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許山酒館
夕陽西下,祥和而遲暮的光籠罩著依山而建的鎮子,因山名許山,所以鎮子也乾脆叫許山鎮了。鎮子規模不大,也就幾百來戶的樣子,但酒樓茶館,私塾驛站,也是應有盡有,並不缺少什麼。
此時天色已晚,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都正在或準備回家與家人共享晚餐,大部分商家也準備打烊,街角處的『李家酒館』正在準備結束一天的生意。
李家酒館並不大,一個簡單的門面,一份獨家的釀酒手藝,還有三個連主人在內的夥計,就成了這一個在鎮子里有些小名氣的酒館。
此時正在打烊,酒館中只見兩位夥計忙碌著,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豆蔻年華的清秀女孩,女孩雖看起來清秀,可干起活兒來一點都不含糊,這一點也挺討男人喜愛。
中年男人名叫李七,是李家酒館的主人,名叫李七卻並不是因為是家中的第七子,而是因為出生在七月,十分簡單的名字。那時李家沒個讀書人,起這個名字倒也是不足為奇,畢竟越是簡單的名字越是好養活。
李七的名字簡單,可身旁的這個女孩名字可不簡單,名叫陳輕夢,十分文雅。這麼文雅的名字自然不是李七起的,而是陳輕夢的父親,一個早逝的秀才起的。
李七早年與秀才是莫逆之交,儘管李七沒什麼文化,是個老實人,但就是和秀才看得順眼。在李七家境不順時,秀才救濟了他很多次,可惜在李七把酒館經營的有聲有色時,秀才卻因病去了。沒過多久,秀才的妻子也隨著去了,只留下一個只有幾歲的女兒。這可咋辦?秀才從外地來的,也沒什麼親戚,如今兩人去了,這女兒總不能讓她自己謀生吧。於是李七便把陳輕夢領了過來。李七心想,正好自己有個差不多的兒子,養一個是養,養兩個也是養,正好和自己的兒子做個伴兒。
於是李七便將陳輕夢收養了過來,只是可惜自己妻子也走的早,沒有好好照顧兩個孩子,但兩個孩子都已長大成人,他也是十分欣慰。
李七雖然沒什麼文化,但還是絞盡腦汁的為兒子取了一個文雅的名字,李秀林。他希望兒子能在人群中脫穎而出,不像自己這般平庸。幸好,兒子的確不像自己那般愚笨,讀得進去書,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秀才了,他也是十分高興。
此時李七與陳輕夢正在外面收拾店面,在裡屋中,一位的少年正在伏案看書,雖說書在手,可少年的眼神卻不在書上,正茫然的發著呆。少年身著粗布麻衣,卻顯得十分清秀,一頭黑髮束在身後。這少年便是李七的兒子,李秀林。
在過幾日就是秋試,所有秀才都得從四面八方趕往楓城,李秀林自然也不例外。
小小的許山鎮可比不得楓城,楓城可是青南國幾大重城之一,李秀林也只是聽過而未去過。聽聞楓城佔地千里,人口百萬至千萬,其城門之高大,只有京城能穩壓一頭,但論繁華,楓城才是青南第一城。傳聞楓城沒有夜晚,燈火達旦。
李秀林對楓城也是充滿嚮往,還有無法壓下來的緊張,本來他該是一副忐忑的模樣的。可這時,他只是在發獃,對楓城的美好幻想早已想象了無數次,如今,還有他更多的是對未來的思索。
這時,原本發獃的李秀林動了起來,拿起了筆紙,在紙上慢慢寫下了。
不做局中客,莫入功名中。風流多少事,筆端亦驚鴻。
寫完以後,他又開始發獃,太多雜念讓他反而看不清未來的路。他這個年紀,正是少年胡思亂想的時候。
不過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隨著李七的呼喚,都被藏起來了。
「秀林,出來幫輕夢收拾東西。」
李秀林應了一聲后,走出了裡屋。
陳輕夢看見李秀林出來后,一邊打掃一邊開玩笑的說:「秀林哥,快過來幫忙,不然你就變成書獃子了。」
李秀林見狀,連忙從剛才的迷茫中緩過神來,擺出一臉笑容,朝著陳輕夢不甘示弱的說道:「書獃子好啊,也只吃一碗飯,比某人連吃八碗飯好養活。」
兩人這般的互相打趣早已經是家常便飯。
陳輕夢聽到李秀林這樣的話后,假裝怒不可遏,咬牙兇狠的逼出幾個字。
「李...秀...林...」
就在兩人爭吵不休的時候,李七發話了。
「別吵了,都多大了?你們已經不小了,怎麼還跟小孩一樣,見面就拌嘴。趕緊收拾好東西,我去做今晚的飯。」
兩人在聽見李七開口后,暫時休戰起來,開始完成手頭的活。陳輕夢還朝著李秀林俏皮的吐了一下舌。
別看兩人一見面就會互相損幾句,其實兩人的關係一直都挺好,因為兩人是一起長大,青梅竹馬,自然說話就沒有那麼多的顧忌。
不一會兒,兩人完成了手裡的工作,而李七還在後面準備飯菜,所以兩人就先坐著休息一會兒。
兩人的火藥味兒來的快也去的快,先前那一幕像是沒有發生一樣,兩人十分和諧的坐在了一張桌子上。陳輕夢把頭埋在桌子上,李秀林也單手倚著桌子。
陳輕夢突然開口說道:「秀林哥,你以後想做什麼官兒啊?」
突然被這丫頭這樣問道,李秀林驚了一下,隨後帶著一臉笑意疑問道:「我為什麼要當官呢?」
陳輕夢一直將頭埋在桌子里,嘟囔著出聲。
「你一介書生,不是明天就去楓城趕考了嗎?考上以後,朝廷不得授予你官職嗎?」
李秀林聞言,搖搖頭,無奈的說:「那不也得要考上才行嗎?萬一我考不上呢?」
陳輕夢聽后,微微抬起頭,嘴角帶笑,像是遇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提高聲調,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什麼?那個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的李秀林也會有考不上的想法?」
李秀林嘴角僵硬,勉強帶著笑容反問陳輕夢道:「輕夢妹妹,什麼時候你眼中的秀林哥哥成為了一個驕傲自滿,目中無人的人呢?」
陳輕夢聞言,將椅子向後挪了一步,用鄙夷的語氣說道:「哇,好噁心。」
見李秀林面色有點扭曲的時候,陳輕夢恢復了正常的語氣,認真的說道:「好了,不開玩笑,秀林哥你以後想幹什麼呢?回來繼承酒館還是去其他地方當個小官?」
李秀林略加思索后,無比正經的說道:「我想當一個仙人。」
陳輕夢聽后,並沒多大反應,而是不假思索的朝裡屋大叫,「喂,叔,你兒子書讀傻...」
看到陳輕夢這個意料之中的舉動后,李秀林連忙跑過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十分慌亂,急忙開口阻止她。
「你幹嘛?」
陳輕夢拉開李秀林的手,一臉疑惑,裝傻道:「我幹嘛?我不正在拯救我的秀林哥哥嗎?我覺得比起明天的啟程,更重要的是現在叫叔帶著你去看大夫比較重要。」
李秀林後退一步,雙手合十,朝著陳輕夢輕輕一拜。
「我的好妹妹,拜託了,放過我吧。」
陳輕夢擺擺手,帶著壞壞的笑容開口。
「好了好了,那現在就讓我聽聽我的秀林哥哥究竟是看了什麼奇怪的書,竟然想成為傳說之中的仙人。」
李秀林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帶著無限的遐想說道:「也不是看了什麼奇怪的書,你想,仙人能上可摘星辰,下可翻江海,不食人間五穀,亦能長生不老。這不夠嗎?」
陳輕夢聽完以後,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
李秀林嘴角微顫,有些尷尬的問道:「你笑什麼?」
陳輕夢狡黠的回答說:「我沒笑,我只是在想,現在雖然快到晚上了,也還不是睡覺的時候,怎麼秀林哥你就先開始做夢了。」
聽完陳輕夢的嘲諷后,李秀林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只能低下頭,默然不語。的確,連三歲小兒都知道仙人只存在傳說中,他竟然還一本正經的說出這些話語,實在有些活在夢中。
見著李秀林低下頭,沒有與自己爭論,陳輕夢有些慌了,她以為李秀林生了悶氣,於是認錯道:「那個,秀林哥,你不會是生氣了吧?我錯了,不該這麼笑你的。」
李秀林倒也不是生了陳輕夢的氣,只是在思考世上是否真的有仙人,突然開口,極其認真的說道:「輕夢,我聽說這世上真有仙人,而且我們青南國就有。」
被李秀林這認真的態度嚇了一下,陳輕夢也不好再與他開玩笑,只能附和的說道:「或許吧。」
李秀林知道陳輕夢只是附和他,其實他也知道,所謂的傳聞大多都是虛無縹緲的,仙人也不過是妄想成仙之人創造的美好幻想罷了,可是,這幻想真的好美。
手摘星辰,無所不能,快意恩仇,瀟洒一生,這誰沒有想象過呢?
就在李秀林的思緒不知飄到多遠的時候,陳輕夢又開口了。
「話說秀林哥,你還在寫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嗎?」
陳輕夢的話將李秀林拉回了現實,可聽見陳輕夢說那是奇奇怪怪的東西后,李秀林立馬知道她說的是什麼,白了她一眼,說道:「什麼叫奇怪的東西,那叫詩詞,是很需要文採的。」
陳輕夢一臉疑惑的說:「我聽說考試不考詩詞,考的是治國的文章,那有什麼用?」
李秀林嘆了口氣,說道:「的確沒什麼用,只是我喜歡而已。話說你不是也識字嗎?為什麼不寫一點?」
陳輕夢學著李秀林的口氣,說道:「只是我不喜歡而已。」
李秀林見著陳輕夢這幅古靈精怪的樣子,也是無可奈何。
這時裡屋傳來了李七的聲音。
「秀林,輕夢,進來吃飯了。」李七對著外面的兩人喊道。此時李秀林與陳輕夢已經將外面打掃的乾乾淨淨。他倆應了一聲,不急不緩的走進裡屋去。
李七一個人先坐在桌旁,桌上已經擺好了許多飯菜。這是以前沒有的豐盛。
醬牛肉一盤,回鍋肉一盤,燒雞一盤,紅燒排骨一盤,白菜炒肉一盤,花生米一盤,素炒青菜一盤。
桌上足足有七道菜,因為明天就是李秀林去楓城趕考的日子,自然比尋常不知豐盛了多少。李七一個人先喝著酒,不時吃點下酒菜,等待著李秀林與陳輕夢兩人。
「爹。」
「叔。」
李秀林與陳輕夢二人從外面進來,對著李七打了招呼。李七點了點頭,繼續喝著酒。
「叔,哇,這麼多好吃的,快來秀林哥,今天沾你的光,可以美餐一頓了。」陳輕夢眼神炯炯有神,望著飯菜怎麼也掩飾不了貪吃的渴望。
「看把你著急的樣子,再吃就吃成大胖豬了。」李秀林與陳輕夢打趣道。
「胖你個頭啊,我可是窈窕淑女,就你一整天說我是大胖豬,我真有那麼胖嗎?」陳輕夢不甘示弱,可最後還是變成了小聲嘀咕,畢竟自己的胃口的確不小。
「不胖不胖,就差壓倒炕。」李秀林哈哈大笑。
陳輕夢顯得委屈巴巴,不過現在有李七在身旁,她自然可以使用她的獨特優勢,於是便去向李七撒嬌告狀。
李七耐不住陳輕夢嘴甜,只能佯裝呵斥李秀林。
「你小子,我家輕夢哪裡胖了?我覺得還有點瘦,該多吃點。」李七幫著陳輕夢說話,李秀林不敢頂嘴,只能埋頭大口吃飯,還得不時的附和附和。
李秀林心中有些不忿,這妮子在外面能把他說的無地自容,在李七面前就裝成柔弱的女孩子,女人啊,真是可怕。
陳輕夢聽見李七叫她在多吃點時,連忙搖頭,她也知道,再多吃點就真成了某人口中的大胖豬了。
晚飯過半,李七仍然喝著小酒,吃著小菜。
「爹,少喝點」,李秀林一邊吃著飯,一邊裝作嚴肅的模樣對李七說,「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對,叔,這一點我站在秀林哥這邊,少喝酒,多吃飯」,陳輕夢也連忙附和。
聽到他兩串連一氣,李七有些苦惱的搖搖頭,只能連忙說:「少喝點,少喝點。」雖然看著苦惱,可眼睛都笑彎了,自己的兩個孩子都這麼關心自己,自己能不開心嗎?
晚飯將要完畢,李七喝完了酒,看了許久兒子,還是忍不住對李秀林說:「秀林,秋試準備的如何?有把握嗎?」
李秀林聽到父親問話,抬起頭,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
「放心,爹,那還不容易?你兒子我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青南歷史,瞭若指掌。治國方略,略有小得。總之是不會出問題的。」
聽著李秀林的保證,李七十分欣慰,他自然是十分信任李秀林,既然他說了沒問題,那就不用自己擔心了。
過了一會兒,李秀林吃完了飯,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爹,我先進屋了。」
「行。等會來我屋一趟。」李七有一些事情交代給兒子。
不久,李秀林去到了李七的屋子。
屋裡擺設十分樸素,十年如一日,並未新添些什麼。整個屋子顯得有些晦暗,除了靠牆的桌子上面的花。
桌上有三樣東西,牌位,酒以及十分新鮮的花。
牌位與花嶄新,可酒卻顯得歲月悠悠。
李秀林記得,娘生前是極愛些花花草草的,就算娘走了,她牌位前的花是從來沒有斷過,春夏秋冬,一如既往。
「秀林,過來和你娘道個別,讓你娘保佑你一路順利。」李七站在桌旁,呼喚李秀林過來。
李秀林走到桌前,凝視牌位許久,隨後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
「娘,保佑兒子此去平安。」
李秀林已經記不清娘的模樣,只是想,愛花的娘一定很漂亮,否則怎麼讓爹念念不忘。
李七望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十分欣慰,心想自己沒有辜負亡妻。
「這是盤纏,明天早上驛站的馬車來這裡接你,早點去休息吧。」李七揮揮手,便叫李秀林回自己屋去休息。天色已晚,李秀林也未多作停留,告別了父親,朝自己屋走去。
李秀林回到房間,心情逐漸變得激動與緊張,畢竟明天就要啟程去楓城,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到楓城以後,該去哪裡找個住處,是客棧還是農家?不知那裡的物價如何,身上的盤纏夠嗎?」
「過去之後,秋試還沒有開始,是不是要帶些筆墨過去先寫一些看看。如果筆墨不夠的話還得去那裡買,那裡的墨會有多好呢?」
「如果出什麼意外,沒趕得上考試,那該怎麼辦?哪怕趕不上考試,也得去遊山玩水一趟,在寄情山水的時候,總會有妙句頻出,也得花些筆墨。到時候賣筆墨的大娘會不會說『小書生,秋試都過去了,你還買筆墨幹嘛?』。」
李秀林的腦海中儘是對到達楓城后的種種幻想,難以入眠,可明日還要早起,他晃晃腦袋,企圖將這些紛雜的思緒搖出。
此時街外只有幾點燈火,星空之上繁星滿天,李秀林深吸一口氣,回身吹滅了燈。
明日去楓城,好好努力,考個功名,想太多也沒用。李秀林如此想到。他閉上了雙眼,可星光似乎卻在眼前閃爍,彷彿他現在處於星空之下,感受不可接觸的遙遠與夢裡的自由。
李秀林感覺,總有一把手在推著他前進,現在的他,只能將抱負,藏在星空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