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結束治療

「舒醫生，你好。」趙言誠打開攝像頭就看到舒臨冉已經坐在對面，垂著眼眸在寫些什麼。不知為何，他只要看到她，心就立刻變得平靜起來，煩雜的情緒都被驅散，他不懂這是為什麼，難道心理治療師有這樣的魔力嗎？

聽到聲音，舒臨冉放下手裡的筆，抬起頭來。

「你好。」舒臨冉看著他，淡淡地回應著。

一陣沉默。趙言誠習慣了這樣的沉默，他甚至開始享受這樣的沉默，但他知道自己要開頭，不然他們恐怕可以沉默50分鐘。

「舒醫生，最近我一直在錄節目，比較忙碌，壓力也挺大的，但我很少抽煙了，就是想不到要去做這件事情。」

舒臨冉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講。

「我也開始慢慢覺察自己，就像你說的，要學會了解自己的內心，抓住一閃而過的想法。我們之前談過如果我不做演員的話，還能做什麼。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發現我慢慢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比如我覺得和這些年輕人在一起蠻開心的，從他們身上我看到了剛入行的自己，充滿著對這個行業的嚮往和熱情。我發現之前我太過於封閉自己了」。趙言誠想到最近自己一心放在節目錄製上，每天作息簡單且充實，和一群有夢想的人接觸著，在他們的眼裡能看的到光和希望，他的內心是平靜且滿足的。

「很高興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儘管我們的治療時間不久，但你的變化是很大的，這和你願意坦誠、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問題有非常大的關係，我想我們的治療可以慢慢結束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用再進行治療了？」趙言誠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心下感覺有點失落。

「還記得你最初想來做治療要解決的問題嗎？」

趙言誠回想兩個月前，自己因為控制不住自己抽煙問題，失眠問題以及總是沉浸在卧底的角色里無法走出來，而選擇去做心理治療，現在這些問題都解決了，但自己卻不想結束治療，為什麼呢？

「我感覺很突然，難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治療了嗎？」

「一般需要1-2次來結束，分離和結束是一個很難好好準備的過程，但在心理治療的過程中，我們可以來討論，對於即將結束我們的治療，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和你在治療的過程中，我感到非常安心，我每次都很期待每周的治療，我甚至都習慣了這樣的關係，說實話，我有點害怕，之後每周的這個時候我該做什麼，如果發生了什麼煩惱的事情我可以和說說呢？」趙言誠有點著急，語氣也有點加重。

「你說的這些我都能夠理解，我也能感覺到你的一些擔心，不過就像好的父母的天職就是讓羽翼豐滿的孩子離開自己，一名好的心理治療師的天職也應該是讓她的病人儘快回歸正常生活。結束治療是早晚都會面對的事情，如果你覺得太突然的話，我們可以慢慢來。」

「你是把我當成你的羽翼豐滿的小孩了嗎？」趙言誠看著對面這個年紀比自己小，卻老氣橫秋地說著好的父母的天職是讓孩子離開的例子，感到有點好氣又好笑。

舒臨冉看著他的神情，也意識到自己的例子可能不太恰當，但自己在和病人的關係中確實有這樣的想法，作為一名心理治療師，要儘可能給予每一位來訪者無條件的積極關注和支持，這種感覺就像父母會給孩子的無條件的愛和關懷。

「聽到我這樣說，你有什麼想法呢？」她決定將問題拋給趙言誠。

「我有種被拒絕的感覺，我覺得你要主動結束我們的關係，這太突然了，你之前還一直說你是我的粉絲，我以為你會很喜歡和我做治療呢。」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希望你可以儘快恢復正常的生活，我不應該將自己的私人感情摻雜到你的治療中，我確實很喜歡我們每次的治療，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可以不顧你的利益，一味地維持這這樣的關係，這對你是沒有好處的。」

「你總是那麼理性嗎？甚至有些冷酷」

「聽起來你對我有些生氣，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舒臨冉今天有點搞不明白，很多病人聽到治療師告訴他們可以結束治療，一般會比較高興的，這意味著他們解決了自己的困擾。當然也會有一些病人沒有做好準備，可能會對結束治療關係充滿一些擔心，但她還沒有碰到過病人會感到生氣的案例，難道是因為自己的態度讓他感受到了自戀損傷？他應該不會那麼自戀吧？

趙言誠嘆了一口氣，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她有些氣憤，是她對於這段關係的結束表現的太正常了嗎？彷彿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來訪者？自己對於她來說不應該是很特殊的嗎？難道只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嗎？

「我也不知道。我以為我對你來說不單單是一個病人。」

舒臨冉看著他，內心一陣翻湧，她從來沒有僅僅把他當做一個病人，她很多次都幾乎要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想多了解他的私生活再多一點，當她聽到他說他和女友發生的事情的時候，天知道她內心有多少苦澀又羨慕。她甚至想，如果那個女生就是自己，會不會自己就不會再對親密關係有如此的恐懼了，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所謂的排斥異性，不敢過度依賴他人的問題全部都不值得一提了。當他第一次走近診室，自己發現原來可以和偶像那麼近，她以前從未幻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就是發生了，她不由地會產生更多奢望。她渴望和他有更親密的關係，更現實的聯結。一次次，幸好這些都是她內心的獨角戲。她表面上要裝的風平浪靜，雲淡風輕，還要積極回應。說心裡話，她都佩服自己可以做到這樣的地步，如此的口是心非。

「我承認，作為一名粉絲，可以對自己的偶像做心理治療，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如果從動力學來分析的話，恐怕我的反移情會很嚴重，而現在來看，確實也對你的治療產生了一些影響。但不管怎麼樣，我想我們都已經達到了最開始的治療目標，這次的治療算是短程的，很多東西就讓它在那裡吧。」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做就讓它在那裡？這不是說明我們還存在問題沒有解決嗎？」

「因為我是一名心理治療師，可能對一些東西比較敏感，我擔心之後我的情緒會影響到我們的治療，所以你的治療目標已經達成了，我想我們儘快結束治療最好。」

「舒醫生，我想你有什麼誤會，我說這些話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我感受到自己這段的變化，我很信任你，也對我們的治療很滿意。」

「我明白，但就像你說的，你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個病人，一開始我以為可以將對你的那種感情放在心底，不會影響我們的治療。但隨著治療的深入，我對你的好奇越來越多，這樣下去對你的治療不會有幫助。」舒臨冉也不確定這樣表達出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會對治療產生怎樣的影響，但她知道，如果對他不坦誠地表達自己對他的反移情，對他的傷害會更大。

「所以我對你來說不僅僅是一個病人，對嗎？」趙言誠的那股煩躁被壓了下去，轉而被一種喜悅所包圍。

舒臨冉不知該如何作答，對方的語氣急切，將自己心裡強壓的情緒給激起來，她的情感在渴望和他更近一步，但她的理性和職業道德在亮紅燈，警示著她要小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趙先生，我明白每一個人都渴望自己在他的心理治療師心理是獨特的，唯一的，因為在治療關係中，治療師對他們的無條件積極關注會令他們感覺很好，所以我突然提出要結束我們的關係，你有點難以接受這很正常，我們可以就這部分進行一些討論。」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趙言誠非常敏銳，直勾勾地逼問，阻擋住舒臨冉的逃竄。

「我認為你現在的這些問題，更多地是在向我表達你的不安，並不是真的在意我的想法，我希望把討論的重點放在你身上，而不是我身上，這是你的治療。」舒臨冉語氣有些生硬，她現在內心十分慌亂，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她想這次治療終究是無法圓滿結束了。

趙言誠深深地看著她，許久沒有說話。他的欣喜又幻滅了，他不懂什麼狗屁的治療倫理，雙重關係，移情和反移情，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在乎的是舒臨冉對他的想法，但她卻說治療重點要放在他身上，她難道沒有意識到她在逃避兩人的關係嗎？

「好吧」他嘆了一口氣，不願再逼迫她，或許結束治療對兩人來說會是新的開始，她固執地將自己封印在心理醫生的角色上，而如果自己不再是病人了，是不是就可以和她有新的關係呢。「感謝你這兩個月的支持和幫助，我想知道之後還可以再和你聯繫嗎？」

「如果是專業上的問題我是隨時可以的」

「那如果不是呢？」

「即使結束了治療，你也是我曾經治療過的病人，這個永遠都不會變。」舒臨冉看著他說出這句話，感覺一陣心痛。他們兩個註定不可能。

趙言誠最後的期望也被打破了，他也有自己的自尊和驕傲，而且本來他對她也未必有多深的情感，或許正如她所說自己只是一時的依賴。既然人家怎麼不領情，自己也沒必要上趕著非要和她有什麼發展吧。

就這樣結束了一段不尋常的心理治療，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然而等他們躺在床上的時候，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心裡感覺空落落的，彷彿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