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燭龍之目
就這樣緘默的過了良久,那些粗壯的荊棘突然開始顫抖。
堅韌的藤蔓似乎有些畏懼淮安的身體,不斷在向黑暗中褪去。
淮安疑惑的看著消退的荊棘,再睜開時,眼前已是綠曲庄的風景。
大地銀裝素裹,凜冽的風拂面,冷的他一激靈。
淮安驚喜的伸出手,卻在剛抬到一半時,烏血從胸腔噴涌三尺。
口腔的血腥味直衝頭顱,他抹了抹嘴角,這才意識到自己仙骨損傷,全身經脈混亂不堪。
「我已經儘力控制了,但我的仙力實在太濃厚,突然全湧入你的仙骨,你身體還是會有些承受不住。」
「把我丟進夢魘的是你?」淮安有些不知用什麼表情去面對梅子吟。
怪不得她昨天最後看自己的眼神那麼悲傷。
自己的仙骨差一點就要爆炸了,這可不悲傷嗎。
「抱歉。」
「無礙。」淮安擦了擦額間的細汗,費力的咧開嘴角。
「我的夢魘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可怕,這麼多年來,能把我帶出去的獨你一人,這一點足夠抵消一切了。」
汗漬順著面頰緩慢滑落,清冷月光倒映在梅子吟眸間,泛起了一圈漣漪。
「這就是你平時呆在上面的梅樹?」
見她不再言語,淮安低了低頭,岔開話題「嘿,別說,看村長家還真是很清楚。」
「對了,那個凡人,你救活了嗎?」
「還未。」梅子吟眸一暗。
「對,對不起,不該提你傷心事。」淮安有些後悔剛剛的嘴快。
「無礙。」梅子吟彎了彎眸,細指輕輕一挑,一支玉白藥瓶便出現在淮安面前。
「這是水神親自煉製的離心丹,可以短時間的剋制夢魘,對你控制弒魂荊棘很有幫助。」
她見淮安愣了愣,又緊接著解釋道「仙界規律太片面,其實弒魂荊棘從來不是什麼禁忌之談,它只是想教會你如何直面過去,可是大多數仙都過不去這一關。」
「你說的是。」淮安摸了摸鼻尖,接過離心丹。
青月鑲嵌在黑色螢幕般的夜空中,皎潔月光傾灑於兩人之間,彷彿鍍了層紗。
細白的雲霧不知從何處而來,緩緩聚集在樹間。
「附骨於你去夢魘之時便已解,現在,我該走了。」
「這麼突然么。」淮安有些驚訝。
「初伏的魂魄太少了,投不了胎,不過總會有辦法。」
「那…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梅子吟腳步微頓,眼前的男孩額角潮溫,眼神溫柔而赤誠,讓她不忍拒絕。
「會的,有緣自會再見……」
「那便好。」溫純的笑意從嘴角緩緩流動開來,淮安目送著梅子吟離開。見那抹白衣逐漸遠去,他才緩慢的斂去嘴角的弧度。
腥甜的鐵鏽味從胸腔湧出,他費力的抹掉嘴角的血跡,看著指腹間的猩紅,蹙緊了眉。
「咚!」的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只見剛剛離去的梅子吟,正狼狽的摔在地上,以她為中心的四周還砸出一個大坑,伴隨著剛剛消散的雷電,簡直觸目驚心。
「你沒事吧。」淮安嚇的一個激靈,趕快跳下樹,跑了過去。
「無礙。」梅子吟回他一個勉強的微笑,剛想再說話,就感覺胸口一悶,眼前的手掌幾乎接近透明。
「這還能叫沒事?」看著梅子吟忽閃的魂魄,淮安心口驟然一縮。
「你這是遇到什麼敵人嗎?」
「倒是沒有。」梅子吟似乎被他逗笑了,虛弱的抬起頭。虛拂了下鬢髮,微涼的語調依舊平靜。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剛剛解除附骨時不是很徹底,離你太遠被反噬了。」
她讓淮安背向自己,左手指尖一捻,一股紅光便向淮安脊骨處刺去。
「解」。她手指一收,紅光也就隨之消散。
「這次應該可以了。小地仙,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看著匆忙來又匆忙去的梅子吟,淮安沖她擺了擺手,突然想起了辛淵誆騙外地女妖們的一句話。
好像是……
雪落傾城,天高物闊,願與卿浮塵作雪,煮茶論道....
該死,自己想這些幹什麼。
淮安拍了拍頭。
「咚!」的一聲,白光又從天上墜落下來,眼前依舊是熟悉的雷電四起,狼藉不堪。
「你這是又被反噬了?」淮安錯愕的伸手想去扶梅子吟。
「咳咳,大抵是。」梅子吟費力的從大坑裡爬了起來,她看著滿臉擔心的淮安,面上一陣燥紅。
強裝鎮定的撫了撫亂掉的頭髮,她才試探的示意淮安轉過去「要不,再試一次?」
又是同樣的解法,又是同樣的要離去。
最後的時候,淮安卻叫住了她「等等,其實…我有一個建議?」
梅子吟疑惑的回頭,靜靜的等待淮安接下來的話。
「其實,我想說的事,可能會有些逾越......」
「你說。」
纏綿在衣袖間的細雲被梅子吟拂散,她微微佇立,平靜的注視著眼前略微不安的男子。
「我想...你待在綠曲是為了復活一個叫庚初伏的凡人吧。」
「我沒有別的意思。」
似乎是瞧見了梅子吟面容上的變化,淮安連忙解釋。
「一般人類死亡后魂魄會在普陀地府等候輪迴,不過我看這個人類似乎沒入輪迴。我只是,只是有些懷疑他可能不是凡人,何況你尋了這千百年,手裡不過殘魂幾縷,如若他只是個凡人,有可能早已……」
凜冽的夜風忽然向他襲來,帶著濃稠而腥甜的香味,吹亂了他的髮絲。
淮安注視著眼前嬌好的面容,抿緊了唇。
半晌他才聽見清冷的聲音緩慢傳來,一止一頓穿透他的耳膜。
「小地仙,世間之事,未知全貌,莫多指染……」
淮安的手指攥的生緊,原本滿是星辰的瞳眸在此刻涌動起深沉的暗光。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決定再次開口。
「我想幫你。」
嗅著這濃郁的花香,淮安緩緩向前,低沉的聲音如同纏綿在雪花間的風,透人心魄。
「這三界之間,魂魄最為脆弱,若想逆天保留,大抵只能靠仙界的仙骨維持。這凡人殘魂寥寥,若沒有龐大的仙氣孕育,恐渡不過這千百年的歲月。」
寂靜
一片寂靜…
天地間只餘下凜冽的北風在耳邊怒吼。
女子白衣不浮,消瘦的身段在這暴風雪面前顯得格格不入。
她寂靜的注視著淮安,上挑的鳳眸逐漸同夜般寒涼。
「你很聰明。」
她終於開口。
「這百年間初伏一直封印在我的仙體里。只是仙體固魂終弱,即是封印在杳殷廂的葯池間,也只能再護他百年。你的疑惑解答完了…」
「我有承載靈魂的靈器。」
玲瓏的身影一頓,梅子吟回眸,有些怪異的看向淮安。
只見一面鑲嵌金絲的銅鏡浮在淮安手心。
鏡沿雕刻著瑞獸紋路,他纖長的手指在鏡邊不斷滑動,隨著機關落槽的聲音,銅鏡突然吐出一個蟠螭紋的匣盒。
「這便是燭龍之目,世間唯一能儲存靈魂的器物。」
淮安打開匣鎖,一顆被白漿和銀絲裹的看不出原色的石頭安安靜靜的躺在之間。
燭龍之目?
那不是隨著先帝神逝世一起隕了嗎。
鳳眸細細眯了起來。
「別看他其貌不揚,那是為了封印住裡面極光。」淮安似乎沒發現對面之人的怪異,將石頭拿出來遞給了她「試試吧。」
梅子吟遲疑了半晌,還是決定抬起手,去試試。
殷紅的靈光繞著她白膩的手指舞動,不出片刻,一抹顫抖的魂火便從她指尖緩緩滑動,溜向那顆石頭裡。
「居然真的是燭龍之目。」
梅子吟清冷的面容第一次出現驚愕,她盯著不斷湧向石頭的殷紅魂魄,手指不自知的顫抖。
「殘魂雖難以復生,但若三魂有其二,精魂自然還會彌留世間。塵世之大,那個凡人的魂魄無依,若有尋魂煙相助,你定能尋著他的其他魂魄,到時候再令他重生,幾率自然會大很多.......」
眼前的男孩還在訴說著,梅子吟望向他,清冷的鳳眸突然一彎。
淺淺的梨窩從嘴角逐漸綻放,如同春日的第一縷陽光,暖了世間萬物。
「謝謝你,小地仙。」
其實,她本來已經有了赴死的準備,是這個盛滿惡念的小地仙給了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