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驚覺自己在想什麼的蘇玉瑤，心跳猛的漏了一拍。

在不知不覺中，她好像，不怕他了。

蘇玉瑤羽睫輕顫，清透的眸子里光華流轉，空寂的冰面裂開的條條細紋像蛛網一樣蔓延開來，剎那崩裂的聲音，如晨霧中敲響的鐘聲，像是佛像前寺人頌唱的佛經。

清凈，安寧，令人神往。

她漂泊了太久，來到這裡之前的每一天都不得安寧，怕吃不飽，怕討不到錢，怕挨打，怕被關在漆黑髒亂的地下室…

容楚，真的很好。

是她配不上。

她甚至不明白，為何他單單就看到了她。

明明，不論在哪個世界，她都是一樣的一無是處。

*

秦歷七十三年，五月十二日。

秦王率一眾大臣貴族前往龍庭山圍獵，太子隨行。

龍庭山，地勢開闊，樹木茂密，是皇家御用獵場。

龍庭山的山勢並不陡峭，只是在後山深處有一絕壁，山峰陡直而下，向下望去，雲霧繚繞，深不見底。

不過那處絕壁位置偏僻，一般也不會有什麼人去。

從京城到龍庭山，一人一馬，三日即可，可這皇帝御駕，皇城禁衛，宮人內侍自不用說，再加上大臣貴族每家每人所帶的侍從護衛。

如此龐大的一支車隊，把這三日路程，走了足足十日之久。

是以蘇玉瑤到了之後，臉色蒼白的更加厲害了。

下了馬車，凝冬和柳兒一人一邊攙著蘇玉瑤，生怕她磕了跟頭。

蘇玉錦站在她面前，滿臉的擔憂。

「為何偏要來？這麼遠的地方，你如何能吃的消。」

蘇玉瑤蒼白的唇角微勾，無聲的笑了笑。

為何？

她心底的答案昭然若揭。

就當是，還債了吧。

「瑤瑤，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你看看這小臉白的，哎喲……」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蘇慕提著衣擺一路小跑的就到了馬車旁，臉上的擔憂和心疼，看的蘇玉瑤都愧疚了起來。

蘇玉錦在一旁頭痛的扶了扶額。

「阿爹，瑤瑤累了，我先帶她先去休息。」

「對對，先去休息，你瞧阿爹這腦子，錦兒啊，可要看好你妹妹，好好靜養，不要什麼人都見。」

蘇慕說著，鬍子抖了抖。

「阿爹還要去陛下那，你們倆跟在隊伍後面，不要亂跑，到了營地自行去休息，知道了嗎？」

「是，阿爹放心。」

蘇玉錦應聲。

蘇玉瑤也跟著點了點頭。

蘇府的馬車特地避開了人群，停在了一個相對而言比較僻靜的地方。

蘇玉瑤看著前方那成群結隊的人皺了皺眉，雖然她依然不喜歡人群，只是相比之前來說，倒不至於再有什麼窒息感了。

說起來，這還要感謝容楚，鍥而不捨的讓她把太醫院的太醫見了個遍。

蘇玉瑤深吸了口氣，慢慢的靠自己的力量站穩了，馬車搖搖晃晃的太過顛簸，除了有些想吐之外，其餘的，她還真沒什麼不舒服。

只不過她的面色本來就差，再加上這幾日的顛簸，看起來確實凄慘。

「真的不用扶？」

蘇玉錦問到，她這妹妹風一吹就倒的樣子，著實讓人不放心。

「阿姐，我沒事。」蘇玉瑤彎唇笑到。

蘇玉錦看著乖巧的妹妹，放柔了目光。

「一會兒我們要跟著隊伍走，怕嗎？」

蘇玉瑤搖了搖頭。

她亦步亦趨的跟在蘇玉錦身邊，幾人都走的很慢，不近不遠的跟著人群。

鬱郁青山，白雲朵朵，群鳥驚起飛掠，鼻尖的草木之氣濃郁，看起來一派生機勃發。

可這一刻，蘇玉瑤有些恍惚，她好像，正在走向她的結局。

青衣隱晦的隨風而動，她目光遙遙，好似穿過了人群，看到了一個人。

是目之所及，還是心之所向…

「阿姐，我希望，你能開心。」

蘇玉錦微頓，側目。

「怎麼突然說這個？」

蘇玉瑤彎起唇角笑了笑。

「我還希望，阿爹永遠平安，康健。」

「那你呢？」

蘇玉錦問。

「只要你們好，我就開心。」

無論她在哪兒，無論她是否活著。

她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打破容楚墜崖的命運。

可是天命是那麼好改的嗎？保不齊，就是一命換一命。

她知道危險，她也知道容楚或許沒那麼容易死。

只是，萬一呢？

畢竟，他可是個反派啊。

大概是離目的地越來越近，蘇玉瑤想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阻止墜崖，可若是明知他有危險卻要她袖手旁觀，憑心而論，她做不到。

若是終難兩全，她只希望，阿爹阿姐能快點忘了她。

若是書中可自動修正，直接抹殺她的存在，那便，再好不過了。

這條路走了沒多久，就到了安營紮寨的地方，開闊的平地上，大帳林立，蘇玉瑤她們跟著帶路的宮人去了自己休息的帳子。

各府所帶家眷都在一處，而眾大臣們的帳子都在王帳附近，以便秦王傳喚。

「瑤瑤，休息一下吧，晚宴時我喊你。」

瑤瑤說的那些話讓她有些在意，好端端的，像是在…在交待什麼。

約摸是累著了，才會胡思亂想。

蘇玉瑤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了蘇玉錦面前。

笑到：「綠水青山，潺潺流水，阿姐，我想去看看。」

「不累？」

蘇玉瑤搖了搖頭。

「不累。」

聞言蘇玉錦長吁了口氣，道：「難得出來一次，想看就去看個夠吧，要阿姐陪你嗎？」

蘇玉瑤喝了口茶，輕聲道：「柳兒陪我就行，阿姐休息吧。」

蘇玉錦笑了笑，道：「怎麼和你比起來，倒顯得我更身嬌體弱了？」

「阿姐本就是嬌柔的美人。」

聽著蘇玉瑤再順暢不過的一句話，蘇玉錦眼裡閃過水光，心底的愁緒散了不少。

她這個妹妹，太過命苦，而她又冷落了她許多年，那些年，她一個人，是怎麼過來的，又是怎樣的心境？母親早逝，姐姐疏離，父親雖愛護，卻並沒有多少陪伴的時間。

只要一想到瑤瑤空數落花的日子，她就心疼愧疚不已。

為什麼她沒有早一點醒悟，若非那次踏青，她與瑤瑤，是否此生就會死生不念？

看著眼前蘇玉瑤乖巧的樣子，蘇玉錦心裡愈發的不是滋味。

「你想看什麼，一會兒阿姐陪你一起去，你我身在京城，山間美景並不能時常看到，難得青山綠水，是要好好觀賞才是。」

蘇玉瑤看著蘇玉錦點了點頭，她怎麼樣都行，只是突然來了興緻，便想去瞧瞧罷了。

二人喝完了茶，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帳子。

幾人避著人群，路上遇到了一隊又一隊的禁軍，把控之嚴，只能說不愧是帝王出行。

龍庭山的風景確實很美，隨處可見各種無名小花，和著青青草地，像是春天獨有的華服。

蘇玉瑤她們采了花，做成了花環，拿了狗尾巴草編兔子，去小溪旁撿了石頭，捉了魚，可是她們不夠靈活，一條魚也沒有捉到，反倒濕了裙角。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轉眼間，日落西山。

她們手上拿著戰利品，打算把東西放回帳子再去晚宴。

蘇玉錦難得這麼開心，頭上還頂著一個花環，更襯得美人明眸皓齒，容顏似玉。

「瑤瑤的手真巧，編出來的花環，好看極了。」

蘇玉瑤手上拿著狗尾巴草編的兔子，笑道：「阿姐好看，戴什麼都好看。」

「和誰學的這麼貧？」

蘇玉錦眯著眼問。

蘇玉瑤聞言，抿著唇笑了笑。

幾人歡歡喜喜的走著，在帳子前看到了一個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雲香嵐？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只見雲香嵐由婢女攙著，娉娉裊裊的走了過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得意。

「蘇玉錦，許久未見，過的可好啊？」

蘇玉錦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就收了臉上的笑，此時言語有些冷漠。

「勞雲小姐費心，過的不錯。」

雲香嵐掩著唇笑了笑，看見蘇玉錦頭上的花環和蘇玉瑤手裡的東西之後，鄙夷的嘖了一聲。

「看來蘇大小姐還不知道，二殿下即將娶妃的消息了？」

此言一出，蘇玉錦面色如常，倒是蘇玉瑤，有些訝異，容青楓到底在做什麼？

書中即使蘇玉錦入了太子府，容青楓依舊不離不棄，費盡心力要扳倒容楚，解救蘇玉錦，如今怎麼就要娶妃了呢？

雲香嵐踱著步子，目光審視著蘇玉錦，倨傲道：「蘇玉錦，你才冠京城又如何？最後二殿下要娶的人，是我！」

「我才是最後成為二殿下正妃的人。」

「與我何干。」

蘇玉錦冷冷道。

見蘇玉錦不為所動，雲香嵐臉上帶上了不甘，隨即又有些釋懷，左右，她都是贏到最後的那個人。

「如此，最好。」

雲香嵐帶著隨侍，趾高氣昂的離開了這裡。

蘇玉瑤貼近了蘇玉錦，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衣袖。

「阿姐…」

蘇玉錦沒有動，臉上是再平靜不過的神色。

她頭上的花環懨懨，下午還開的歡快的花朵，不過片刻功夫，就耷拉下了腦袋。

若是容青楓真的娶了雲香嵐，依著蘇玉錦的性子，容青楓和她，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權利，真的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連心愛之人都可以放棄？

可若是被放棄了，還算重要嗎？

這一點她能想到，蘇玉錦自然也能想到。

能有多重要呢？連最初的相識都滿是算計。

「阿姐沒事。」

蘇玉錦抬腳走進了帳子，沒有回頭。

蘇玉瑤看著晃動的帳簾，抿了抿唇，也走了進去。

帳內燭火昏暗，燈火搖曳，美人面也明明滅滅。

蘇玉錦坐在案前，手上拿著花環發獃。

沉默不語的樣子讓人心疼。

蘇玉瑤走到了蘇玉錦身邊坐下，一手撫上了蘇玉錦的手，鄭重道：「阿姐，你值得更好的。」

蘇玉錦扯著嘴角笑了笑，啞著嗓子道：「我向來知曉他看重什麼，今日結果也早有預見，只是，明知結果是一回事，真實發生又是另一回事了。」

「或許是因為我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吧。」

「猝不及防的事總能讓人措手不及。」

蘇玉錦笑的明顯有些無力，卻又如鬆了口氣般輕鬆。

「瑤瑤…我們該去晚宴了。」

許是每日都在憂心這一日的到來，如今這一天終於來了，心中憂愁化為失望，不會再日日記掛擔憂，這才覺得輕鬆了吧。

晚宴將近，二人換了衣衫，便赴宴去了。

蘇玉瑤二人坐在蘇慕身後，身前的桌案上擺著茶點，還有一盤極其眼熟的糯米糕。

蘇玉瑤左右看了看，這糯米糕好像只有她們桌案上有，蘇玉瑤心下瞭然，抬頭去看，果然，看到了容楚，他還是一身玄色華服，懶懶的坐在席位上。

看到蘇玉瑤后，眉頭一挑，伸手從桌案上拿起了一塊糯米糕，目光灼灼的看著蘇玉瑤，一口一口把手上的糕點吃了個乾淨。

衛黎和容楚挨得近，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沒等蘇玉瑤有什麼反應，他直接拿起酒壺扔到了容楚身上。

什麼毛病！

容楚眼疾手快的接過了酒壺，漫不經心的在手裡打著轉，只是目光一直在盯著蘇玉瑤。

「別看了，大庭廣眾之下，沒看到人家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了？」衛黎沒忍住出聲道。

容楚放下了酒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衛小侯爺，你是怎麼看出她不好意思的？」

衛黎白了容楚一眼。

「你沒看到人家姑娘都不看你了？還有，吃糕點就吃糕點，你那樣子，如狼似虎的，倒像是要把人家姑娘給吃了，小心把人給嚇跑了，到時候有你哭的。」

容楚懶散的敲著桌案，道：「舅舅還是擔憂一下自己的事吧，聽說，孤的二弟要娶妃了。」

聞言，衛黎心頭一緊。

「哪家的？」

容楚唇角微勾。

「雲家。」

容楚話音剛落，衛黎就不受控制了看向了蘇玉錦，心底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重新注入了無限擔憂。

「那她…」

容楚沒有接話，淡然的好似這驚天雷不是他扔出來的。

衛黎看了片刻，猛的灌了好幾杯酒，緊皺的眉頭像是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

殺伐果斷，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在這一刻竟無法做出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