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初識
第一次家庭治療結束后,舒臨冉大致理清了王佳林的家庭背景。父母在20年前經相親認識,很快就結婚了,結婚時父母年紀都不小了,之前沒有什麼感情基礎。父親是外地人,畢業後來上海工作,家庭比較窮,兄弟姐妹多。母親則是上海本地人,家庭條件比較優越。當時經人介紹認識,母親覺得父親長的還算俊秀,學歷也和自己相當,父親談吐比較優雅,人也懂得一點小浪漫,母親很快就陷入這段關係。結婚後才發現兩人很多觀念有偏差,父親從小過苦日子過慣了,生活十分節儉,平常很少為自己添置東西。母親則是享受生活的人,看不慣父親窮酸樣,父親又總覺得母親鋪張浪費。兩人都不願意妥協退讓,每次發生不愉快就冷戰,誰也不服輸。所以家庭氛圍很不和諧。這也讓王佳林形成了膽小謹慎的性格,每次父母冷戰的時候,王佳林只能盡量讓自己乖乖的,不惹他們生氣,因為自己一有問題,父母就會因為她爭吵起來,然後繼續冷戰。
在王佳林14歲的時候,父親終於決定和母親離婚,原因在於母親將從鄉下過來的奶奶趕走了,因為嫌棄奶奶身上有味道,鞋子上都是土,媽媽不讓奶奶進來家裡住,只讓她住在外面賓館。父親和她大吵了一架,就帶著奶奶走了。
第二天,媽媽就收到了離婚協議書,上面爸爸要求將家庭財產分半,孩子歸媽媽所有,他每個月會給2000元撫養費。
這對媽媽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她沒想到爸爸那麼狠心,說離婚就離婚,而且還有臉問她要房子。
這套房子是他們結婚的時候買的,媽媽考慮到父親家裡條件困難,就出了大部分首付,後來一起還貸款。跟爸爸在一起后,媽媽的生活品質有了很大的降低,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是虧的,現在他還有臉跟她分財產???
這個家庭涉及到一些現實性的困難,心理治療師很難去調節。媽媽本身也有很多消極的情緒沒有得到很好的化解,這種消極情緒會持續傳達給王佳林,讓她夾在父母中間,一個小孩子是很難承受父母之間的仇恨的。她會把父母對彼此的仇恨內化,認為是自己不好,父母才會埋怨彼此。也許自己不在了,父母就能不再爭吵,這也是她會出現自傷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在這個過程中,舒臨冉很痛苦,她聽著母親對父親的一次次指責,耳邊響起了母親對自己曾經說話的話。「你父親就是個人渣,背叛我們的家庭,對你們也無情無義。」
治療結束后,舒臨冉一時沒有緩過來,靜靜地在治療室里待著,鼻子一直酸酸地。她想起當初父母離婚時,父親安慰她說:「不要覺得我們這個家庭破裂了,以後我們各自尋找各自的幸福,說不定你會得到更多的愛。」她知道他說的這些是不可能實現的,但還是願意相信。
然而所謂的愛,抵不過現實。因為財產分割問題,父母鬧得非常難堪。又一次次讓舒臨冉在中間算計,企圖控制她來利用對方對自己的感情索要更多的利益。
原本她以為兩個人彼此放過,對誰都好,卻發現現實總能出人意料地打擊著她,讓她一次次感受生活的殘忍和無情。
回憶一旦湧上來,就有點剎不住。直到她聽到一陣敲門聲,一個護士打開門,發現她一個人在裡面。
「舒醫生,都12點了,怎麼沒去吃飯?」護士覺察到她有些異樣,關切的問道
「哦,還不餓,剛做完治療正在整理治療筆記。」舒臨冉回過神來,合上手上的筆記本。
「你還好嗎?」
「沒事,就是剛剛的治療有點情緒波動」舒臨冉摸了摸鼻尖。
「做心理治療真的蠻累人的,也很容易讓自己陷進去。」
「嗯嗯,我先回辦公室了」舒臨冉站起身來,從護士的身旁走過去。
護士看著她離開,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然後走進治療室,將座椅擺放成原來的樣子,又將門鎖上也離開了。
辦公室的人都去吃飯了,舒臨冉實在沒有胃口,坐在辦公室里又感覺有些煩躁,她脫掉身上的白大褂,抓起座位上的外套,走了出去。
她繞著醫院走了一圈,心情稍微平靜了些,雖然想到之前父母的事情還是會有些難受,但她會想辦法讓自己脫離出來,她希望把問題歸結到他們自身身上,這樣就能為自己開脫。同時她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父母的問題不會影響到自己,只要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就好了。
走了一大圈,她也覺察到了餓意,打開手機,已經一點了,現在食堂早就沒飯了,她只好走到醫院旁邊的小飯店去吃點東西。
醫院附近有一家水餃店是舒臨冉經常光顧的,這是一家很小的店面,以山東特色水餃為主,店面收拾的很乾凈,裡面大約5排座位。
她進去找了個空排,正對著外面的街道,有一扇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群。當然外面的人也能看到她。
點了一份韭菜餡的水餃后,她拿了一個小碟,開始調蘸料。她掰開了一半蒜,剝了三瓣放在小碟里,又挖了一大勺辣椒油,倒了點醋。滿意地聞了聞,肚子也咕咕叫了兩聲。
店外,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輛黑色的suv,玻璃也貼了全黑的膜,外面路過的人完全看不到車裡的狀況,車裡的人對外面的情況卻清楚的很。
這輛車裡坐著的正是下午約了治療的趙言誠,他剛結束上午的廣告拍攝,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趕過來了。路上沒有很堵,快到醫院門口,看時間還早,他就讓司機臨時停在馬路邊的停車位,吩咐曾笑下去買點東西。
曾笑下去后,他隨意地往外看了看,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舒臨冉,看到她認真地剝了一瓣接一瓣的蒜瓣放入小碟中,趙言誠不絕好笑,心想怎麼大中午就有人這麼放肆地吃蒜呢。往上望去,直覺這個面孔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一會兒,她的水餃端上來了,只見她跟上飯的人說了一句話,然後就拿起筷子,夾起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水餃,放在她調好的蘸料碟中,那個水餃沾滿了辣椒,她將水餃放入嘴中,又夾起剝好的蒜瓣,咬了一口,就著水餃咀嚼起來。
只見她很快就消滅掉了小碟中的辣椒和蒜瓣,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酣快地享受著。不一會,那個服務員給她端來了一杯東西,她立馬端起來喝,大概那杯東西有些燙,她喝的不快。
看著她吃東西,趙言誠莫名胃口大開,也很想嘗一嘗那個水餃的味道。這時,曾笑帶著在對面便利店買的三明治和礦泉水回來了,正要遞給他,只聽他說。
「去這家店給我打包一份水餃吃,韭菜味道的」他只想舒臨冉那個方向
曾笑看到招牌上寫著:「山東特色水餃」
「那這個怎麼辦?」
「留給你吃吧」
曾笑哭笑不得,只得下車,心裡還在想,老闆越來越奇怪了,以前我可總不知道他喜歡吃水餃,還是韭菜味的,他不一直覺得韭菜味很重嗎?
不一會兒,舒臨冉從這家店走了出來,與曾笑擦身而過,她沒有注意到曾笑一直盯著她,直到她走遠了。
5分鐘后,曾笑拿著一個打包盒回來,推開車門遞給老闆,說道:「老闆,你猜我剛才看到誰了?」
趙言誠接過水餃,拿起自己在車裡常備的筷子,準備嘗一下這個水餃到底有多好吃。
「誰呀」他一邊夾起水餃,一邊問道
「舒醫生呀,就是下午給你做心理治療的醫生」
這邊趙言誠剛把水餃放進嘴裡,聽到曾笑的話,一時反應過來,怪不得感覺有點熟悉,原來是她呀。
「哦,你那麼激動幹嘛?」
「剛才舒醫生就是從這家店裡走出去,老闆你忽然心血來潮要吃水餃,你看,你們倆還挺有緣分呢。」曾笑沒有察覺到趙言誠的變化,自顧地說道。
趙言誠不再說什麼,嘴裡現在充滿了韭菜的問道,他很久不吃這種口味重的東西,像韭菜,香菜,大蒜什麼的,猛一吃到,感覺有點難接受,吃了兩個之後他就不想再吃了,味道也就一般吧,不明白剛才她為啥吃的那麼香,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吃蒜嗎?
「下去再幫我買一盒口香糖吧」趙言誠合上打包盒,將垃圾遞給了曾笑,又抽出一張濕巾,將筷子仔細擦拭了一些,放回餐具盒中。
曾笑接過打包盒,走下車去。
趙言誠看了看時間,13:40,等曾笑回來就可以進去了,不知道等會兒會發生什麼事情呢,趙言誠竟有稍許期待。
13:50,舒臨冉拿上記錄本,向心理諮詢樓走去。說不緊張是假的,因為即將面對的可能是她多年來的偶像,她可能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和偶像有機會接觸,而且會產生深度的心靈交流。雖說她是一個非常節制的粉絲,除了經常關注他的動態,支持他的作品,評論他的微博之外,她從來沒有去過他的現場會,去機場接機,買周邊等這些。因為她知道普通人和明星之間很難產生現實的接觸,他像天上的星星,總是照耀她前進的路,但她絕不可能走近他,因為走近之後,也許以前對他的所有的想象都會破滅。
13:55分,她推開走廊的門,遠遠就看到坐在諮詢室門口的人,帶著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身形碩長,全身都是黑色系,低著頭看著手機,並沒有注意到她這邊。
而僅看一眼,舒臨冉就確定了,熟悉一個人,無論他站的多遠,面目多模糊,哪怕只是背景,也能一眼看出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他今天僅僅是病人,我是醫生。
她走到諮詢室門口,說了句:「趙先生嗎,我是舒臨冉,跟我進來吧。」說完便打開諮詢室的門,走了進去。
趙言誠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她,和中午見到的樣子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大概是醫生的角色和她現實生活中的樣子,總會有些不同吧。
兩人坐定后,舒臨冉看他沒有摘掉口罩和帽子的打算,也沒有說什麼。她先介紹了一下心理治療的基本流程和要求,並說明前兩次會採集一些基本信息。整個過程,雖然她表面上很平靜,手心卻早已被汗浸濕,連筆記本都變軟了。
趙言誠看著她講話,聲音和電話中一樣,讓人聽了很舒服。
「舒醫生知道我職業的特殊性吧?」趙言誠聽到她問自己是否有什麼問題時,說道
「我知道」
「那你就不好奇我是誰嗎?」趙言誠倒是有些好奇,做心理醫生的人都那麼淡定嗎?
「我知道你是誰。」舒臨冉略微沉思,她想既然是醫患關係,坦誠布公比較好,始終藏著掖著,彼此都不能信任彼此,那肯定會損傷病人的利益,導致治療失敗。而作為粉絲,自己如果能夠幫助到偶像,那也是很好的事情,所以她覺得坦然地回答這個問題。
「哦?」趙言誠有些納悶,疑惑地看著她。
「因為我是你的粉絲,4年多了。」
趙言誠聽到她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這萬萬沒想到,看病的醫生是自己的骨灰級粉絲,那萬一她泄露出自己的一絲一點的信息,不就完蛋了嗎。
「不過你放心,治療師的基本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相信我,如果我對你別有企圖的話,我可以假裝不認識你,之所以考慮把這個事情告訴你,是因為我僅僅是站在我是醫生,你是病人的角度上來考慮的,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個人情感影響到你的治療。」
「我怎麼才能相信你說的話呢?」
「如果因為我泄露了你的個人隱私的話,你可以直接到上海衛生局舉報,吊銷我的治療師證。我沒有必要拿我的前途開玩笑,只是為了在網上獲得一絲熱度,我可沒那麼傻。」
趙言誠聽了她的話,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舒臨冉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如果他還是不放心的話,那她也沒有辦法強求,在治療未開始前,結束諮詢關係,對雙方都有好處。
終於,趙言誠選擇摘掉帽子和口罩,並放鬆了身體。
舒臨冉看到他的動作,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之情,開心地笑了。
趙言誠看到她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做的選擇沒有問題。
「親眼看到你本人,果然和電視上一樣帥。」
這種說話他倒是聽過很多遍,但從她的嘴裡說出來,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們先說好,因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所以我們的治療關係可能會比較有挑戰,但我會盡量做好,如果後面因為我的問題導致治療受阻礙,我會及時中止治療,並幫你轉介到其他的治療師那裡,你覺得可以嗎?」
「先試試看吧,我覺得你值得信任。」
「那我們就開始吧。你有想過希望通過心理治療獲得什麼呢?」
「我,自從上一部戲殺青后,感覺還在劇中的角色中,自己的思維方式,自己的行為,有時候和那個角色很像,但原來的我有時候又覺得沉浸在那個角色中很壓抑,所以會有些矛盾、煩躁的情緒產生。我想知道為什麼自己走不出那個角色。還有」趙言誠說道這裡,停頓了一下。
「還有什麼呢?」舒臨冉輕輕問道
「還有,我這半年吸煙比較厲害,可能也和那個角色有關係,我經紀人比較擔心這個問題,他怕被人拍到了,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嗯,你說的上一部戲,是指卧底嗎?」舒臨冉知道他將近一年沒有再接戲,最近又剛憑藉卧底獲得大獎,戲裡面的角色能讓他產生那麼大的情感波動的,恐怕只能是卧底了。
「嗯,對的」趙言誠點了點頭
「近兩周睡眠質量怎麼樣呢?」
「入睡有困難,因為睡前總是會產生焦慮的情緒,可能也是因為角色的影響,不敢讓自己睡得太沉。」
「持續多久了呢?」
「記不清了,蠻久的」
「平常做事的興趣怎麼樣呢?」
「還可以,沒有接戲,但經紀人會安排拍廣告,參加電視節目,跑商演等,有時間自己還要健身。」
「有過什麼極端的想法嗎?」
「極端的想法?」
「比如想傷害自己或者傷害別人」
「這個沒有」
「那感覺情緒煩躁的時候一般會怎麼做呢?」
「吸煙,這個算嗎?」
「你覺得吸煙能讓你感覺心情平靜嗎?」
「吸煙時我會感覺比較安全」
說道這裡,舒臨冉想到卧底裡面的一段場景,一開始卧底不像卧底,更確切地說是他不像一個壞人,因為他不吸煙,不喝酒,無不良嗜好。他剛開始加入黑幫時,一些小弟總是欺負他,覺得他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有一次,他們被警察抓捕跑路時,就剩下他和黑幫的小頭頭了,為了能打入黑幫內部,他只能拚命掩護小頭頭,而警察不知道他的身份,對著他開槍了。他的腿部受傷,小頭頭也算講義氣,幹掉那個警察后,拖著他走了一段,直到有人來接應他們。
在車上,卧底因為失血過多,一直暈暈沉沉,但他又強忍著不讓自己喪失意識。小頭頭遞給他一支煙,他沒有接,小頭頭就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道:「干我們這行還有不吸煙的?」這次行動失敗,是他將消息傳遞給組織的,他擔心小頭頭有察覺,便說道:「之前不抽是因為覺得煙又貴又對身體不好,現在想想,人生苦短,該享樂還是要及時享樂。」說著將小頭頭手裡的煙拿了過去,點了起來。
「今天你救了我,以後你就是我兄弟了」小頭頭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他被煙嗆了一口,小頭頭大笑。
想到這裡,舒臨冉有些明白吸煙對他意味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