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將軍嶺 無名碑

第十七章 將軍嶺 無名碑

第十七章將軍嶺無名碑

張富貴步履沉重的走出林一林的房間,一抬頭,正遇見秋水那雙攝人心魄充滿了擔心和憂傷的丹鳳眼。

秋水將張富貴讓進前房,關切的問道:「怎麼樣?有效果嗎?」隨即又驚訝的問道:「咦,你哭過了?」

張富貴苦笑的搖搖頭:「噯,這小子…今天反常。」

張富貴面對秋水那雙晶亮無邪的大眼,苦笑道:「今兒一個晚上,他說的話差不多比過去五年的總和還要多。把我設想的談話方案攪了個七零八落,連我都給他帶歪了。」

「一林帶歪了你?」秋水訝異道。

「怎麼,你不信?」張富貴苦著個臉:「但事實確實如此。噯,等等看吧。」

秋水微笑道:「幾句話的功夫,你已經嘆了兩回氣了。看來受的打擊不小。呵呵。」

張富貴不覺詫異,沒想到這點點情緒上的變化都被她敏銳的察覺了,又嘆了口氣道:「明兒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今晚就辛苦你了,注意點兒。」

秋水點頭道:「我曉得的,秋涼,你晚上也要注意休息。」說著,上前伸出雙手,想要跟他整理整理有些皺褶的衣襟。張富貴忙後退一步道:「那我先下去了。明兒還要要早起。」匆匆走出房間,下樓去了。

秋水看著他寬闊的背影,抬起的雙手僵立了一瞬,順勢理了理兩鬢,慢步走出房門,來到林一林房間門口,想了想,又折轉身,回到自己房裡。

林一林靜坐在床邊,內心裡五味雜陳,百感交集,再次打開木盒,將那兩枚軍功章小心翼翼的取出來,捧在手心裡細細端詳,腦子裡迴響起張富貴臨走前的話語:「這是你爸爸留給你的遺物。他曾對我說,如果有一天,他要是遭遇了意外,不要衝動的想著為他報仇,我要做的,只有等待,在等待中把你撫養成人。如果你要是碰到過不去的坎,遇到了極大的打擊和困惑,就讓我把這兩枚軍功章交給你保存。」

林一林難以理解,為什麼父親會提前預料自己可能遭遇意外?為什麼遭遇意外了還不讓他的生死戰友們為他報仇?這裡面還有什麼重大的隱情嗎?另外,這兩枚軍功章又是怎麼回事?一個被開除軍籍、勒令退伍的戰士還會有資格保留軍功章嗎?這軍功章又有什麼神奇功能?還必須要在我遇到困難和打擊時才能交給我?

林一林感覺心裡的疑問不僅沒有解答,好像反而更多了。

他拿著兩枚軍功章,左看右看,正看反看,卻怎麼也沒看出任何特別的道道來。猛然間,他腦海里想起曾經看過一個有關神物的故事來,可再細想時,故事的具體內容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林一林恨恨的捶了捶自己的腦袋,心一橫,與其在這裡心神不安的冥思苦想,不如去圖書室查閱,看看能不能讓剛才腦海里的火花再現。於是悄悄開門下樓,直奔圖書室。

沒有花費多大的功夫,他就查到了,腦海中一閃而現的,正是手裡這本《一千零一夜》里的童話故事《阿拉丁神燈》。

林一林回到房間,參照阿拉丁取到神燈時的做法,用手在軍功章表面輕輕擦了擦,可是,奇迹並沒有出現,既沒有威能較小的神靈,也沒有法術滔天的巨神現身在他眼前。接下來,他一連換了幾種方法,用衣袖、用毛巾、用紙張擦拭,結果依舊毫無反應。直到累得滿頭大汗時,林一林才突然啞然失笑,自己這真是魔障了,軍功章只不過是一塊金屬而已,哪能內藏有什麼魔法,父親的意思應該並不是指軍功章本身,而是讓自己通過這兩枚軍功章,明白一個道理:沒有艱苦努力的付出,沒有流血流汗的拼搏,困難不會被克服,成功不會自己找上門,天上不會掉餡餅!

如此一想,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簡單洗漱后,林一林鑽進了被窩,腦子裡回想著三爺說的點點滴滴,手裡把玩著那兩枚軍功章,不知不覺中漸漸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異象突然發生。

毫無徵兆的,兩枚軍功章表面陡然間光芒大作,從二等功勳章里浸潤出一團乳白色光暈,像水銀一樣自林一林掌中向四周蔓延,一眨眼功夫便將他整個身體包裹進來,接著倏忽一下,全都從他汗毛孔里鑽入身體,消失不見,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緊接著,一道白光從一等功勳章里飈射而出,在房間里緩緩轉了一圈后,以無與倫比的速度穿透了房屋,象流星一樣劃過天際,在鳳凰山巔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圈,繼而又如閃電一般,飛射回泉山腳下林灣村一號院,毫釐不差的回到林一林房間,倏地一下鑽進林一林頭頂囟門穴,駐留在他腦海前額葉和后額葉之間,照得他腦海前半部分一片光亮。可還沒等他看清光照下的事物,一片烏雲憑空飛來,將那團光遮的嚴嚴實實。一群群奇形怪狀的飛蟲從烏雲中嗡嗡嗡亂叫著蜂擁而出,朝他直撲而來,一個個張開大嘴,噴吐出一根根又細又長的毒針,射穿了他的頭顱、他的脖頸、肩胛、胸腹、下肢,直到他的腳尖,頃刻間就將他射的如刺蝟一樣,密密麻麻,體無完膚,無比的痛楚傳遍全身…

「啊~~啊~~啊~」慘烈的嚎叫聲響遍一號院。

秋水披了件秋衫,急匆匆扯亮電燈,推開他房門,撲上前去,一把將他摟住。

睡眼朦朧的秋葉也隨之而來。

「一林,別怕,一林,姨在呢,姨在你身邊…嗚嗚,我苦命的林兒,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秋水緊緊摟著林一林,淚水漣漣,嗚咽不止。秋葉在床尾不知所措,淚眼朦朧的,只曉得捉住林一林一隻腳,在湧泉穴給他按摩。

林一林嚯的睜開雙眼,渾身大汗淋漓,仍在篩糠似的顫抖不停,聞著秋姨身上好聞的體香,心境慢慢平靜下來。

「姨,我好疼哦。」林一林虛弱的聲吟著,身子仍時不時抽搐一下。

「林兒,姨心裡更疼呢,」秋水更咽道。

「姨,我好累,好累,」

「累了就在姨懷裡睡覺吧,葉兒給你按按穴。林兒乖,閉上眼睛,安心睡。」

「姨,我好像,看見爸爸了。他變成了,一團光。」

「林兒,爸爸從來就是光,照亮你,照亮媽媽,照亮這個家;他會一直照亮林兒的天空的,讓林兒的天空不再有烏雲,不再有黑暗,不再有妖魔鬼怪…」

「姨,也照亮你,還有小葉子;有了光,我以後再也不怕…它們了…」

……

和以往一樣,秋水絮絮叨叨的柔和話語聲,像一首醉人的催眠曲,將林一林送入沉沉的夢鄉。

待林一林睡熟了,秋水端來一盆熱水,浸濕毛巾,擰乾,趁熱為林一林從頭到腳細細擦拭一遍,又為他換上一套乾淨的內衣,這才長舒一口氣。即便有小秋葉給她打下手,這一整套坐下來,仍讓她累出了一頭細汗。

林一林雖然依舊很瘦,但小傢伙竟是一年比一年更加沉了。

十月一號,國慶假期第一天。村裡組織秋遊。

這也是從林家鯤時代留下來的一項傳統活動,也是變相的一種村民福利。每年確定一個活動主題,村裡按戶提供一定經費和必需的乾糧飲料,集中乘坐車輛,統一到鳳城區、凰城區、南江區、雞鳴山、鳳凰山等一些名山大川、名勝古迹觀光遊玩,村民自由參加。剛開始那兩年,村裡老少興高采烈、興緻勃勃的結隊成群出行,越到後來,那些年紀大些的村民興緻便越發淡然,慢慢的,秋遊便變成了村裡大小孩子們的集體遊樂項目。

今年秋遊的主題是:紀念建黨七十周年,重走先烈革命道路。用現在的大白話說,就是到鳳凰山舉辦一次紅色旅遊紀念活動,看一看當年工農紅軍在鳳凰山建立鄂豫皖蘇區根據地和解放戰爭時期劉鄧大軍挺進中原發動鳳凰山戰役的戰場舊址。

秋遊活動依舊由古東出資,林家琪提供車輛,林灣村小主辦。但村兩委還是明面上的組織者。因為古東名下的所有企業,全都掛著林灣村的牌子,工商登記上註冊的,乃是林灣村村級集體企業。和林一林父親原來的鯤鵬集團一樣,都戴著一頂「紅帽子」。

林一林本不想去,卻硬是被古江、林遠志、徐衛兵等人堵上門拉了出來。看見秋葉滿眼期盼的眼神,林一林心裡一軟,答應了。剛走到大門口,不知道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林一林心裡忽然一動,返身回到書房,將那枚一等功勳章拿出來,放進荷包里。

在林灣村小學林校長和幾位班主任老師的帶領下,二三十個小孩陸續登上林家琪開來的一輛大客車,一路歡聲笑語的向幾十公裡外的鳳凰山奔去。

鳳凰山不比侏儒山,山高路險,怪石林立,山上山下植被茂密。遠望:黛石,綠樹,黃葉,紅花,白雲,藍天,碧水,構成一幅五彩斑斕的炫麗畫面,看上去令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近看:一條柏油公路從山腳盤旋而上,曲折迂迴,如一條黑龍一樣,一圈一圈纏繞在山體上,越往上,山勢越險峻,坡陡彎急,讓人覺得命懸一線,提心弔膽。很多時候,輕卡就在懸崖峭壁間在繞來繞去,引得滿車大人小孩發出陣陣驚呼。

林一林坐在秋水和石頭兩人中間,期初和大家一起眺望遠處山水風光,也覺得心曠神怡,可一進入盤山道,林一林頓覺如臨萬丈深淵,心驚肉跳,腦海里浮現出之前噩夢裡才會有的那種大恐懼、大驚慌。沒行多遠,人早已頭暈目眩、面色發白,哪怕一眼也不敢再往外看。

秋水見他不適,在他耳邊輕語道:「怎麼,暈車不舒服?」見林一林不答,又道:「那就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吧。」

林一林依言閉上眼睛,一隻手伸進口袋,摩挲著那枚一等功勳章,腦子裡默想著,心口的那種煩惡感才漸漸消退。

好在時間不長,經過一個多小時兜兜轉轉,汽車終於在山腰停下。這是一塊相對平坦的開闊地,被闢為臨時停車場。眾人下車,有四五個小孩急忙跑到一邊,蹲在地上「哇啦哇啦」吐了一氣,引來其他人一陣嘲笑,也有老師或大一點的孩子上前去幫他們撫背、遞水、擦嘴。

停車場邊上豎著一塊牌子,上面是鳳凰山革命傳統教育基地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簡要介紹,以及參觀路線圖。

由這簡介,林一林才知道,眼前的鳳凰山原來竟是華夏工農紅軍第紅二十五軍長征前的集結出發地,也是大決戰渡江戰役時鄧劉大軍總前委的辦公所在地。

在林校長的帶領下,一行人出了停車場,沿著山坡上新開鑿的石階,曲曲折折行走了約摸半個小時,來到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坳里,一塊碩大的褐紅色山石迎面而立,上面血潑似的三個猩紅大字「將軍坳」。繞過山石,便是一個不大的廣場,廣場正中,立著一塊高大的漢白玉石碑,上書「鳳凰山蘇區革命烈士紀念碑」十二個鎏金大字,碑銘赫然正是時任部隊首長的題字。紀念碑基座正面,刻錄著曾在鳳凰山戰鬥生活過的2位偉人,2位元帥,3位大將,17名上將,48名中將,296名少將的名字。無不功勛卓著、赫赫有名。令人肅然起敬。

瞻仰完紀念碑,一行人順著參觀線路,走進了一條青石板路的「紅軍街」,狹窄的街道兩旁是兩排明顯修整過的陳舊老房,每一間房子的門楣上都掛著一塊黑底褐字的牌子,上面標示著「糧店」、「郵局」、「印刷廠」、「被服廠」、「軍械廠」、「農會」、「××師部舊址」、「××同志舊居」等。

參觀完「紅軍街」,眾人在一片「將軍林」里小憩。據介紹,這片「將軍林」乃是從這裡走出去的上百位將軍親手所植,「將軍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眾星環繞的一棵高可參天、亭蓋如雲的「將軍槐」,據說是前領袖50多年前親手栽種。

林一林和諸多小孩一樣,都在「將軍槐」下拍照留影。

過了「將軍林」,只見一條新修的柏油路徑直通向南面的一座小山。眾人雖心存疑惑,仍按標牌指示沿路而行,待走到山前,赫然看見一個巨大幽深的拱形洞口,近前細看,原來是一條才打通不久的隧道,直通山那邊。眾人興緻勃勃嘰嘰喳喳談笑風生穿過隧道,忽覺眼前一亮,右側山腳下,一個瓦藍瓦藍的湖泊驟然呈現在大家面前。湖邊各種金黃的、火紅的、燦白的、青翠的樹枝灌木花卉,茂密葳蕤,編織成一條五彩斑斕的錦帶,分外妖嬈,活脫脫一個世外桃源!

湖泊近在眼前,看上去離一行人僅有咫尺之遙,可真的走起來,卻感覺它總在咫尺之外。人說望山跑死馬,他們今兒才算真正體味到了。一群人直走的腿軟腳麻,正準備放棄折轉時,忽然柳暗花明,一座掩映在叢林翠竹間的小村莊撩開了面上的輕紗,顯露在他們眼前。

鳳凰山戰役鄧劉大軍總前委指揮部舊址到了。

整箇舊址就在湖邊,規模並不大,包括總前委指揮部、野戰醫院、鳳凰山戰役紀念館,第二野戰軍司令部、政治部舊址,等等。最有名的還是聳立在山巔的「將軍嶺」和「將軍嶺」下「鳳凰山革命烈士陵園」。那裡就是他們一行的最終目的地。

上山的道路崎嶇陡峭,除了一條石階通道外,基本保持著原始風貌,但見:林深樹密,難見天日;青藤繞樹,飛鳥棲枝;紫蔓攀援,苔痕遍地;才過幽澗,又臨絕壁;流泉飛瀑,一瀉千里;白雲繚繞,雁叫聲急。

大部分年齡稍小的學生見山勢如此險峻,且山巔上「將軍嶺」雲遮霧繞,比起剛才近在咫尺的山間湖泊還遙不可知,心裡頓時打起了退堂鼓,死活不肯再往上爬。林一林一看那高聳入雲的山峰,頓覺頭暈,哪裡還敢自告奮勇的前往?

林校長不得已和幾個帶隊老師緊急商量了一下,決定採取自願報名的方式,兵分兩路,一路人馬上山,一路人馬去湖邊遊玩。結果,只有古江、林遠志、徐衛兵、古漓等寥寥數人願意繼續攀登。

石頭見林一林興趣不大,也就沒吭聲。古江見狀,睥睨眾人,手指指點著石頭和林一林,連敲帶打道:「個把馬的石頭、林一林,當弟兄的要有個當弟兄的樣,有戲一起看,有粉一起吃,有山也要一起爬,你倆和我們一起上。」

林一林看了看雲端的「將軍嶺」,往後退了一步,畏縮道:「我不去。」

沒等石頭說話,徐衛兵譏笑道:「他麻的林一林,別個不去還說得過去,你和石頭兩個不去,這臉就丟大了。以後不要再在老子們面前說你爸、癟腦殼、張富貴是什麼老虎連的偵察兵,我看都他麻是一窩鬼打架,又養出你們兩個膽小鬼。」

林遠志忙說道:「哎哎,大兵,古江,都是自家兄弟,說話不要這麼難聽麻,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有的成龍,有的成蟲,老子英雄兒孬種的也多的是。莫強求,嘿嘿,莫強求哦。」

林一林越聽,臉色越是難看,一隻手緊握著荷包里的那枚勳章,氣得渾身發抖。這幾個鱉孫,說自己怎麼不行都可以,但鄙視他爸,一等功臣林家鯤,侮辱老虎英雄連和他三爺、四爺,他卻無法忍受。他看了一眼同樣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漲得臉色通紅的石頭,兩人手拉著手,異口同聲道:「上就上!」

秋葉見了,連忙一骨碌從石頭上爬起身,小手扯了扯秋水的衣襟,小聲道:「媽,我也要和林哥哥一起去。」

秋水遲疑片刻,點點頭。跟林校長說道:「那我就陪他們一起上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林校長想了想,兩眼看向幾個男老師,沒等他點將,一道洪亮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一位身強體壯的中年男老師走出來,毛遂自薦道:「林校長,讓我也去吧,我體力好,會照顧好秋老師和娃們的。」

林校長滿意的點點頭:「好,重點是保護好娃們。吳老師、秋老師,你們倆領隊,帶著他們七個人上山。等哈我們在湖邊會合。」

吳老師兩眼火熱的看著秋水,笑呵呵殷勤道:「秋老師,我們走吧。有我在,一路上保管你和他們安安全全的。」

秋水微笑的朝他點點頭道:「那就先謝謝吳老師了。」

上山的路雖經過修繕,但依然崎嶇難行。行動開始后不久,在經過一段峭壁時,林一林就出了狀況。

峭壁並不長,二十米左右的樣子,原先本沒有路,為方便通行,硬生生在岩壁間掏出來一條碎石路,頗有點像滇藏線上的茶馬古道,通道凈空高約兩米,寬僅一米多,臨崖一邊已鑿出一個個等距間隔的圓石坑,但還沒來得及安裝護欄,下面是一道如刀砍斧劈沒有一點緩坡的絕壁,絕壁高約二三十米,壁底一條小溪奔騰而下。

古江、古漓兩姐弟手牽著手在前迅速通過,接著林遠志和徐衛兵不慌不忙的跟進,石頭緊走了兩步后,見身後沒了動靜,回頭一看,卻見林一林面露難色,緊抓著秋葉的小手,躊躇不敢上前。

石頭忙轉身,快步走回到林一林身邊,悶聲悶氣道:「你沒事吧?一直向前走,不要朝兩邊看,屁事沒有。」

林一林朝前探頭看了看那直上直下的崖壁,心臟「嘣嘣嘣」亂跳,頭冒虛汗,臉色蒼白,兩腿發軟,腳下怎麼用力,卻彷彿扎在岩石里一樣,半步也挪動不得。

「哎哎哎,林一林是吧,你啷么回事?筷子長一截路,一閉眼就過去了,快,沖。」身強體壯的吳老師聲震山谷,在林一林後背上輕輕一推,林一林嚇得「哇」的一聲驚叫,不僅沒有向前沖,反而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頭上汗如雨瀑。

「欸,林一林,讓你走你啷么還坐地上了呢?來,秋老師,秋葉,我護著你們先過去,讓他在後面慢慢來。」吳老師嘴裡說著,兩隻大手一手拉住秋葉,一手向秋水腰上環繞過去。

石頭兩眼冒火的沖吳老師瞪了一眼,緊緊護在林一林身側,根本沒顧及自己的安全,對腳邊上的懸崖視而不見。秋水不動聲色的拿手輕輕一擋,避開吳老師伸過來的大手,將石頭從崖邊拉到里側,蹲下身,兩手撫在林一林雙肩上,柔聲問道:「一林,又犯眩暈病了?還是…看著這懸崖就發暈?」

林一林艱難的抬起頭,小聲道:「沒犯病。就是暈。一看底下,就天旋地轉,好像身不由己的要…掉下去。」

一旁蹲著的秋葉掏出一方手帕,細細的給他擦汗,卻渾不知自己小臉上也已掛滿了汗珠。

秋水從秋葉手中拿過手帕,給兩個孩子細細的擦了,然後徵詢道:「一林,你這應該叫…恐高。估計和你小時候的遭遇有關,既不是天生的毛病,更不是什麼不能克服治癒的頑症,只能叫一種特別後遺症。等會,你在裡邊,我在外邊,吳老師在後面保護,我們四個一起陪著你過去,好不好?」

林一林抬起頭,眼神漸漸平靜、堅定,答應道:「好。姨,我跟著你。你…你攥緊我。」

「林哥哥,要是我力氣再大一點,我就抱著你過去。」秋葉憨態可掬的認真說道。

林一林歉然一笑,慢慢爬起身,兩眼平視前方,雙手握拳,暗暗為自己打氣。

秋水起身,和吳老師商量。吳老師眼見秋水秋葉母女倆和林一林的關係好像不太一般,馬上轉換態度道:「既然這樣,那就讓我背著或抱著他過去吧,你和我…」

「姨,我要你牽著我。」不想林一林直接要求道。

於是,石頭、秋葉打頭,秋水護后,吳老師在外側,林一林居中靠里,在這個半圓桶陣型的護衛下,林一林終於顫顫巍巍走過了這段山崖。

古江四個在一塊巨石上已等了半天,見他們過來,古江嘲笑道:「林一林,個把馬的,啷么像小媳婦出嫁似的,過個山崖還要人抬過來呀?」

林一林不理。徐衛兵、林遠志跟著呵呵笑。古漓若有所思道:「你還別說,看他大汗淋漓的樣子,好像真有點恐高。等哈你們可以試試,不要太過火就行。」三人點頭不語,繼續向上攀登。

後面五人也改變了隊形,吳老師打頭,秋葉石頭二人陪在林一林身邊,秋水殿後。若是再遇到懸崖絕壁、獨橋深澗之類的地形,大家便採取圓桶陣型,護送林一林通過。

如此有驚無險的,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登攀,一行九個人終於登上了山巔。

一路上咬著牙飽受煎熬的林一林像從水裡拎出來一樣,早已渾身濕透、精疲力竭,一到山頂,就在一片草地上躺了下去,再也不想起來,好一會,才覺得心神稍定。自然又招來古江一通連譏帶笑的嘲諷。林一林閉上眼睛,由他自己一個人嗶嗶嗶說得沒趣了,耳根才自然清凈。

和他們想象的不同,山頂是一塊巨大的平地,略帶一點坡度,南高北低,最高處,立著一塊碩大無朋的巨石,與山峰渾然一體,分不清是人工開鑿后搬運過來的,還是原本就是山峰的一部分,後來被人鑿成這樣,朝北凹凸不平的石面上,雕刻著斗大的三個紅色擘書:「將軍嶺」。原來也是偉人親筆所題。

山坡上,是一行行一排排整齊劃一的灰白色墓碑,每一個墓碑旁,都栽種著一棵柏樹。一層層淡薄如紗的輕霧瀰漫在青翠的樹梢,彷彿在撫慰逝去的英靈。徜徉其間,隱約彷彿能聽見暗啞的喇叭聲、密集的馬蹄聲和低沉的槍炮聲。整個墓地,與其說是個陵園,倒不如說是一個由成百上千的士兵肩扛長槍組成的龐大軍陣,正在接受將軍的檢閱,只待一聲衝鋒號響,他們便會像生前一樣,如猛虎下山一般,奮勇爭先的殺向敵人,無懼生死、前赴後繼。

據「將軍嶺」碑文介紹,「將軍嶺」巨碑及烈士陵園自前年10月開始修葺,歷時兩年,今年九月才對公眾部分開放。按計劃,還有許多後續工程有待興建和完善。最引人注目的,是已有近百位開國將軍留下遺言,將來自己百年後,要將骨灰埋葬在這塊紅色山巔上,護佑祖國大好河山繁榮昌盛,護佑人民政權千秋萬代,護佑億兆百姓富裕安康!

這麼看來,他們還算是最早一批前來參觀祭拜的遊人。

秋水心細,提出要帶古漓和秋葉兩個女孩子編織花環。吳老師自告奮勇的折了些柏枝,紮成一個圓環,興沖沖的遞給秋水,秋水道了聲謝,又摘了幾束野菊花,和吳老師一起,帶著七個孩子,恭恭敬敬的獻在「將軍嶺」石碑下,彎腰鞠躬。

烈士陵園周圍,是一大片高大的松樹,山風拂來,雲霧散去,松濤陣陣,一輪紅日從「將軍嶺」上空的雲層里跳躍而出,如一個巨大的鏡面一樣,忽喇喇灑下一片溫暖的光,不偏不倚的正好籠罩在這一片山巔,將整座陵園映射的通亮。石碑前的九個人如同見到神跡一樣,心臟驀然間狂跳不已,神情愈發的恭敬。個個在心裡揣摩:這是英烈們感應到他們的崇敬和膜拜而顯靈了嗎?

此刻,就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嘴裡喜歡胡說八道的古江也噤若寒蟬,臉上露出敬畏的表情。

就在他們愕然之際,下一瞬,厚厚的雲層又呼喇一下合攏,彷彿大幕落下一般,將太陽嚴嚴實實的遮隱住,一層又一層白霧從山下湧起,籠罩在整座陵園之上,只剩下斑斑點點的柏樹稍巔在雲霧之中沉沉浮浮。

眾人內心忐忑,輕手輕腳的倒退著離開石碑,依照路線圖示,踏上剛剛修建不久的「將軍路」。直到看見第一座將軍墓,這才又開始小聲交流。

「將軍路」並不寬闊,也不是一條直線,而是陵園中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泥小道,將所有少將以上或解放前後師以上幹部的墓地連接起來。小道旁,隔不多遠就會有一座石質半身雕像,基座上篆刻著死者生平簡歷。

吳老師興沖沖走在前面,殷勤的為眾人開道,沿著小道邊走邊為秋水念著墓碑上的文字,秋水含笑點頭不語,眾人一路唏噓感嘆不已:如果這些人哪怕只要再多活一兩年甚至於幾個月,那還不都成了建國功臣,到現在豈不是元老級的大人物了?

不知道是幻覺還是錯覺,林一林忽然覺得手裡緊握著的那枚勳章驟然間變得滾熱發燙,冥冥之間,耳朵里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輕聲呼喚著自己,遂不由自主的走下「將軍路」,聽從那一聲聲召喚,走進松林。

行不多遠,一塊石碑驀然闖入他的眼帘。林一林快步上前,仔細查看,卻原來是一塊「無名烈士墓」碑。碑后,青青草皮上,是一塊塊凈面石碑,無名無姓無生辰無照片,只有卒年,大部分還刻有生前所在部隊番號。

林一林愕然:既然曉得死者生前所在部隊番號卻又不知曉姓名,那只有兩種可能:全軍盡墨!或因身份特殊至今不能暴露。林一林心裡莫名的砰然一動,俯下身,一塊挨著一塊看了下去。

沒過多久,林一林在一塊墓碑前站定,心裡掀起一陣波瀾,臉上卻無喜無悲。

這塊墓碑上除了在碑頂多了一顆鮮紅的五角星外,和其它所有無名烈士墓碑一樣,其他信息全無,只有死者卒年:1986.5.1。

和他父親林家鯤的忌日一模一樣,完全相同。

可是,林一林幾次和三爺一起去給父親掃墓時,卻是在鳳凰城「凰城故園」,在那裡,父親和祖父祖母葬在一起,墓碑上,有他的照片、生平,還有立碑人:孝子林一林。

1986.5.1,這不可能是個無名烈士,只可能是不能透漏真實身份的有名英雄!

林一林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這座無名墓,抬腳向松林外走去,踏上一條兩側擺滿大型石雕的長廊。

手裡緊握著的軍功章越發的滾燙。

迷霧中,古漓第一個發現林一林獨自離開,緊接著是石頭和秋葉。古漓拿手指捅了捅古江,向松林和長廊方向努了努嘴。古江輕呼一聲:「嘿,林憨巴這是要幹嘛?跟上去看看。」扭頭招呼了帶著徐衛兵一聲,幾個人跟了上去。

長廊盡頭,是一道長長的斜坡。斜坡正中,是一個橢圓形的巨大石坑。離著十多米遠,就能感覺到有一股熱浪襲來。走近一看,和周圍黛青色的山體不一樣,坑壁坑底光禿禿火紅一片,連顆草也不見,全是紅燦燦的岩石,如熊熊大火正在燃燒一樣,刺目耀眼,卻又不見一絲火苗。一股股看不見的熱流正從坑底坑壁輻射出來,將半空映照得一片白熾。

坑旁豎立著一塊圓柱形石牌,正面上書三個紅色大字:「鳳凰洞」,背面刻著五個字:「鳳凰涅槃處」。

石牌旁邊,另立著一塊木牌,牌頭兩個粗黑的大字「警示」,下面是警示內容:此地尚未完工,請勿靠近。危險!!!

一連三個又大又粗的驚嘆號,看著讓人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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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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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將軍嶺 無名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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