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雨鎮的留守兒童

1990年李秋思出生在彩雲之南的一個邊陲小鎮上，整個鎮子不過百十家人，騎著自行車20分鐘就能逛遍小鎮。

秋思有一個親妹妹，叫李秋雨，小她四歲。

1999年的時候妹妹秋雨五歲，父母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去廣東電子廠打工。

李家土地不多，人口多。想要養大孩子，外出打工是相對較好的選擇。

90年代初第一波打工潮在外面轟轟烈烈上演，但秋思的父親一直猶豫。因為秋思的爺爺奶奶年紀漸大，秋思和秋雨又年幼，他放不下老小。

直到99年，秋雨要準備上小學了，家裡連學費都湊不出來，父親才把兩個半大孩子交到爺爺奶奶手中，帶著母親遠赴廣東。

除了秋思和秋雨，李家還有三個男孩，最大的是姑媽的兒子吳原野。

因為姑媽姑父都在鎮子五公裡外的燒磚廠和草帽廠務工，沒有時間照顧原野，原野學前班開始就和兄弟姐妹一塊兒在老屋和外公外婆一起居住。

剩下兩個是秋思二叔家的李秋收和李秋實哥倆，秋收是92年出生的，秋實和秋雨同歲都是94年的。秋思的父母在廣東順利上班后，2000年二叔二嬸也去了電子廠。

李家的兄弟姐妹就這樣成了春雨鎮第一群留守兒童。

春雨鎮太貧窮落後，2002年的時候整個鎮子紅磚房也不超過十間。別人的童年有遊樂場和棉花糖，還有氫氣球，但秋思和兄弟姐妹的童年連吃一包兩毛錢的辣條都是奢侈。

因此李家所有的孩子都渴望著自己能夠飛速生長，展翅高飛，逃離這個窮困潦倒，一到冬季就只剩下黃灰的小鎮。

前半生，他們竭盡全力逃離原生家庭和故鄉。

後半生，他們又如同候鳥般穿越萬水千山，坐飛機，搭高鐵回到家鄉。

是祖國的強大，經濟的騰飛讓春雨鎮從那個只有黃灰的小鎮變成了如今交通便捷，別墅叢生的生態果蔬重鎮；是一代又一代像李秋思這樣的青年人緊緊跟上時代的步伐與鎮子共同成長才讓小鎮有了老安少懷，安居樂業的新農村景象；小鎮不大，沒有海底撈和喜茶，但卻是家。

李秋思也是在而立之年才懂得，其實大家一直想要掙脫的，不是故鄉，而是兒時的貧寒和命運的桎梏。

2002年，李秋思12歲，上五年級，原野13歲，上六年級。秋收10歲上四年級，秋雨和秋實8歲，上二年級。李家所有孩子都在鎮上的小學上學。

放學后秋思照例站在教室門口等原野和秋收從二樓下來。

她腳上穿了一雙石林布鞋，鞋子有些大，那是原野穿小了下放給她的。但還很好，沒有一處破洞，只是鞋帶是很寬的粘合鞋帶，現在不太粘得穩了。她彎腰用力把膠帶按緊。

「大姐，我們來了。」秋雨拉著秋實從人群中擠到她的身邊。

秋思伸手捏捏秋雨的臉頰「小臉紅撲撲的，是皴了，該給你買包郁美凈的。明兒我去山裡撿些樹葉子賣了，給你買來擦擦。」

秋實立刻道「大姐，我也要擦，我也要擦！」

秋思眉開眼笑「好好好，我們秋實也擦香香！」說著蹲下來手從秋雨臉上移到秋實的臉上。秋實是男孩，皮膚卻是瓷瓶一般的乳白色，摸上去絲滑軟糯，手感簡直不要太好。

秋思哂笑「秋雨啊，你和秋實一定是投胎的時候判官把性別搞錯了。不然為什麼秋實細皮嫩肉膚如凝脂？你卻從出生就是個黑胖姑娘，現在都二年級了，還是個胖丫頭。怎麼就不見你抽條呢？」

秋雨瞪姐姐一眼「奶奶說了，那是因為我有福氣。有福氣的人才能一臉圓潤。」

秋思連連點頭「是是是，我們秋雨是最有福氣的人了！」

人群逐漸散去，秋收走在原野和張青前面，一臉陰沉，胳膊里夾著幾張試捲走向秋思「姐，走吧！」

秋思兩隻手一隻拉著秋實，一隻拉著秋雨往前走「怎麼了？考砸了？」

秋收尷尬的笑起來「是啊，作文沒寫好。總的排名排到了第八名。」

「第八名很好啊！你看姐從來就沒考過第八名，這輩子估計也考不了第八名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才四年級。」李秋思扎著兩個辮子在腦袋兩邊，一回頭辮子就甩得飛起來。她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張青和原野走在後面，兩個人正約著晚上要到學校打籃球一抬眼只有秋思紅紅的臉和飛揚的頭髮辮子。

「我說，晚上我媽過來看我們，改天吧，你聽到沒？」

「張青，張青？」原野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哦哦，我聽到了，那就改天約吧！」

「看什麼呢？看李秋思？」原野聲音提高了，李秋思立刻回頭問「叫我？」

原野搖搖頭「沒，沒叫你！」

然後他一把摟住張青，湊到他耳朵邊「張青，你可別犯什麼早戀錯誤，我們秋思將來是要去上大學的，沒空和你這個小流氓糾纏不清。」

張青站在原地不動，一肚子的氣問他「我哪裡像流氓了？」

原野輕笑起來「你不是流氓你跟著我看什麼古惑仔？你喜歡個屁的鄭伊健！我是流氓，你就是流氓，這一點毋庸置疑！」

張青想了想，覺得無可辯駁，只能悻悻的跟著原野走了。

李秋收不答話，秋思也不再問。

秋收在五個兄弟姐妹里是話比較少的一個，大多數時候他都喜歡一個人待著，看書，寫作業，背課文。全家老小都知道他視學習如命，他若是心情不好了，肯定是沒考好，或者作業不會寫。

李秋思反覆勸過他很多次，這次考不好沒關係，下次加油就好。

無效。

所以秋思也不再勸他了。

相比起秋收，秋思的學習勁頭就差多了。

她打小數學就不太好，邊背乘法口訣邊忘記，邊背公式邊忘記，老師講一樣，她學一樣。但除去數學，其他都還行，綜合成績一直馬馬虎虎在中上游。她這人從來不爭什麼，所以從未妄想過自己有一天成績要爬到前三名。她覺得自己的一生大概會和大姑一樣，上完學和一個平凡的男人結婚生子。那時候的李秋思沒什麼夢想，也沒什麼思想，就是稀里糊塗的活著。但很快，接踵而至的災難讓她原本平庸的思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野就大不一樣了，他聰明，成績不差。但可恨就可恨在，他明明那麼聰明卻不熱愛學習。

他的理想是當個武打明星，也許不止原野一個，有千千萬萬個90后男生看了古惑仔后都憧憬著自己成為鄭伊健那樣的大哥。

所以原野上課的時候幾乎是睡著上過來的，老師講老師的，他睡他的。下課鈴一響他就生龍活虎的跳出教室，在外面同人胡鬧。作業也從來不寫。原野的父母工作又忙，沒什麼時間管他，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慢慢的成績也滑下來了。世上哪有什麼天才？

秋雨和秋實在一個班，兩個人成績都很好，前十名從未掉過。一是李秋思天天盯著他們寫作業，二是兩個孩子也聰明，學什麼都快，一點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