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八月中,潯安的氣溫在一場黏黏膩膩的夜雨之後,攀至頂峰。
看預報,北城的天氣也一樣熱。但陳焱說北城的夏天沒有這麼悶濕,體感會好很多。
祁汐很期待在北方度過的第一個夏日。
更期待和他一起去看雪。
這個遲到多年的約定,終於觸手可及。
他們離開的機票定在四天後。
在潯安的最後這四天,被告別排得滿滿當當。
昨天他倆和章銳黃志坤那幫一起吃的飯。章銳好熱鬧,吃完非要拉著他們去他那酒吧續攤,一直玩到二半夜才散夥。
章銳喝大了,摟著他焱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他們認識快二十年,親兄弟也不過如此。正因為是真兄弟,才會又捨不得,又打心眼裡為陳焱高興,一個個都嚷嚷著等他倆結婚時要去當伴郎……
第二天早上,陳焱和祁汐都起遲了。潦草收拾了下,兩人出門跟陳焱的小姑吃飯。
陳焱的小姑是陳家的老來女,比起陳墨,她和陳焱的年齡差其實更小,且姑侄倆都極具反叛精神。或許就因為這,陳焱雖然和陳家水火不容,從小到大倒和這個小姑關係一直很好。
見面之前,祁汐還有點「醜媳婦見公婆」的心情,見到陳澄之後,她的忐忑即刻煙消雲散。
某種程度上來說,陳澄和時菁有些像——有能力有智商,有美貌還有個性,漂亮且鋒利。這樣的女人或許不斬男,但一定很斬女,祁汐就很喜歡和她們做朋友。
兩個女人頗有點一見如故的意思,飯桌上從影視投資一路聊到最近敷的面膜。陳焱在旁邊根本插不上話,全程光給媳婦兒夾菜了。
一頓飯從中午吃到下午,離席后,陳澄從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首飾盒。
「照理來說,我們家應該備見面禮的,不過我不算什麼正經長輩,這個,就當送你的新婚小禮物吧!」說著,她打開首飾盒。
天鵝絨托墊上躺著一隻玉鐲,質地極為細透,水頭很足,通體起熒。
金有價,玉無價,這樣的翡翠玉鐲,怕是無價也無市。
這哪是「小禮物」。
簡直要把一棟房子給她戴手上了。
「這……」祁汐沒有立即接,下意識看身旁的男人。
陳焱正攏手點煙,只抬了抬下巴示意。
「拿著吧。姑心意。」
祁汐抿抿唇,有點不好意思:「那就……謝謝小姑了。」
陳澄粲然:「別客氣,一家人。」
她拿出玉鐲來幫人戴上手腕,又湊到祁汐臉邊,悄聲說了幾句什麼。
說笑道別完,陳焱牽著未婚妻上了自己的車。
一把倒車出庫,男人掐掉手裡的煙,淡聲:「小姑剛跟你說什麼悄悄話呢?」
祁汐拉過安全帶:「她說——」
話頭頓了下,她唇角上揚:「小姑說,以後你要欺負我的話,讓我告訴她,她替我出氣!」
其實陳澄根本沒那樣說,祁汐就想逗逗這個男人。誰讓他平時老撥弄她玩兒呢。
陳澄的原話是:小焱運氣不好,攤上我大哥那樣的爹,脾氣和性子都被帶壞了。
請你多擔待他一些。
千萬不要放棄他。
因為,他那一顆心,只有在你這兒,才是熱的……
陳焱漫不經心嗤出一聲:「講點理成么。」
他乜她:「咱倆只有你欺負我的份兒。」
祁汐「嘁」了下:「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啊……」
「忘了?」陳焱悶笑了下,壓低的嗓音忽而暗昧,「***都騎老子臉上來了,還不叫欺負。」
祁汐捻身
前發梢的指尖倏地停住。
前天晚上的一些場景不受控地湧入腦海,她明白過來男人那句話不是比喻,而是……基於事實的描述。
臉上轟然炸開緋色,祁汐張張嘴,窘得說不出話來。
「那,那——」她在男人把方向盤的小臂上掐了把,小聲,「不是你讓我……那樣的么。」
紅燈亮,車剎停,陳焱也騰出手來握住胳膊上那隻又撓又掐的小爪子。
「我讓你別樣時,怎麼沒見你聽話呢。」他撩起唇邊看她,意味深長的壞,「你也知道什麼時候舒服啊。」
「……」
祁汐給男人這愈發直白的葷話哽得面紅耳赤。
她掙了下被握住的手,輕聲嘟噥:「我以後再不聽你的了……」
陳焱哼笑,沒鬆開她:「說得好像你以前有多聽話似的。」
很久之前,從她壯著膽子扯上他衣角,從他們的故事正式開始那一刻起,他似乎就跟她說過:想讓他罩,以後就都要聽他的。
結果這麼些年,聽話的壓根不是人家,是他。
他一顆心,整個人都在她身上栽得徹底。
他聽她的話,收斂一身放浪。聽她的話,在烈火中找到自我。
聽她的話,成為一個更好的男人……
陳焱將兩人相扣的十指扯到唇邊,又在祁汐手背上親了下:「以後,我還都聽你的。」
「只聽你的。」
悍馬開進榮華里后,照常停在小院旁。
這應該是陳焱最後兩天開這輛車了。以後不管他在學校還是消防所,限量款車型都太扎眼。賣掉又有點可惜,索性就先留在潯安,交給章銳他們保管。
兩人給午後的暑氣蒸出一身汗,祁汐進屋直奔浴室。
洗到一半男人又非要進來一起。眼看著這澡又要白洗,她趕緊衝掉泡沫跑了出來。
從衣櫃里扯了件陳焱的寬t恤套上身,祁汐沒吹頭髮,拿了塊干毛巾靠在床頭回消息。
時菁一刻鐘前給她發來微信:【什麼時候撤啊你,東西多不,要不我叫人先幫你帶點行李過去?】
祁汐回復:【不用啦,我們後天的機票,買的寵物友好航班,除了狗子也沒什麼行李。】
這棟疊層連同一屋的傢具,在上個星期找到了新主人。
燕南巷的那套房子也終於買定離手,成交價還不錯。
兩套房子整理出來要帶的東西不過三四箱,都先寄到了北城陳焱姥姥家。
收拾行李時,祁汐又想起上一次離開潯安的場景——高考後的那年,她走得孤獨又悵然,總覺得落了下什麼。
這回,她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帶走了遺落八年的,最珍貴的寶貝,她再無遺憾……
時菁:【後天是吧,那正好,劇組也正好差不多轉到北城,等到拍那場戲的時候讓助理提前給你說聲?你老公抽個倆小時過來就行了,露個臉嘛,很快就能拍完】
祁汐愣了兩秒,反應過來:【他答應去客串了?】
之前她跟陳焱提過客串的事,男人的態度不咸不淡的,只說了句「再說」。
這他現在都答應了,怎麼也沒跟她再說一聲呢……
時菁也挺驚訝:【你不知道啊?】
【之前消防隊探班那回,段導不見過你老公么,給他留了號碼,他應該直接聯繫的段導吧。我還以為你倆說好的呢……】
祁汐:【他沒給我說啊……】
【哼,等會兒我要審審他。】
【他客串什麼角色啊,情節寫好了嗎?】
時菁:【寫好了,呂老師那邊加了段】
祁汐的嘴角聳拉下來。
如果陳焱要客串《赴火》的話,即便只有幾個鏡頭兩句台詞,她也希望是她來執筆……
時菁:【[文件]】
【你看看,我覺得挺好的】
應該是劇本。
祁汐點開文件,一目十行,很快找到陳焱客串的角色。
目之所及,她眸光猛地一跳——
啪地一下,腦頂上突然蓋下來一塊毛巾。
祁汐怔愣片刻,抬手取下毛巾,偏頭看到床邊的男人。
陳焱洗完澡出來了,赤-裸精壯的上半身還掛著水珠。
他一手拎著她的吹風機,黑眸沉沉睨握手機的她:「就不能吹乾了再玩兒?」
說著男人插上電:「下次再這樣就揍你。」
手上撈起她帶著香氣的濕發,他又痞笑著:「拿棍兒揍。」
「……」
祁汐沒吭聲,默默把頭髮從男人手裡抽回來,又拿過他手裡的吹風機。
陳焱神色一頓,看她:「怎麼了?」
祁汐轉過身,還是沒說話,只把手機舉到男人眼前。
目光掃過屏幕,陳焱的眉梢瞭然動了下。
「知道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祁汐板起臉質問男人。比起生氣,她的語氣更像在撒嬌鬧脾氣。
現在看,陳澄的擔心是多餘的。
——和陳焱在一起,她才是鬧脾氣耍性子的那個。
拇指在手機屏上點了下,祁汐繼續問:「這一段……是不是你告訴編劇的?」
她指的是影片的開頭:消防戰士們完成任務后在收隊的途中,路過灑滿餘暉的濱江道。
隊長在男主的帶頭起鬨下,撥通了妻子的電話——這也是陳焱客串的唯二台詞:
「媳婦兒,七夕快樂,生日也快樂。」
「等老公回去給你補禮物。」
……
落日,濱江路,七夕節。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信息與細節,是只有他們才明了的默契與回憶……
「本來還想過兩天再給你說。」陳焱拿過祁汐的手機撂在床頭,「你消息倒靈得很。」
他坐上床,攔腰一抱,把人拖到自己腿上,又在她太陽穴上親了親。
「媳婦兒,生日快樂。」
「等後天落地了,再好好給你過。」
男人的下巴粗糙,刮過眼角尾睫,痒痒麻麻的。
祁汐眸光隨之微動。
她習慣過陰曆生日,每年的時間都不定。
今年的七夕在兩天後,正好是他們離開潯安去北城的那天。
而陪她在潯安過生日的少年,終於又回到她身邊。
他用這樣的方式,正如那年他在落日的江邊,祝七夕的祁汐生日快樂一樣……
祁汐側頭看男人,輕聲:「這算我的生日禮物么?」
陳焱「嗯」了聲:「你給提前拆了,到時候就再沒了啊。」
怎麼可能。
他等了八年,才能再祝他的女孩生日快樂。
這一點驚喜又怎麼足夠……
祁汐沒回話,眼睫細密垂落,臉上看不出表情。
「阿焱。」她很輕地喚他,溫軟的聲音里隱著情緒。
陳焱眼皮動了下:「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祁汐抿起唇,低頭盯著男人的短褲邊。
「如果我沒有回到潯安,我們是不是……不會再見面了?」
或許是因為,他把自己安進了她編寫的電影里,而故事的走向令人唏噓:在電話里祝妻子生日快樂的隊長還是沒能回去陪愛人過生日,他們一隊人都沒能回去。
消防
車還沒歸隊,就又接到火情警報。中隊26人出警,25人犧牲——這取材於真實的火災事件。
唯一倖存的男主,是被隊長強留在原地觀察情況的……
又或者,是因為人在前所未有的,幸福到不真實的時刻里,就會有強烈的不安感,祁汐這段時間總時不時想到:如果她沒有回到潯安,他們是不是,真的要錯過了?
徹底走散在人海,成為彼此回憶中的一串省略號。
等她白髮滿頭時,想起記憶里的少年也還是會心痛。
他困於火海時,腦中會不會也閃過她或哭或笑的模樣……
他們的be,或許就是be了,不會是best