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柔情不容褻瀆
明月不再是五年前有些呆鈍的妮子,出招颯然,靈活多變,單憑手腳上的功夫,倒是能跟覺醒過二十餘招。這是覺醒禁閉時光中為數不多的娛樂方式,不動內力,見招拆招,兩人好不快活。覺醒時常讓著明月,動不動還主動挨上幾下,但還不能太過明顯,不然明月瞧出端倪來,便會氣呼呼地哼一聲「瞧不起人」,便收拾飯盒離開。覺醒深諳其中竅門,始終保持半斤八兩的力道,打得有來有回,如同清溪里嬉戲的兩隻魚兒,離合有意,觸分有節。活動半個時辰,明月一招菩薩謝客,隔開覺醒,拍拍小手,收拾飯盒便笑著離去。對覺醒而言,剛剛算熱身完畢,之後便一口氣衝到十一層,與十八木人大戰一番,拳拳到肉,無有忌諱。一個時辰過後,終於大汗淋漓,他四仰八叉躺倒地上,看著歪歪斜斜的「羅漢」,無限舒坦。窗外的太陽,往南半天跨出大大的一步。
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雖說只剩大半日,相較於五年——一千五百多個日夜,不值一提,但覺醒心中躁躁難安,每過去一分,心中便多了一分躁動。他長呼一口氣,打算修習滴海心經,這樣可以讓他平靜下來,時間也過得更快些。
明月離開藏經閣后,趁著眾人還在忙碌,自己趕緊鑽回房間,掩好門窗,褪去衣物,跳進早已備好的浴桶中。他不能像其他師兄弟一般去天浴池戲水,只敢在自己房間沐浴,如此五年,當真不易。並不是無人發現,少林住房彼此挨著,想不注意都難。旁人問起,明月只得說:「小時候受過傷,傷疤醜陋,不忍示人。」無心於此的人會念一聲「阿彌陀佛」,不再過問。但世界這麼大,總少不了喜歡窺探隱私的人,他們想要看看是什麼樣的傷疤,背後又是怎樣的故事。這種心理是一種戒不掉的隱,一種缺德少義的嗜好。當事人越是隱瞞不言,這種心理越是膨脹得厲害,幾乎不受控制。他們不在意別人的悲傷,不懂得什麼叫難言之隱,只在乎自己能夠得到滿足。
於是乎,其中便有一些膽子大的,想方設法闖進明月的房間,或一身正氣假裝找東西,或鬼鬼祟祟隱處偷窺,亦或索性堂而皇之,走上前來,氣勢洶洶地要看看這傷疤到底有多可怖。還有一些人,眼裡冒著精光,他們發現了明月身上不一樣的東西。
明月羞過,惱過,哭過,忍過,驚過,怕過,每次都戰戰兢兢,說不出狠話。無奈之下,只得穿著貼身衣物洗澡,總算沒叫人得逞。這樣的侮辱促使明月更加用心地修鍊武藝,修武院他去的最早,走的最遲。每日挑水砍柴的功課,也是以雙倍任務完成,從不偷奸耍滑。累過,苦過,掙扎過,頹廢過,然而他咬牙堅持了下來。明清、明力或許起先是因為覺醒的緣故,對其有所照顧。日子一久,卻是對明月的刻苦用功心生敬佩,幾次幫他出頭,教育那些有心思不軌的賊和尚。
期間流出過一個謠言:「明月是個小太監,他爹娘動的手,本打算將其賣到朝廷,沒成想,朝廷收滿了,不收啦。嘿,那玩意兒沒了,哪都沒人要,所以來少林當和尚。」
「喲,當尼姑才對呀!」
明清、明力聽到這樣的話,就要出手教訓爛嚼舌根的人,明月卻不以為意,還大大方方承認道:「是又怎樣!我告訴你們,再敢招惹我,我半夜摸你床上去,咔嚓就是一剪子!」說這話時,明月故意捏著嗓子,裝出小太監一般的陰柔,還比劃了一下。說話便匆匆離開,躲在無人處臉紅一陣,輕輕撥弄枝條,心想:「怎麼能說出這般流氓的話。不過那些人躲閃的眼神,當真好笑。不行,不能告訴覺醒師叔,他會笑話我的。」
此後,明月腰間便常常掛著一把剪刀。連明力見了,都要退避三舍,更別說其他人。
於是又有人傳言道:「少了那玩意兒的人心思不正常,陰著呢,還是躲遠點吧。」
身邊終於清凈許多,明月一開始很是得意,但過得一陣,見大家都用異樣的眼光瞧自己,心中酸楚難言。夜深人靜不眠時,也不知道該想誰,想來想去,便想到了大俠和覺醒。然而,他從來沒有跟覺醒說過這些事情,連剪刀都沒帶到過藏經閣。
明月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通過馬場的訓練,到第二關的力場,對於大多數武僧來說,比第一關還要簡單些,但對於明月這樣纖弱的人,著實不易。他強迫自己吃更多的飯,好長個子長力氣。他做雙倍的功課,好鍛煉根基。足足花了三年時間,他才僥倖通關力場。明月的力氣不像其他武僧般,出拳如牛,踢腿如鞭,而是將全身力氣專註於一點,力場看守者覺猛師傅說他是「雖無勇力,貴在心尖」,意思便是他的力量如針尖一般突刺,尋常人若沒有練過金剛罩、鐵布衫這樣的外門工夫,一擊即倒。明月也是利用此中道理,尋得木人要害,使其失卻重心,堪堪過關。
到了第三關的兵場,他選了自己想喜歡的兵器——細劍,此劍不同於大多數的劍,剛且硬,而是極難控制的柔而韌,但力場的羅漢已將金鐘罩、鐵布衫練到極致,完克此劍。因而明月遲遲不能過關,但又找不到更加適合自己的兵器。說不上是堅毅,還是迂腐,他以細劍在此掙扎一年,無所寸進。旁人笑道:「若有朝一日明月可以過了兵場,一定是他傻乎乎的堅持感動『倒』了羅漢。」
回憶著這五年的點點滴滴,明月不知不覺中已經洗了半個時辰,擱以往,他是萬萬不敢的,隨時都得防備著可能闖進來的師兄師弟。明力雖然哀其不幸,但更多的是怒其不爭,因為明月從不敢跟冒犯他的人動手,哪怕只是個連力場都過不去的狗腿子。
「你為什麼不打他呀!」
「明書那樣的瘦狗,你戳他一下也得躺三天不是!」
「那些人哪個比力場的木頭金剛猛!哪個比羅漢厲害!」
「你闖關時候的狠勁兒去哪啦!」
是啊,明月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下不了手。學武之後,他唯一對過招的,就是禁閉在藏經閣的覺醒師叔,雖然他常常讓著自己,但也是出了七八分力氣的,自己並不是不堪一擊。
是怕傷到那群壞人嗎?
縱然傷了又如何!
還不是他們來招惹自己!
明月想的明白,可他就是下不了手,他怕自己傷了別人,哪怕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