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馬路上的傻子
洛陽的春天總是反反覆復。
前些日剛下了場雪,使氣溫驟降,如今放晴后溫度又快速升了起來,隱約間已有了春的氣息。
謝令初離府前先去見了祖父和伯母,給二人各自送了盅能疏通經脈,益氣養神的消氣湯,才狀似無意地又告了父親一狀。
不是她做女兒的狠心,實在是她太過了解父親的身體和脾氣,昨日那一頓打恐怕關不住三天。
不過像今日這樣再加強防範一下,應該就差不多了。
看著祖父喝完湯后又怒氣沖沖奔向了謝衍的院子,謝令初總算放下心來帶著可樂出了門。
兩人坐上馬車,一路相對無言。
可樂本就不是愛說話的人,和七喜的性情正相反,二人一靜一動,謝令初對此早已習慣。
只是今日的可樂似乎有些不同。
她幾次看向自家姑娘,都是欲言又止。
謝令初覺察有異,微微側頭:「怎麼了?」
可樂垂下頭,咬了咬唇:「這是主人家事,婢子本不該過問……只是……」
「姑娘可是不喜老爺?」
可樂年長謝令初幾歲,又自幼被裴景意收養,也相當於是看著謝令初長大的。
往日根據自家姑娘的行為她多少能猜到緣由,只是這一次卻著實猜不透姑娘想法。
謝令初經她這一問,才意識到自己今日種種行為,在旁人看來,或許確實帶有很強的針對性。
她反問可樂:「你信我嗎?」
可樂忙答:「婢子自然是相信姑娘的。」
謝令初笑笑:「那便記得,我從未不喜父親,如今不會,日後更是不會。」
得到這個回答,可樂明顯鬆了口氣:「婢子記下了。」
謝令初嗯了聲。主僕二人沉默半晌,謝令初狀似無意問:「你自幼跟在母親身邊?」
可樂一怔,如實道:「是。」
「母親是什麼樣子?」
謝令初和母親接觸不多,加上父親聽不得人提起母親的名字,所以前世她一直對那個早亡的母親不甚了解。
一向沒什麼表情的可樂聽見她問起裴景意,突然湧起了劇烈的情緒波動,沉默良久,才隱忍著道:「夫人……就像,神仙一般。」
她永遠無法忘懷裴景意的美。
這世上凡是見過裴景意的人,怕是也沒誰能忘記。
她的美不是小家碧玉,而是張揚又熱烈的,是由內向外發散著的。彷彿她生來就該是領導者,而非深閨婦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以女子身份得到整個洛陽城百姓的尊重和懷念了。
可樂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裴景意曾說:男子與女子其實本無區別。若將一個男人放在女人的位置,他就成了女人。若一個女人足夠優秀和強大,她也可以領導男人。
裴景意當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驚世駭俗。
可偏偏由她說出來,又讓人無法反駁。
可樂思及過往,想起那般天人卻早早隕落,心底忍不住落寞。
她看向謝令初,由衷道:「姑娘日後定也會成為夫人那般神仙之人的。」
謝令初笑了笑,沒再言語。
說話間,行駛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很快就聽外面傳來車夫聲音:「姑娘,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可樂忙打簾問:「怎麼回事?」
車夫道:「是宣寧候家的三公子韓秀,正當街與人爭執。」
可樂轉身:「姑娘可要繞路去榮寶軒?」
謝令初皺了皺眉:「宣寧候家的三公子?是那個弱智兒?」
可樂應是。
謝令初想起來,上輩子此時,宣寧侯韓素和長子韓孟節二人皆在長安為官,洛陽家中確實曾留有一個幼子。
不過此人先天不足,有些痴傻,沒過多久便死了。
因為他的死和謝府沒落相隔不遠,所以上一世韓孟節回洛陽奔喪剛好撞上洛陽百姓對謝家群起而攻。
各家高門大戶皆對此事噤聲若寒蟬,唯有韓孟節親去了官府,質疑此事有蹊蹺,替謝府出面鳴冤。
雖然後來並沒有改變什麼,但是這個恩到底是承過的。
思及此,謝令初道:「下車去看看。」
可樂應是,邊扶過謝令初邊道:「聽說此人性情殘暴,姑娘要小心。」
還未穿過人群見到現場,就能聽見眾人焦點的中心傳來的怒罵聲。
「莫以為你是高門大戶的子嗣,就能隨便欺辱百姓!」
「這世道上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
謝令初加快腳步帶著可樂一路穿過重重疊疊的人群,才終於看到被圍在中間的當事人。
只見一個布衣壯漢正立在人群中間,對著地上一個手足無措的錦袍公子怒目而視,臉漲得通紅。
那錦袍公子則雙手死死拽著一個哭泣的婦人的衣角,眼裡充滿驚恐。
圍在他身後的還有一圈官府士兵,雖然目前並未插手此事,但是顯然是來保護那個錦袍公子的。
人群里百姓們早已在低聲議論紛紛。
「早聽聞宣寧侯家的二公子淫亂殘暴,如今來看,傳言果然是真的。」
「真是可憐。只怕這漢子一動手,就要被捉去見官了。」
謝令初靜靜觀察了半晌,才走上前去。
她的出現瞬間打破僵局,也聚攏了眾人目光。
有官兵想上前阻攔,卻被打頭的人趕緊擋住:「她是將軍府二公子謝衍的千金,你瘋了敢攔她?」
謝衍的大名在整個洛陽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眾人得到提醒,看向謝令初的目光里瞬間多了幾分尊重。
謝令初心裡苦笑一聲。
她走上前,先對那壯漢解釋道:「您暫且莫急,據我所知,韓公子先天不足,智商只有三歲,他想必無意侵犯旁人的。」
那壯漢正憋著火,見謝令初如此說,瞬間高聲道:「你們是貴族,我們是布衣,高低貴賤一目了然,自然你們說什麼是什麼。」
謝令初見說他不通,便先蹲下身去看那婦人。
她早已被嚇得臉色蒼白,此刻眼角還掛著淚,見到謝令初,慌亂中一把將她抓住:「這位姑娘,求您救救我。」
婦人三十歲左右,頗有姿容。她此刻身著一條綠羅裙,裙裾邊還秀著兔子,韓秀的手此刻抓的正是她的裙裾一角,眼裡流露出的驚恐甚至比那婦人更甚。
謝令初會意,韓秀智商心性都和孩童無意,想來是他看中了這裙邊繡的兔子,才會下意識抓緊。
只是不知為何,他竟受驚至此。
謝令初掏出隨身帶的一個香囊,在韓秀面前晃了晃:「你看,我這上也綉了兔子。」
韓秀聽見兔子,果然有所反應,立即看向謝令初的方向。
謝令初趁此快速將香囊里的香粉往他面前一撒,韓秀打了幾個噴嚏,沒過一會兒腦袋便耷拉下去,死抓著裙角的手也終於慢慢鬆開來。
謝令初將睡過去的韓秀交給可樂照管,溫聲對婦人道:「好了,已經沒事了。」
圍觀眾人看到這一幕,似乎也都明白了個大概,有人興緻缺缺散去,有人為謝令初拍手叫好。
婦人則是感激連連,又破涕為笑:「沒成想竟是因為這兔子,是我小題大做了。」
謝令初微笑道:「此事自然怪不得你。」
說罷,與可樂要了二兩銀子來,塞進她手中:「這是我代韓公子賠償您夫妻二人的。」
婦人卻突然臉上一紅,扭捏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我並未婚配……」
那適才那壯漢……
謝令初忙抬頭四處環顧了,果然,剛剛叫嚷那人此刻早已是不見蹤影。
她將銀子塞進婦人手中,想了想,指著婦人裙邊道:「剛好我要去榮寶軒買衣裳,姑娘這襦裙既也破了,不如同我一道去買件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