手來。」

「那個黑衣劍客，是巫山老鷹門的，好像叫什麼風尊者。」一名俠客插嘴道。

「原來如此，老鷹門一向幹得是拿錢買命的活兒，這次不知怎地也投到華山門下，來這幫忙。武功是真厲害，手腳乾脆，只動手，不說話，動必殺招，不少人便是死在此人手裡。興許是殺了和尚的朋友，兩人開始過招。和尚看著乾瘦，像條老臘肉，動起手來卻不含糊，刷刷幾下就將老鷹門風尊者打倒在地，赤手空拳啊，少林武僧果然了得。都說少林中人以慈悲為懷，不妄動殺戒，這和尚不一樣，乘勝補刀，結果了那風尊者，還隱約說了句，阿彌陀佛什麼什麼的。」

「我聽到了，那時候我就在跟前，和尚說，『十二年前那場血債，有老鷹門一份』。」說話的人當時躺在跟前裝屍體，因而聽得清楚。

「十二年前什麼血債？」聽得起勁兒一名俠客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裝死的俠客翻了翻白眼，「張大哥，您接著說。」

「風尊者來這，是代表老鷹門助華山劍聖一臂之力的，除了他家，還有不少門派都是這般，像泰山少主、津門拳宗、洞庭寨、山海關等等，是一條心的，於是圍將過來，要給風尊報仇。誰成想，一幫人圍過來，和尚不拒不退，身形敏捷，招式剛猛，逐個擊破了。」

圍坐的俠客紛紛豎起大拇指，天下誰人不識少林武僧？只是未曾親眼一見。

「接下來，武當小張真人趕來，客客氣氣說了幾句，和尚卻不理他，於是張真人出招請教，他是有些本事的，跟和尚過了二十餘招，但也被打倒在地。瞧，那不，小張真人這時候正擱那兒打坐呢。和尚有分寸，只是打傷，對這些人倒沒有下死手。」

武當的名聲大家也是知道的，不禁張圓了嘴。想那少林武僧，赤手空拳，單憑一己之力，大戰天下各大幫派，還勝了，這實在匪夷所思。是少林太強還是天下人太弱呢？

「再之後，嵩山劉元也殺了過來，不過打得慌慌張張，狼狽不堪，和尚輕輕支過去，後面又來一人，一大鬍子，拿了半截兒刀。忘了說，那劉元的佩劍，也只剩半截。」

「這個我知道，大鬍子是湘西刀霸杜夏，也是一英雄，在這之前，獨戰幾百人，奪了把寶劍，後來嵩山的劉掌門背後偷襲，他把寶劍扔了出去，同劉掌門堅堅實實對了幾招，兩人的兵器都斷了，不過我看，還是刀霸杜夏厲害些。」一外號捉雲手的俠客將之前見過的情形述說一遍，又道，「之前大家以為那把劍是神劍，所以爭得凶，刀霸他拿到之後，還用那把劍跟自己的斬虎刀對砍，被削去一截兒。後來被武當的小張真人收入囊中，對外說乃是兩百年前逍遙劍客的佩劍月光，丐幫的樂爺樂長老背了書的。」

「既然丐幫樂爺也這樣說，那必然是真的。」張仁傑繼續道，「嵩山劉元，說起來真不地道，他趕到這裡，一開始大家都以為是要給一眾掌門出氣，興緻一下子起來，結果，是為了讓和尚幫他擋一擋那霸刀杜夏。真是，真是，難以形容。嵩山派，怕是要落到二流門派之列了。」

嵩山的大名在眾人心中一向與武當、泰山比肩，但少有人真正見到嵩山出手，今日一觀，嵩山真是不過如此。

「那刀霸在少林武僧面前，怎樣，壓得住嗎？」捉雲手好奇問起。

張仁傑抿唇搖頭，道：「也不行，那和尚——那武僧與刀霸過了兩招，便將杜夏打退，杜夏也不拚命，拱拱手，說『少林武僧果然厲害，杜某改日必定上門討教』，說完，便接著去找劉元拚命了。」

「嵩山派真是一落千丈，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麼說的話，那少林武僧豈不是天下無敵了？」一細眼年輕人規規矩矩坐在跟前，略有些灰頭土臉，插嘴問道。

「除非，除非——」張仁傑默念兩聲，回頭看向正在交戰的雙方，道：「除非華山劍聖也敗下陣來。」

「若華山敗了，咱們這武林大會，還怎麼配叫武林大會？」不知道誰嘀咕一聲。

眾人無言。

君子非認出了眼前的和尚，正是五十年前的少林武僧——了青。

了青，一開始便知道對方就是新一代華山劍聖君子非，也就是五十年前那個秀面光頭。

兩人過了五十餘招，不分勝負，在座的各位武林人士，看得興緻勃勃，有人希望華山劍聖勝出，好證明他們的武林大會是真正的武林大會。也有人希望看到少林武僧勝出，少林本就是天下武學之首，且善名廣傳，正好滅一滅江湖上的不正之風。此時，所有的人都聚在此地，靜靜地觀賞這場巔峰對決。

吳青著門下子弟打掃兵墓，將還完整的兵器通通收集至一處，甚至連不少傷者的佩劍也被他們強行奪走。

細眼少年坐著的位置，剛好能看到自己埋的寶藏。

君子非同了青，說認識也認識，說不認識也真不認識。於是少了客套場面，直接動手。十二年前，在那場滅門慘案當中，了青沒有動手，是因為之前的事，他自認犯了少林大忌，殺人是一，色戒是二，於是自願退出少林，並自損七經六脈，再也用不出佛門四蒂那般精深雄昂的功夫。至於輕功十里鶴步，算是修行之餘的獨創，留給自己保命的一個小手段。半年前，了青回到少林，與師兄了心一番交心之後，重新入了佛門。師兄不僅幫他去了心結，連陳疾舊傷、殘經老脈，也在易筋元經的修習中，幾近復元。

眾所周知，易筋經是少林絕學，天下聞名，但修習之法，深奧難解，數十年也不見有一兩個能練至大成。了青也修習過一段時間，但進度極緩，於是轉而修習佛門四蒂。學武之人，面臨世間多種功法兵器，本就難以抉擇，要選到適合自己的，更是聽憑天意。有的人一開始便選錯了，儘管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但仍然難有成就。有的人喜歡嘗試，各式各樣的武功兵器都試上一遍，越早發現適合自己的，便越是幸運。有的人試過幾種便找到適合自己的功法，有的人試了一輩子，臨終之際，翻開一本詩集，才發現自己從一開始便走錯了路。最幸運的人，莫過於一開始便找對了路，走得越來越順，越來越快，至功成名就，睥睨江湖。

師兄了心的路子便是易筋經，初次接觸便覺親切，習之順暢，舒心暢意，不知不覺便練至大成。之後，再學其他武功，耳清目明，其中的技巧門道如泉水般清晰明亮地呈現於前。於是，他懂的功夫越來越多，易筋經的修鍊也臻於化境，便有了如今的易筋元經。

便有了重回巔峰甚至超越當年的少林武僧——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