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如歸去
第三章不如歸去
「張富貴,你曉不曉得你在幹什麼?!在法庭外毆打被上訴代理人?這是公然藐視法庭,藐視法律的違法犯罪行為!」馮玉泉義正嚴詞道。
張富貴冷冷的看著馮玉泉,面無表情道:「馮庭長,有一點不用我提醒你吧。在你下結論之前,請先調查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為什麼發生。」
「你…」馮玉泉被張富貴嗆的無言以對,臉上的尷尬一閃即逝,微笑道:「哦,對不起,是我貿然倉促了。我收回剛才說的話。張富貴,現在請你配合,向我說明一下情況。」
「樂意至極。」張富貴不卑不亢道:「馮庭長,請同時調查行兇人童君格和他的四個打人同夥,受害人林一林,兩個市報記者,參加法庭旁聽的圍觀者,還有我的同事秋水女士。他們都是參與者或知情人。」
「這個不用你教我。我自然明白該怎麼做。」馮玉泉拍了拍額頭,有點鬱悶。這個老兵,打了幾年的官司,竟然像模像樣的成了半個法律專家了,還真不好對付呢。馮玉泉近前幾步,頭稍稍往張富貴這邊偏了偏,壓低嗓門小聲道:「你可要小心了,鳳城區公安分局陸局長已經發了話過來,要依法依規從嚴從重從快的處理這件事呢,並特意指出要記者全程跟蹤報道。」
張富貴不動聲色,同樣小聲道:「謝謝。還是那句話,樂意之至。」見馮玉泉臉上露出不愉的神色,心裡一軟,猶豫了片刻,又道:「我說四點,讓你心裡先有個底。」
馮玉泉愕然:我這才一開口,你這立馬就有了觀點?還一下子搬出來四點?要說你不是處心積慮、早有預謀,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
馮玉泉心裡暗自嘆息:看來,童君格這個年輕紈絝今天肯定要吃個大大的悶虧了。
張富貴扳著手指,娓娓道來,顯然早有謀划。
「第一,事情的起因是,童君格品行敗壞,覬覦我集團公司財務總監秋水美色,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勾搭調戲婦女;第二,童君格被拒后,惱羞成怒,相繼糾集四個人,對見義勇為、挺身而出的守法公民張富貴圍攻毆打,尤為嚴重的是,童君格竟然公然藐視法庭,對剛出法院大門的訴訟當事人林一林這個未成年人大打出手,在林一林身體受到嚴重侵害,生命健康危在旦夕之時,我憤而出手,懲戒了兇手;第三,現場有市輕工局和鳳城區公安分局參加法庭旁聽的大量人員作證,更有市報文字和攝影記者全程記錄;第四,童君格本是社會上一個無業人員,卻不僅冒充鳳城區公安分局工作人員,還輕而易舉的騙過了法院工作人員的身份審核,堂而皇之的坐到了法庭上,參加了法庭全程審判過程,這一點有法庭當日記錄為證。」
馮玉泉越聽越是心驚,到張富貴說出第四條時,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渾身出了一身冷汗。
這個張富貴太他么可怕了,做了日馬老大一個籠子,一下子把法院、公安局、市輕工局、記者、童君格等等所有人統統都給算計進去了!如果說前三條還是童君格和張富貴兩伙人之間的恩怨,可這第四條,我的天老爺,這可是他馮玉泉的重大失誤啊!說的更嚴重一點,是嚴重的瀆職失職!這要是傳出去鬧大了,他這個庭長肯定當不成不說,還能不能繼續穿這身法官服都得打個問號?
馮玉泉見張富貴一身衣服破爛不堪,臉上幾條細細的傷痕,此刻仍在沁出一顆顆血珠子,原本粉雕玉琢的陽光少年林一林頭腫的像顆小豬頭,而對方五人中,貌似好像只有童君格受了點傷,頓覺一陣頭痛,心裡把童君格祖宗十八代都蹂躪了一遍。狗入的童君格,真是一根臭不可聞的攪屎棍,為了個女人,這是要惹出多大的麻煩呀!可是,轉念一想,此事處處都有玄機呀。張富貴為什麼早早的就把底牌透露給我了呢?既然他事先私底下跟我交了底,那就說明他並不想把事情捅上天,對自己甚至是對童君格後邊的人多少都顯示出一定的誠心和善意,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可是一個天大的人情嘞!
就這麼短短的一兩分鐘之內,馮玉泉便已經將整件事的利害關係捋得一清二楚,心裡頓時覺得寬敞明亮了許多,側過身,十分嚴肅的對張富貴說道:「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我都曉得了,這個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陸局長那邊,我親自去解釋。她今年就要接受組織部門的考察,在這個關鍵節點,相信她不會在這種小事上橫生枝節刻意為難你的。」
張富貴開心的笑了。這個老兵馮玉泉,還真是個心靈通透的妙人啦,以後瞅機會說不定還能再合作一把。
1991年4月×日上午,清明節后,鳳城區鯤鵬家園小區。
這裡原是鳳城區東北城鄉結合部一片貧瘠的丘陵,1984年,市、區兩級政府為表彰鯤鵬集團對區里財政稅收就業等各方面的巨大貢獻,特意將這塊近百畝的不毛之地划給了集團,專供集團解決員工住宿生活問題。
小區總體呈不規則長方形狀,北高南低,地勢高低起伏不平。有一條小溪自北面鳳凰山腳而來,在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山包之間曲折蜿蜒穿過,最終流入鳳城區主河道鳳河。說是小山包,其實不過是經過億萬年侵蝕風化之後形成的小土堆。建築方在規劃設計時,因地制宜,動用大批機械,除了最北端一個山包外,將其餘小山包幾乎全部削平,或移或壘,以小溪為軸,在溪兩邊各造出略有弧度的五級階梯一樣的平台,層層而下。每層平台長約兩百米,寬約四十多米,上建整齊劃一的七層樓住宅。小溪兩邊,住宅樓前後,植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尤以林家鯤最喜歡的垂柳、樟樹、桂樹、梅樹和海棠居多,一年四季都有綠色點綴,花香怡人。
從天空俯瞰,整個小區恰似一幅頭北尾南、大鵬展翅的抽象形狀。
最北端的山包上,建有十棟別墅,清一色三層小洋樓。是為鯤鵬集團高層住宅區。說是十棟,可是從外表看,只是九棟。小洋樓正中,是兩棟聯排別墅,人稱「鯤鵬別院」。
鯤鵬集團原董事長林家鯤、總經理林家鵬兄弟曾居住於此,運籌帷幄,輾轉騰挪,創下了令江北人津津樂道的潑天大個綜合性產業集團。
只可惜,曾經的主人早已不在,曾經的輝煌剛剛落下最後一道帷幕。
此刻,兩棟別墅顯得十分破敗、空寂和冷清,尤其是東邊別墅,彷彿經歷過煙火洗禮過似的,原本暗紅色的牆壁上,到處都是大塊大塊的黑斑和煙熏火燎的舊痕,從一樓到三樓,所有玻璃窗全都破破爛爛的,無一完好,只剩下黑黢黢的幾個洞口。兩扇大門上,各有一張呈×字形張貼著的白紙條,紙條上半部分垂落,有氣無力在微風中晃動,上面隱約可見「鳳城區公安分局查封」的字樣和稍顯模糊的紅色公章。
春日的陽光格外溫暖、明媚,將滲透在各個縫隙里已經一整個冬天的寒氣一絲絲一縷縷抽離出來,散進和煦的春風裡。
張富貴帶著林一林和秋水秋葉母女倆四人無聲的站在別墅前,靜立良久。
「一林,你去把封條撕掉吧。」張富貴聲音分外低沉。
「三爺,我們要搬到這裡來住嗎?」林一林沒有動,反而抬頭問張富貴,臉上肌膚早已粉嫩光潔如初。張富貴伸出手掌,在林一林頭頂摸了摸,自嘲的笑道:「我不如你爸,還是他更有遠見、更…呵呵呵…」
張富貴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好笑的往事,竟然開心不已。
「三爺,為什麼你的家要給那個癩蛤蟆呀?他又不是我們的人。」秋葉仰起頭問張富貴。
陽光從頭頂一側斜斜的映照在秋葉那張粉嫩臉頰上,看上去更像一朵剛剛盛開的花瓣,吹彈得破,格外惹人憐愛,一雙烏溜溜的大眼裡,流露出疑惑、惱怒、不甘的神色。
「呵呵,」張富貴再次自嘲的笑道:「因為三爺我蠢啊,沒有給自己的家申報戶口呀,所以那房子還是集團公司的,人家公安派出所的人一查,唷,這還有個黑戶呢,得,走吧您吶。」
秋水聽他一口京油子味,「噗嗤」一聲笑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編排自己。你們這些個男人吶,啷么心都這麼大?」
張富貴呵呵一笑道:「心大天才天。整天愁眉苦臉、悲悲切切的,能解決問題嗎?不能吧。會苦中作樂,這日子才能過得有滋有味。說句真心話,比起老大老二他們,失去一棟房子算個屁。」
秋葉又問道:「三爺,那林哥哥這兩個房子都被公安貼上封條了,啷么又還給我們了呢?它們不是黑戶嗎?」
張富貴笑道:「嘿嘿,你林哥哥的爸爸多聰明的個人吶,這房子早就上了戶口了,戶主還是你林哥哥的爺爺奶奶,可他爺爺奶奶也不在了,所以,現在這房子全都是你林哥哥的。明白了吧?」
秋葉望了望秋水,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秋水靠近張富貴,伸出蔥管一樣的手指,將頰上的一縷秀髮撩到耳後。抬手收手之間,手臂有意無意的和張富貴胳膊挨擦在一起,一縷淡淡的馨香便悄無聲息的氤氳在空氣里,稍稍塗了口紅的嘴唇輕啟:「張總,輕工局這麼迫不及待的強行回收你的房子,是不是因為那兩位還在為童君格的事耿耿入懷?故意給我們難堪,把我們往絕路上逼?」
「呵呵,衝冠一怒為紅顏嘛…」正說著,張富貴忽然打住,以手掩口,鼻子聳了兩聳,嘴巴大張,「啊嘁!」噴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口鼻,尷尬的解釋道:「唉,好像不小心吸進去一朵…呃…楊花。」
誰知道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秋水頓時就惱了,眼裡一下子盈滿了淚水:「你這人,什麼意思啊?這山頂上一棵楊樹都沒有,哪來的楊花?童君格的事明明是他自作多情招惹出來的,難道也要怪我水性楊花不成?我…在你眼裡,我竟是這樣的人嗎?」
張富貴瞪大了眼睛,一時懵了:「這話從何而起?我又沒說你什麼呀?不過是打了個噴嚏,啷么還打出恁大個麻煩來了?」頓了一頓,猛然醒悟道:「哦,你想哪裡去了?噯,說句真心話,你們女人吶,這心眼真的是太小了,比針眼還要小…」
見秋水依然臉掛寒霜,瞼垂珠淚,無奈嘆息一聲,進一步解釋道:「呃,楊花,也叫柳絮。蘇軾蘇東坡曉得吧?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大文豪,為楊花,他專門寫過一首詞,我只記得開頭和結尾。開頭一句是:似花還似非花。最後一句是: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還有一首提到過楊花,也很有名: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還喜歡他一首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
張富貴聲音突然陡降,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竟細如蚊蠅:「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五年生死兩茫茫…無處話凄涼…都走了…」
堂堂七尺男兒、鯤鵬集團副總經理,曾在南越戰場上神出鬼沒殺敵無數的老兵,此刻竟如痴傻了一般,失神的盯著腳下蜿蜒遠去的小溪河,更咽呢喃。
張富貴吟誦《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和《蝶戀花·春景》時,秋水已悄悄拭去眼底的淚花,臉色也柔和許多,臉上浮上一抹淡淡紅暈,似羞怯,似窘迫,似歡喜,說不清,也道不明。
可聽著聽著,哪知道張富貴怎麼回事,竟鬼使神差的背起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情緒剎那間變得消沉低落。秋水悄悄的覷了他一眼,猛的發現他眼角微潤,一向挺直的腰板似乎也彎軟了一些,心底便是一痛。「五年生死兩茫茫」,只這一句話七個字,卻哪裡能道得盡一千八百多個日夜的相思之苦。秋水情知他一定是想起了五年前莫名慘死人財兩空的林家鯤,那個美麗溫婉卻神志不清現在已不知下落的弟妹,被逼攜妻帶子亡命天涯的林家鵬,還有自己無辜受累葬身火海的妻子,一時間感同身受,不覺悲從中來,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落了下來。卻又不敢哭出聲,唯恐火上澆油更增添張富貴的愁緒。
她比誰都深知,身邊這條硬漢心裡有多苦,自五年前那一連串驟然而降的災難發生以來,這個男人為林家,為弟兄,為集團,為官司,也為包括自己母女在內的員工們操了多少心,熬了多少個不眠之夜,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卻硬挺著從不畏懼,從不妥協,從未倒下!
秋水儘力壓抑著自己,趕緊拭去眼淚,強作歡顏,盡量讓自己語氣輕鬆而略帶調侃道:「喲,沒瞧出哦,一個鑽貓耳洞的大兵,還懂得詩詞風月傷春悲秋啊?呵呵,連斷句都分不清,第一首後面明明是兩句。另外,你也莫要多解釋了,是我的不是,錯怪了你,怪我自己『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
「嘿嘿,」張富貴搓了搓雙手,捂在臉上揉了揉,叉開小指偷偷將眼角淚花擦去,這才放下手,嘴角牽動,對秋水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不好意思道:「說句真心話,我一閉門造車自學成才的自考生,哪能和你這個正牌大學生相比。這兩年不是沒事幹嗎,陪林一林看了些書,偏就喜歡上了等蘇軾、辛棄疾幾個豪放派詩人,但最喜歡的還是毛爺爺的詩,站高望遠,大氣磅礴。」
秋水哪裡還敢再和他談詩論詞,忙岔開話題:「你不是說另尋住處的嗎?改變主意了?這房子要是重新裝修,恐怕得花不少錢和時間,來得及嗎?」
張富貴聳了聳肩,好像將所有過往都抖落乾淨了似的,又回復到精明利索的狀態:「不裝了,把這門窗都砌封起來。我們回鄉下去,住一住家鯤留下的『林氏貓耳洞』。呵呵,這時節,應該已經是一派田園風光了,真有點迫不及待啊。」又一揮手命令道:「一林,帶葉兒進去,撿幾樣你們最喜歡的東西。什麼時候你康復了,學有所成,我們就什麼時候殺回來,再住進這房子!林一林,有這個信心嗎?」
「有!三爺,秋姨,我一定要親手奪回我們的家產!為我爹爹婆婆爸爸媽媽和三嬸報仇!」林一林小胸脯一挺,滿懷信心的大聲回答,眼裡露出濃烈而瘮人的殺氣。
秋水見他小小身板竟散發出如此強烈的煞氣,心裡不禁暗暗生出一種恐懼的感覺:太可怕了。這個小男孩,今年才八歲啊,莫不會又要成長為林家新一代妖孽吧?!
一個小時后,張富貴拎著個打好包裝的紙箱,和林一林、秋水、秋葉三人跨出別墅大門,走出蒿草深深的庭院,來到院外寬敞的平台上。四個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靜靜的眺望著腳下如羽翅一般展開的房舍、滿目蔥蘢的青草樹木、如繁星點綴的五彩鮮花和那條銀光閃爍如玉帶一樣妖繞著奔向遠方的小溪。
「真美啊,真捨不得。」秋水喃喃自語著,眼裡慢慢的噙滿了淚水。
「什麼叫舍,什麼又叫得?」張富貴滿懷感慨的輕言慢語道:「八年前,區政府將這塊看上去沒什麼大用的荒地給了集團公司,公司花巨資建起了這個小區。可八年後,區政府又分錢不花的把它收了回去。這就是舍與得。另外,因為鯤鵬小區,帶動了這一大片地方的開發,老城區眾多大學相繼在這裡建設新校,因此,區政府還收穫了一個新城。這又是一種是得。」
「可是我們呢?得到過後,現在我們卻失去了所有一切。這不公平。」秋水擦掉眼淚,忿忿不平道。
「呵呵,」張富貴輕笑一聲,幽幽說道:「不要輕易下結論。我們現在失去的,對某些人而言,當然是一個巨大的收穫,但再過一個八年呢?《桃花扇》里有句名言,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天道輪迴,人生就是這麼無常又有趣啊。」
張富貴突然放下紙箱,抬起雙臂,做了個擴胸動作,將右手食指嘬在嘴裡,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仰天長嘯一聲,豪情萬丈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留得此身在,天地任我行!」然後笑意盎然的在林一林身前蹲下,拍了拍左肩:「一林,上來,咱爺們走嘍。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萬里風煙,一襲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歸去,閬苑有個人憶!』(辛棄疾《念奴嬌·梅》)」
林一林手腳並用爬上他肩頭,回首看向秋葉,朝她招手。
「三爺,三爺,還有咱爺…噢不…咱娘們呢?」小女孩秋葉急得臉蛋紅撲撲的,生怕丟下了她,慌忙火急的跑到張富貴跟前,兩手忙亂的比劃著,指了指和秋水,嘴一癟,眼裡霧蒙蒙一片,看上去要哭的樣子。
看到女兒慌成一團,想模仿張富貴的話,卻口不擇言「咱娘們」時,秋水掩口葫蘆一笑,旋即神色有點黯然,稍顯緊張的看著張富貴,她曾經熟悉而又陌生的頂頭上司。
「一起走啊!」張富貴樂呵呵說著,伸出雙手,從腋下抄起小女孩,迅速向上一拋,秋葉驚叫一聲,人已飛坐在張富貴右肩上。兩個小傢伙在他頭頂上手牽手喜不自禁的笑逐顏開。
秋水臉上神色猶豫,略顯躊躇道:「張總,我…我還沒想好呢。」
張富貴略微有點不耐道:「都多長時間了,還沒拿定主意?想什麼好事呢,秋大美人?是不是覺得這些天過去了,他們不僅沒有收回你的房子,而且還保留你財務總監的位置,是真看中你了,對你情有獨鍾,會放你一馬?幼稚!做夢呢吧。說句真心話,別說財務總監這個核心關鍵位置他們不會真讓你做,即使讓你待在這個位置上,也必然會安排一兩個嫡系人物在你身邊,輕而易舉的把你給架空嘍。你再仔細想想童君格那天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認為他能放過你嗎?我警告你啊,秋大美人,你自己犯傻倒也罷了,可別到時候連葉兒也一併搭進去了!」
張富貴一通長篇大論,說的秋水一愣一愣的。
「秋葉?關秋葉什麼事?」秋水開始沒想明白,隨即腦海里回想起那天童君格饑渴的目光在自己和女兒之間來回掃描時的貪婪模樣,還真像張富貴說的一樣,儼然是個色中餓鬼。如果自己真的留下來,如果童君格真的不放過自己,即便他不入主鯤鵬集團,僅憑他身後雄厚的財力和背景,到那時都不用他自己親自動手,就會有人幫他想出幾種十幾種辦法來逼迫自己就範。僅僅強行收回房子、把她掃地出門一招,就足以將她母女倆逼得流落街頭。更有甚者,如果童志軍、陸天萍夫婦不敢和張富貴翻臉而拿她出氣怎麼辦?到那時,自己豈不是任由他們拿捏擺布?秋葉如此弱小,在這個城市裡無親無故,無依無靠,拿什麼自保?反過來,跟隨張富貴,至少還有個幫自己想辦法拿主意的人,而最最關鍵的是,對自己母女倆而言,這個如山一樣的男人,不比童志軍、童君格之流更值得信賴和依靠嗎?
短短几分鐘時間,秋水內心裡彷彿經過了數十次激烈的交戰,臉上神情變幻不定,一時害怕,一時高興,一時忐忑,一時堅定,臉色也一時煞白,一時通紅,各種念頭浮浮沉沉間,腦子漸漸清醒過來,終於打定主意:跟著張富貴,不如歸去!
一念至此,秋水頓時覺得渾身通透,神清氣爽,徘徊在她頭頂數日的漫天烏雲瞬間散去,陽光明媚,東風浩蕩,春暖花開。
面對臉色不愉的張富貴,秋水堅定的點點頭:「張總,我想好了,我娘們…我娘倆和你們一起到鄉下去。可是…有一點,我又不會幹農活,農村的事什麼也不懂不會,去了以後,怎麼辦呢?」
張富貴呵呵一笑道:「放心,餓不死你,也閑不住你。堂堂鯤鵬集團財務總監,鳳凰城小有名氣的業餘畫家,教幾個孩子學學數學、畫畫風景總不成問題吧?」
「呀,當小學老師呀?那應該沒什麼問題。我喜歡孩子。我願意,順帶也方便照顧秋葉和一林。」秋水驚喜不已,一顆心終於徹底的落到肚子里。
張富貴滿意的笑著點點頭,扛著兩個歡天喜地的娃娃,扯開喉嚨高歌道:「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並序》)」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沁園春·雪》)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沁園春·長沙》)
……
林一林和秋葉倆小娃娃拍著雙手,張富貴吼一句,他們就跟著念一句。
其情也切切,其樂也融融。
秋水跟在一大兩小三人身後,腳步輕鬆愉快,剛卸下心裡沉重的包袱,轉眼心思就像一條暢遊溪中的小魚,撒歡似的活蹦亂跳,又像春雨過後道旁溪邊房前屋后的青青小草,連天接地的瘋長起來。
「他凶人的樣子好可怕,但吟誦詩詞的時候又好有氣勢好有風度,好像,似乎,真的還蠻調皮可愛的。」
「秋大美人?他剛才連連叫我秋大美人。」
「他好喜歡和關心秋葉,葉兒葉兒的叫得挺自然的。」
「對付童君格的時候算無遺策,對我們母女倆卻比我自己考慮的都要周全,連工作都給我安排好了。一個大男人,心可真細,會疼人。呀,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公司里他有沒有招蜂惹蝶?」
……
秋水眼光熱切的看著張富貴寬厚的背影,越看越覺得高大威猛。一個詞突然竄進她腦海里:「鐵漢柔情。」
呀,臉上怎麼熱辣辣的燒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