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千里緝兇 第四十三章 李鐵蛋

《偵察班》第二卷千里緝兇

第四十三章李鐵蛋

1993年春季開學第一天，林灣村小迎來兩個聲名赫赫的插班生。

連跳四級，綽號「林妖」的林一林正式插班五年級，與古江、石頭同班。

從涼山州遠道而來，完成徒步行走4000里壯舉的川西少年李鐵插班六年級。

然而，就在全校師生翹首仰盼這兩人閃亮登場的高光時刻，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卻讓神話般的李鐵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校長親任六年級班主任，聽說過老八爺小八爺父子倆的感人事迹后，親自點名將李鐵招到自己麾下，準備重點培養。

早自習時間，林校長意氣風發的走進教室，環顧一周后，開始例行點名。

「林敏」

「到！」

「請坐下。林覺明」

「到！」

「請坐下。王鵬」

「到！」

…

此起彼伏的喊「到」聲中，花名冊上終於輪到最後一人。

林校長看著名冊，不太敢確定的念出了聲：

「李鐵…嗯？怎麼後面還有個蛋？李鐵…蛋。」

教室里轟然大笑。

「到！」

李鐵在教室後面施施然站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大聲回答。

「嗯？村裡人不都叫他李鐵嗎？」

「李鐵蛋？呵呵呵，笑死我了。」

「哇艹，鐵蛋，啷么不叫金蛋呢，又貴重還不生鏽。」

……

一瞬間，「李鐵後面還有個蛋」就成了全班新年第一梗。

教室里再次響起歡快、驚訝、戲謔的笑聲和叫聲。

就連林校長也忍不住臉上露出了開學第一笑。

「笑啥子笑？笑啥子笑？錘－子！」笑聲中，李鐵…蛋滿臉嚴肅一本正經道：「你們以為我這個名字起的俗氣嗎？那你們可就想錯咯。」

說著，李鐵蛋竟然毫無怯意的離開座位，走上講台，在林校長和一干同學們敬佩、驚訝和好奇目光的注視下，滔滔不絕的發表起他的報到演說來：

「我們袍哥人家，講究的就是個道義！只要心中有了大義，叫什麼吃什麼穿什麼那都是小事情！」

一口抑揚頓挫別有韻味的「江普」，一番慷慨激昂的義正嚴詞，一下子就將全班同學徹底鎮住！教室里霎時安靜下來，幾十雙眼睛齊齊的目不轉睛看向李鐵蛋！

「曉得我爹老八爺為嘛給我起了這麼個名字嗎？」李鐵蛋一臉自豪的自問自答道：「因為在南越戰場上，我爹老八爺就是用他兜里的鐵蛋蛋打得鬼子們鬼哭狼嚎，他和他偵察班戰友們的名聲在南越如日中天、如雷貫耳！但他的名字比鐵蛋還要俗氣：屠夫！」

下面有同學驚呼：「屠夫？那不就是殺豬佬嗎？」

李鐵蛋笑道：「對咯，就是殺豬的屠夫！在南越鬼子眼裡，我爹，老八爺，就是個屠夫！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和他腰裡掛著的鐵蛋蛋，南越鬼子無不聞風喪膽！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你們都看過了撒？那裡面的部分情節就是根據我爹老八爺所在的老虎連的事迹改編的！電影《英雄兒女》你們都看過了撒？和裡頭的英雄王成一樣，我大爺，在身負重傷、被南越鬼子們團團包圍的時候，高喊著『向我開炮』，英勇犧牲！在這裡，我順便給你們透露個小秘密哦。戰後，我爹老八爺所在的老虎連偵察班，榮立了集體一等功！被授予全軍唯一的『英雄偵察班』稱號！偵察班九個人，犧牲了四個，被授予『革命烈士』稱號，其餘活著回來的五個人，包括石頭的爸爸，就是你們熟悉的癟腦殼，三爺張富貴，六爺杜建國杜院長，個個榮立個人二等功！其中，偵察班班長、林一林的爸爸榮獲一等功勳章！」

聽著這聞所未聞的故事，整個教室里所有同學全都鴉雀無聲。

包括林校長也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些情況，心裡不由得對張富貴、大劉、杜建國和老八爺等人肅然起敬。

「所以說，鐵蛋這個名字，代表的不僅僅只是我個人和我爹老八爺，而是整個老虎連偵察班！是華夏軍人捨生忘死勇往直前無堅不摧的堅強意志！瓜娃子們嘞，你們還覺得這名字俗氣嗎？」

李鐵蛋見下面一片景仰的目光，不覺得意洋洋：「哎呀，這裡應該有掌聲撒，你們啷么這麼摳索呢？」

就聽下面有人振臂高喊：

「李鐵蛋，偵察班！」

「鐵蛋鐵蛋，聞風喪膽！」

歡笑聲中，林校長帶頭，全班掌聲雷動！歡呼聲震天！

「李鐵蛋」的大名從此在全校、在整個林灣村叫響。

連帶著的，老虎連偵察班的名聲和英雄事迹，在沉寂了十多年之後，又一次被人們記起，並在人群中迅速傳播開來。

一下課，林一林、石頭、古江等幾個就都得到了這一消息，被「李鐵蛋」這個名字雷得裡外嬌嫩。

石頭憨憨的悶笑道：「這個鐵鍋，口風真緊，瞞得我們好苦，後面居然還有個蛋！」

古江卻一臉的佩服兼崇拜：「個把馬話不能這麼說，我鐵鍋真牛，就『鐵蛋』這麼個破名字，被他一通解說，讓全班同學齊聲呼喊，那場面，真是讓人蕩氣迴腸。你們聽說了沒有，據說有個叫蓋濤的娃子當場就要林校長給他改名字。」

石頭忍不住問道：「蓋濤蠻好的呀，改什麼？」

古江笑道：「蓋章。」

林一林「噗嗤」笑道：「你就編吧。小心哪天別人也給你編個段子。」

古江兇狠狠的道：「個把馬誰敢？也不看看我是誰，我爸古東。我哥鐵鍋。」

林一林「嘁」了一聲道：「古江，這話以後你最好少說為妙。在林家灣甚至是鳳凰城，曉得你爸古東的人是不少，可出了鳳凰城呢，你總不會一輩子都窩在江北吧？」

「我…」古江張口結舌道：「以後我…」

林一林搶過他的話頭：「以後要是反過來，人家介紹你爸的時候說『這是古江的爸爸』，或者你爸當著外人的面自我介紹時說『古江是我兒子』，那才叫高人一等出人頭地呢，是吧？」

石頭連連點頭。古江若有所思。

一直以來古江耳朵里聽到的都是奉承話，還從來沒有人跟他這麼說話講理，想一想，還真有些道理呢。

《舊唐書·薛仁貴傳》記載：「將軍三箭定天山，將士長歌入漢關」。開學沒幾天，李鐵蛋便以他「獨門三絕技」成功的捕獲了一幫同學的「芳心」，成為林灣村小六年級同學的核心。

每日一畫。這是李鐵蛋玩得最為純熟的的拿手好戲。

開學第二天早讀課時，全班同學們驚訝的發現，講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簡易畫架，上面擺放著一個叫做王鵬的男生的頭部素描畫像，畫像簡潔明快，惟妙惟肖，底部標明了日期：1993.02.07，簽名處是個龍飛鳳舞的繁體「鐵」字加一顆斜躺的手雷簡筆畫。

眾目睽睽之下，王鵬拿起那張畫，喜得眉花眼笑。

沒想到下面還有一張，沒等他醒悟過來，就聽得班上「噢嗚」一聲轟鳴，接著便是一陣桌椅板凳噼噼啪啪的響動聲，全班男女同學絕大多數一齊向講台湧來。坐在前排的一個男生眼疾手快，一把將那副素描畫像拿在手上，讚嘆不已。

那是昨日第一個被點名的女生「林敏」的畫像，沒有頭髮，沒有脖頸，甚至沒有一筆能勾勒出額頭、下巴等臉部細節的線條，只有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四個部位。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四個部位，卻將林敏的容貌、氣質、神韻表現得活靈活現、淋漓盡致。

畫像底部，和王鵬的一樣，也是日期和龍飛鳳舞的繁體「鐵」字加一顆手雷簡筆畫。

眾人一看便已明白，這兩幅畫肯定是李鐵蛋的傑作。

他用這種才藝表演的方式大大方方直截了當的告訴大家：人不在名，有纔則靈；鐵蛋出手，必為精品！

你們當中不是有人調笑我「後面還有個蛋」么？那麼本人今兒就告訴你們：小八爺不是笨蛋、蠢蛋、懶蛋、軟蛋、渾蛋、糊塗蛋、倒霉蛋、王八蛋，而是一顆金光閃閃精光耀眼的大金蛋！

繼昨日一講成名之後，李鐵蛋再次以極為拉風的方式展示了他的風采和傲骨。

小八爺我有必要為了個名字和你們爭鬥么？《孫子兵法·謀攻篇》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在全班同學仰慕的眼光中，李鐵蛋公開宣布：為紀念即將結束的小學生涯，他將在畢業之前，為全班所有同學奉上一副素描畫像！當然，拒不接受者除外。

班裡再次掌聲雷動！歡呼聲震天！

但還沒等同學們從興奮中舒緩過來，李鐵蛋又祭出了第二個大招：每日一講。

這個年代，人們的娛樂生活還很貧乏，除了電視機錄音機錄像機之外，基本上只有看書看雜誌、聽廣播之途。其中，袁闊成、單田芳、田連元、劉蘭芳等藝術家的長篇評書廣受歡迎。尤其是單田芳先生的《百年風雲》選段「天京血淚」，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出時，創造了聽眾多達六億的最高歷史記錄。

李鐵蛋自然無法和這些名家大家相比，但這並不妨礙他講書，而他講的內容卻是大家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川西大名鼎鼎的「傻兒司令」范紹增的傳奇故事。這個故事幾年後便被拍成電視劇《傻兒師長》。林家灣村小六年級的同學們算是先睹為快了。

每天放早學后，李鐵蛋便在教室講台上擺開架勢，以黑板擦當驚堂木，開播主講「長篇評書」《傻兒司令》，從出身富貴的范傻兒厭學棄學混跡於書場賭場開始講起，將他結交三教九流、加入袍哥、打抱不平闖禍外逃、投奔反帝反袁（世凱）隊伍、加入川軍參加軍閥混戰、從營長累遷至團長師長軍長、豪娶四十幾位姨太太、屢次被幾位「川西王」妒忌陷害均僥倖逃脫、被當做炮灰率川軍出川抗戰、擊殺日軍「侵華急先鋒」酒井直次中將、對常申凱領導的民國政府失望透頂，直至最後率部起義等等傳奇一生，一路口若懸河、跌宕起伏的娓娓道來，聽得一班男女同學大飽耳福、直呼過癮，但卻又被他折磨的欲仙欲死。

因為李鐵蛋每天只講三十分鐘，並且每次結束前都要留下一個大大的懸念，多一分鐘多一個字都不講，直把這幫同學勾的心癢難耐寢食難安，整天就惦記著「傻兒司令」的命運，連學校里最美女教師秋水老師的課都不再覺得那麼有趣了，更遑論其他？

沒過幾天，經大嘴巴古江一通眉飛色舞的廣而告之，前來聽李鐵蛋評書的高低年級同學越來越多，就連一些老師也興緻勃勃的參與進來。

從此以後，每天上午一放學，李鐵蛋坐在講台上手持黑板擦，手舞足蹈、眉眼生動、唾沫橫飛宣講《傻兒司令》的形象便成了林灣村小一道靚麗的風景。

受港台錄像片啟發，古江還把這些「蛋迷」們組建了一個群，男「蛋迷」號稱「鐵杆」，女「蛋迷」則稱為「蛋粉」。每天早中晚上學放學，一大幫「鐵杆」和「蛋粉」簇擁在李鐵蛋周圍，浩浩蕩蕩如月亮河水，氣勢洶湧澎湃。

為此，班主任林校長不得不強行干預，親自找李鐵蛋鄭重其事的長談了一次，在李鐵蛋保證督促同學們努力學習認真作業全班平均成績必須在全校獨佔鰲頭之後，他才被林校長私下授予班級「名譽班長」和「業餘課外輔導員」稱號，其評書也得以險而又險的保留下來。

許多年以後，每逢聚會，這幫同學對李鐵蛋一直還念念不忘的怨恨在心。只因為，直到他們小學畢業，李鐵蛋的《傻兒司令》也沒講完，害得他們為傳奇司令范傻兒揪心了無數歲月無數個日夜。此為後話了。

每到周末無課時，「鐵杆」「蛋粉」們便聚集在林灣村圖書館里，在李鐵蛋的指揮號令下認真做完作業，然後如花痴一般含情脈脈的望著他，盼著他開講。

李鐵蛋卻真的長了一副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帶著「鐵杆」「蛋粉」們到泉山腳下，開始展示他的第三絕技：魔術、飛鏢、彈弓等等雜學。

一段時間過後，「蛋粉」們見聽書無望，儘是些男孩兒喜歡的玩意，便漸漸的不再參與。

這個時候，眼見女「蛋粉」們都走光了，李鐵蛋臉上才露出得意的陰笑，開始對男「鐵杆」們進行真正的「課外輔導」，美其名曰：「名煙」、「名酒」、「名菜」、「名畫」、「名×」等等名目繁雜的系列點評會。

這種時候，除了「鐵杆」頭古江外，李鐵蛋自然是要把林一林、石頭、汪少甫、芳芳等一干小弟拉上的，冠冕堂皇道，這才叫做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一段時間，大劉張曉嬌夫婦開著軍用卡車依舊是魚塘、酒席兩頭跑，到處接活趕場子，一天到晚忙得昏天黑地。夫婦兩不負所望，居然真如張富貴所言，搭起了一套固定的炊事班子，並和糧油米面肉禽蔬菜油鹽醬醋瓜子糖果等批發商們初步建立起了緊密的供需關係，初步呈現出酒席「一條龍」雛形；老八爺李前程全面接手兩個工廠，一方面調度工人們迅速恢復生產，另一方面加緊與民政部門和老部隊聯繫，開始篩選招收復退殘疾軍人，整日披星戴月，忙得不亦樂乎。幾個大人將娃兒們的學習與生活託付給秋葉和余蘭后，根本沒時間管他們，任憑几個人像春來田野里的野草一樣快樂而肆意的瘋長。

兩個星期後，張富貴出差回來，第一眼看到被「鐵杆」和「蛋粉」們前呼後擁的李鐵蛋時，簡直是大吃一驚，摳破腦殼也沒鬧明白，怎麼就在他離開林家灣這短短的半個月時間裡，會發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還是那個來自川西涼山州窮山溝里、才到江北林灣村不足一個月的小叫花子嗎？和林一林一樣，純粹又是一個妖孽嘛！

華燈初上時，大劉、李前程、張曉嬌、秋水、余蘭和包括古江在內的六個娃兒們在二號院里歡聚一堂，為張富貴接風洗塵。

給一眾大人小孩分發完小禮物，張富貴喝著酒，靜靜的聽眾人將正月十六以來發生的大事小事一一道來，不時的皺眉或開心的笑。當聽到李鐵蛋這個名字時，不覺朝李前程、大劉和林一林幾個看了一眼，笑道：「嗯，好名字啊。李鐵蛋，劉天驕，林一林，還有一個小杜江，四個男娃，都是從父母親名字里各取一個字，說句真心話，好，偵察班後繼有人啊！」

話音一落，一屋子大人小孩無不驚訝。

「石頭，原來你大名叫劉天驕啊？天之驕子？」

「一林的媽媽名字里也有一個林字嗎？」

「鐵鍋，你媽媽姓鐵還是姓蛋？」

……

李鐵蛋兩道殺人的目光射向古江，咬牙切齒道：「百家姓學過沒得？裡面有姓蛋的嗎？」

古江嚇得一縮腦袋，聲如蚊蚋道：「好像有個少數民族的女歌唱家，叫什麼…旦卓瑪…」

「閉嘴！」李鐵蛋厲聲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